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尘取走楚青檀随手扔在榻上、挂在架子上的待洗衣物,临走时问道:“师兄晚膳想吃什么?”

  楚青檀想了想:“昨日的清蒸鲈鱼不错,还有三鲜汤和杏仁豆腐,别的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晏归尘抿唇笑了一下:“好,我洗完衣服便为师兄做。”

  楚青檀完全没有自己在奴役男主的自觉,悠哉游哉拿起话本往后一靠:“嗯,去吧。不可耽误修炼。”

  晏归尘:“我知道的,师兄放心。”

  说完他退了出去,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往后院去,走到一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端茶送水洗衣做饭,他这是拿你当牛做马,全然没将你当人看。哪怕是童养媳也没有这般伺候人的。”

  是大祭司的声音,自从晏归尘接受传承以后,他就能将灵体栖息在晏归尘识海内,随时与之对话。

  当然,这些话只有晏归尘能听到,别人是怎么也听不到的。

  晏归尘脚步不停地往前走,闻言眉头微拧,不悦道:“是我自愿要为师兄做这些事情的,你不许非议师兄。”

  大祭司:“可笑,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谁家师弟如你这般伺候妥帖,面面俱到,你若是能将这份心力放到修炼上该有多好。”

  晏归尘:“修炼之事自有师兄为我把关,不劳大祭司费心。你若看不惯,尽管离开便是。”

  大祭司:“非是我要多管闲事,帝君身殒前将大任交付于我,而你是我族仅存的血脉,我怎能不寄予厚望?”

  晏归尘:“我有师兄、师尊,不用你管。”

  大祭司噎了一下,半晌后才道:“你也只会对着我逞威风了。若你能将心思放在传承上,我至于整日耳提面命?若你实力足够强大,当日在龙殒之地便不会惧怕任何危险,顺昌逆亡,生杀予夺,万事万物皆在掌控之中,何愁护不了区区一介修士?”

  晏归尘神色一动,大祭司说得不错,若当日陪在师兄身边的人是师尊,一定不会让师兄遇到危险。

  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问道:“传承……要如何完成?”

  见自己的劝说终于有了效果,大祭司不由得笑了:“你总算决定好了?不过很可惜,以你现在的状态还无法开始。”

  “为何?”

  大祭司缓缓道:“妖族修炼与人族修炼,同理却相悖。你既为两族混血,能修妖法,也可走仙道,两种修炼方式却不可共存。”

  “你流落修真界十余载,修的是仙道,经脉中灵气充盈,与烛龙传承所带的妖力互斥,这时接受传承,除了爆体而亡,绝没有第二个结果。”

  “要想开始传承,只有两个方法:其一,将仙道修练至大乘期,大乘期修士能完美控制自身灵力的收放,只要控制得当,你就能让两种修炼方法在体内共存。其二,剖丹。金丹乃修士全身精气灵脉之所在,失去金丹,你的一身灵力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然而剖丹之举乃险中求胜,死而后生之法,稍有不慎,便可能彻底沦为废人,我并不希望你这样做。”

  只要不是傻子,谁都会选择第一种办法,不过说到剖丹,晏归尘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经历的场景,前两重幻境都是他记忆中的旧事,唯有第三重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他问道:“我当时看到的第三重幻境,到底是什么?”

  大祭司的声音似笑非笑,“你认为会是什么?”

  晏归尘摇头,大祭司道:“龙殒之地蕴含着时间与空间两种力量,你所看到的画面,是我借用了其中的一部分幻化而成。所以,你看到的既非真实,也非虚妄,而是一种可能。”

  晏归尘:“可能?”

  “没错。”大祭司的声音变得虚渺起来,“世上之事,只要有选择,便会产生可能,我们如今所处的位置,只是万千可能中的一种。”

  晏归尘:“你是说,在万千可能中,有一种结果会是我所看到的那样?”

  大祭司:“是的。”

  晏归尘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洗完了衣服他才又问道:“那些可能,能够变成现实么?”

  大祭司:“也许可以,也许不能。没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因为那只是个可能。不过,若是你能完全掌握传承之力,或许能做到在无数个可能中穿梭,你在何处,何处便成为真实。”

  晏归尘将衣袍晾好,在日光的晾晒下,布料散发着暖绒绒的温度。他将衣袍上的褶皱一一抚平,神情安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师兄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

  玉清境的雪化了落,落了化,新年身上的猫毛掉了一茬又一茬,不知不觉,三年时间过去了。

  本以为头疼耳鸣是小问题,楚青檀没怎么将它放在心上,谁知整整三年时间里,这顽疾如附骨之蛆一般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这毛病其实并不经常发作,问题就在于没有规律,有时三五天发作一回,有时十天半个月也不发作,就在楚青檀以为它全好了的时候,又冷不防跳出来刷点存在感,实在可恶至极。楚观风请遍天下医修,也没人能诊断出病因,都说他身体康健、神完气足,啥事没有。

  楚青檀郁闷了一阵子,实在没办法,便随它去了,只当自己多了个偷闲的理由。

  这些年来他靠着这个借口躲掉了不少闲杂琐事,日子过得格外自在。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看话本,偶尔遛遛猫。

  新年已经从当年的小奶猫长成了大家伙,晏归尘将它养得油光水滑,又粘人又爱撒娇,食量是正常猫的三倍,却竟然没有长膘,大概猫随主人,身材修长又纤柔,喂得再多也长不出几两肉。

  这日天色昏暗,风声飒飒,空气中带着风雨欲来的潮湿。眼看要下雨了,连竹张罗着众人将晒在院子里的药材往里收。寝殿内,轩窗旁支着张躺椅,楚青檀闭着眼躺在上面,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耳边是窗外风穿过竹林发出的轻响。

  头疼刚发作了一次,他现在还觉得眉心发紧,看什么都头晕。心里不由得编排起翠鸣谷的医修们,平时一个个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活死人肉白骨,什么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什么阎王叫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到头来一个头疼的毛病研究了三年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整个翠鸣谷上下都和柳辞一个德行!

