次日晏归尘再次不见人影,楚青檀又等了三天,几乎快要怀疑晏归尘是不是在诓骗自己,实则根本就没打算答应他的要求。

  时间越来越紧,逼急了他只能强行越狱,浮仙宫守卫森严,但他若铁了心要走,没人能拦得住。

  好在他付诸行动之前,木心真的来了。

  他不被允许进入房内,两人隔着门上的小窗彼此相望。

  木心一改从前的邋遢模样,头发打理齐整,刮掉胡须之后,竟是个俊俏青年模样,楚青檀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两人直接略去了寒暄,木心开门见山道:“你与我家少主到底怎么了?少主他……”

  “先别问这些了。”楚青檀急道,“燕凌霄现下状况如何?”

  木心一叹:“一直关在水牢……那地方阴湿冰冷,水中满是吸血的蚂蝗和水蛭,他身上有伤,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

  从来到浮仙宫那日算起,燕凌霄已经在水牢困了整整十天,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晏归尘必定不会给他治疗。就算分神期修士体质优越,也不能这么生生耗着,迟早会出事。

  不过比起直接下手杀人,这种方法不至于让楚青檀无法接受。他对木心道:“木前辈,你能否想办法劝劝晏归尘?燕凌霄若真死在水牢,你们浮仙宫毕竟也有责任。”

  木心摇摇头:“我们少主那个脾气,就算是宫主他老人家都没办法,怎是我能劝动的?”

  楚青檀蹙起眉头,负着手在门口踱步:“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耗下去……况且我被困在此处,外事一应不知,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无能为力。”

  木心思索片刻,抬头道:“我是浮仙宫人,不能违逆少主的意思,不过可以私下里塞些丹药给他,起码能保住他的性命,让他不至于太遭罪。”

  这方法虽然不能完全解决他们眼下的困境,但好歹能多争取些时间,楚青檀感激道:“多谢!”

  木心道:“何必言谢?当年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我早没命了,就连天问也不一定能顺利出世,如今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楚青檀心里还装着许多事,好不容易有了个信得过的人,连珠炮似的都问了出来:“如今外界情况如何?玉清境知道我们被困的事吗?妖族可有动作?”

  木心被一连串问题砸得有点懵,他整日待在浮仙宫,几乎从不踏出房门,从不与人交际,哪里了解外界那些事?说得直白些,他连如今的妖帝是谁都不知道,闻言苦笑着摆摆手:“这些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若实在想知道,便自己去看吧。”

  楚青檀:“别开玩笑了,如今我被困在这地方寸步难行,如何出得去?”

  木心道:“谁说走不出去就不能看,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说着他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状法球,从小窗口递了进来。楚青檀拿到手上,只觉一阵沁人心脾的幽幽凉意透进掌心,仿佛能透过皮肉直达灵魂。

  楚青檀身怀奇珍异宝无数,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还是头一遭,木心不愧为顶级锻器师。

  “这是何物?”

  木心勾起一边嘴角,显露出藏不住的自得:“此物名为水月心,是我最新之作,你是第一个使用者。”

  随即他向楚青檀简单介绍了水月心的用法,楚青檀这才领悟到为何他说不需要出门也能探听外界消息。

  他只要带着水月心入定,借助其中力量,就能主动使元神脱壳,身体还在原地打坐,意识却已经挣脱束缚,不受地形约束,想去哪去哪,必要时候甚至能让元神附身外物,暂时获得行动能力。

  有它帮助,楚青檀办事就轻松多了。

  他问:“元神状态下可能被人发现吗?”

  木心自信:“绝无可能。”

  元神既无实体,也无任何灵力、气息波动,就算是大乘期在场也没可能发现。

  楚青檀彻底放下了心,木心走后他便立刻开始入定,水月心凉幽幽的感觉逐渐席卷全身,像是有波澜微动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过头顶之时,元神从天灵处缓缓探了出来。

  楚青檀元神落地,感觉轻飘飘的,回头一看,自己的肉身还在闭目打坐,似乎只是进入了再寻常不过的入定状态,谁也看不出来他已经元神离体。

  他心念一动,元神顺利穿过房门飘了出去,一路向外,沿途的守卫都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

  他先是找到水牢察看了一番燕凌霄的情况,燕凌霄被重重锁链困住,下半身浸在深冷的冰水中,肩膀的伤已经溃烂,脸色苍白,但还保有意识,努力催动灵力抵挡来自水下的攻击。

  见他性命无虞,楚青檀转头又出去找晏归尘,可惜他兜兜转转快将整个浮仙宫都找遍了,也没发现晏归尘的影子,倒是了解了不少来自外界的消息。

  妖帝玄麟近日来集结了叫得上名号的所有妖王和大妖,还有妖兽无数,虽不知意欲何为,但显然将会有一番大动作,还有消息说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起初得知这消息时,楚青檀还没有多在意,毕竟两族终有一战,或早或晚总要来。可后来他又得知,玄麟已经得到了两件降魔杵,距离解开魔族封印只差最后一件。

  毫无疑问,他在找的东西就是最后一件,最后一件降魔杵至关重要,烛九阴会将它存放在何处?

  琼华岛,地宫。

  九十九盏供灯点燃,点点微光聚拢成燎原业火,晏归尘正闭目坐在中心莲座之上,苍白的皮肤下能看到血液异常狂躁的流动,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快要烧坏的瓷器,裂纹遍布,随时有可能被暴动的力量撕碎,眉头紧皱,脸上露出难以压抑的痛苦。

  浮仙宫宫主在殿门外看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铮走进来,空气中暴动的力量让他微不可察地压了压手指。

  晏归尘的状态比之前更糟糕了,秦铮担忧道:“少主还是不肯服用谪仙露,这样下去怕是不行。”

  晏归尘这是当初强行化蛟时留下的毛病,过多的传承之力损害了他的根基,导致他的肉身达不到本该有的强韧水平,化蛟时尚能强忍过去,可化龙所承受的力量几何倍地增长,再加上雷劫,风险实在太大。

  老宫主将双手揣进袖子,目光一动不动落在莲台之上:“谪仙露固然能强化肉身,但会使人忘却前尘。他执念深重至此,怎么肯忘?”

  秦铮不由得回想起当年晏归尘刚被带回浮仙宫的模样,支离破碎,万念俱灰,对外界的刺激完全没有反应,几乎与尸体无异。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那时的晏归尘要经历的何止是心死?还有无时无刻不像业火焚身一般的痛苦。他们想尽办法为他修复身体,一点点激起他的求生欲,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可他们救回的似乎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没有情绪,没有欲|望,满心满眼只有变强,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变强。

  传承之力的折磨如影随形,其实他只要肯用谪仙露,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但他不愿意,一直扛着、忍着,就这么拖到了如今,哪怕在后遗症发作、失去全部功力生不如死时,他也从不曾松口。

  秦铮很少打心底里佩服谁,但晏归尘是真让他觉得佩服,要知道,传承之力带来的痛苦是真能将人生生疼死的。

  老宫主道:“看这样子,化龙之期已不远。九转莲华阵能为他化去大部分雷劫,其余的便要看他自己了。”

  秦铮道:“还有一事。”

  “说吧。”

  秦铮:“不久前得到消息,妖帝玄麟找到了乾坤晷。”

  乾坤晷乃失传已久的神器,是除了烛九阴及其传承者之外唯一能调用空间之力的存在,其威力随使用者的能力浮动,只要使用者足够强大,据说甚至能随意改变位面锚点,将两个空间强行重叠。

  老宫主察觉事情并不简单,胡须动了动,看向秦铮:“他想做什么?”

  秦铮道:“他一心想要解开魔族封印,如今三件降魔杵已得其二,不管他想做什么,目的左右不过是找到最后一件。”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发现了事件之间的关联。

  “宫主,第三件降魔杵不会在……”

  老宫主也想到了:“你猜得不错,确实在龙殒之地。”

  那么玄麟使用乾坤晷的目的就很明确了,他想强行进入龙殒之地,找到第三件降魔杵!

  秦铮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他道:“玄麟既为妖帝,到底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非解开魔族封印不可?”

  老宫主:“他的招数骗骗仙盟那些糊涂鬼便罢,怎么连你也被骗过去了?他不是妖,而是夺舍了妖身的魔,且是现存于世最强大的魔,被夺舍的又是上古凶兽九婴的血脉,自然无人能与之匹敌。他被烛九阴封印在钟山之下数千年,一朝得势,最想做的当然是卷土重来,一雪前耻。人也好妖也罢,他都不会放过。”

  秦铮道:“既然如此,封印若是解开,我们该如何?”

  老宫主淡然一笑:“该如何,便如何。顺其自然罢。索性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剩不下多少日子,到了下面也能对那位有个交代了。”

  秦铮知道老宫主口中所指的人是谁,曾经仙门百家流出传言,说浮仙宫宫主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这话其实不假。

  但其实,老宫主活得比他们想得都要久,他与晏归尘一样是半妖,只是另一半的妖族血脉来自于霸下,寿命绵长无比,从妖帝烛九阴时代一直活到如今。

  烛九阴于老宫主有恩,自前任妖帝身殒之后,老宫主便一直在等,终于在寿数将尽之时等到了他的传承者出现。

  他尊重晏归尘的一切选择,不管他愿不愿意接手浮仙宫,想不想阻止魔族出世,老宫主都不会插手。

  然神龟虽寿,犹有尽时。

  老宫主慢悠悠道:“我的日子快要到头了,手头的东西既交给了他,便随他怎么折腾去。”

  嘴上说着不管,但老宫主总还是有点私心,他希望晏归尘能平平安安化龙,将螣蛇血脉继续传承下去。

  不过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看着晏归尘的目光逐渐有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秦铮:“怎么了?”

  老宫主沉沉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随他,都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