  “中看不中用,不中用啊……”楚青檀嘴里念念叨叨,理智告诉他,这头疼来得蹊跷,问题的根源出在他自己身上。或许是他这个外来的灵魂被这具躯壳排斥?不然总不至于天下那么多医修,一个都看不出毛病。

  这杀千刀的系统,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

  “喵呜~”

  细声细气的猫叫从身侧响起,新年一个轻巧的跳跃,肆无忌惮踩上他的胸口,尾巴勾成一个圆润的弯,踩着猫步在他身上转悠了两圈,然后慢悠悠趴下。

  趴下了也不老实,两只前爪一下一下交替踩在他的胸口上,楚青檀扔开扇子,将它从头到尾撸了一通,听见它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咕噜声。

  摸了两把,新年忽然起身,一蹬他的胸口跳了下去,急切又兴奋地“喵喵”直叫。接着楚青檀感觉到有双手放到自己的太阳穴上轻柔按动,缓解头疼的余韵。

  动作温和又不失力道,楚青檀太熟悉了,不用睁开眼就知道来人是谁,舒服地喟叹一声,缓缓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晏归尘笑了一下,轻声道:“半月不见,师兄可思念我?”

  按得差不多了,楚青檀坐起身,打眼一看,面前的青年身长玉立,眉眼如画。三年过去,晏归尘的身量长开了许多,个子拔高一截,都快要赶上他了。这几年来实力飞涨,境遇与从前天壤之别,晏归尘的眉目间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怯懦,带着几分张扬意气,肉眼可见的自信了许多。

  如今不管是论实力还是论容貌,他都是同龄弟子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不过他名声虽煊赫,却并不盛气凌人,举手投足温和有礼,任谁也挑不出错。

  将男主养成这样,楚青檀非常满意,仿佛已经透过他看到了原剧情里那个人见人爱龙傲天的影子,自觉距离完成任务又近了一步。

  这样一个又美又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洗衣做饭按摩暖床样样精通的男主,全天下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在男女之事上迟迟不开窍,为了开启男女主的感情线,楚青檀这三年来没少借着完成任务的名义打发他去净水原见沈灵儿,按照男女主相互吸引原则,这么长时间,两人怎么着也该冒出点粉红泡泡了,可晏归尘倒好,每次过去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多余的话一句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着急。

  三年了,男女主的熟悉程度还不如他这个炮灰,楚青檀实在恨铁不成钢。

  前不久仙盟开坛论道,邀请修真界各位前辈大能前往参加,楚观风也在受邀之列。不过他诸事繁忙抽不开身,本该由楚青檀这个大弟子代为前往,楚青檀顺势推给了晏归尘,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与沈灵儿多接触,没想到他又提前回来了。

  楚青檀道:“此次论道,你可有收获?”

  晏归尘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到场的都是大人物,我一个后辈,自然受益匪浅。”

  楚青檀满意点头,貌似不经意地又问:“可有见到旧识?”

  “旧识……”晏归尘想了想,而后认真道,“师兄,我认识的人不多,怕是没有旧识。”

  楚青檀叹道:“你认识的人不多,认识你的人却不少……罢了,来日方长。”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男女主嘛,不管过程如何,最后总会走到一起的,他着急也没用。

  晏归尘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临行时我曾无意间听参玄仙尊提起,仙盟似乎要往玉清境送几个人过来,让长老们收作弟子。”

  “收徒?”楚青檀不解道,“可宗门大选不是才结束么,怎得又要收徒?还直接塞给长老?”

  晏归尘:“我也不知,仙尊并未多言,具体情况师尊应当清楚,最多再有一个月,人便要到玉清境了。”

  两人商量了几句,没弄出个所以然,暂且作罢。晏归尘从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双手捏着送到楚青檀面前。

  楚青檀了然,这是又给他带东西了。晏归尘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他带礼物,从金银玉器到珍宝丹药,什么稀奇就带什么,他早已习惯。

  “我瞧瞧,这次又带回了什么?”

  他接过来一看,是个香囊,白底绿纹,正中绣着几片纤长的叶子,绣工十分精致。

  楚青檀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嗯,这竹叶绣得不错。”

  “师兄……”晏归尘这一声带着点小情绪,他压低了眉头道:“那是柳叶。”

  楚青檀尴尬握拳抵唇:“咳咳……原来如此,不错,不错,是你的手艺?”

  晏归尘摸着耳朵没说话,半晌结结巴巴道:“我、我在里面放了特制的药、药草,有安神之效,师兄将它带在身上,或许能……缓解头痛。”

  楚青檀故意学他说话:“你、你有心了,出门在、在外还惦记着师、师兄我,算我没、没白疼你。”

  晏归尘就抿着唇发笑,楚青檀眼尖发现了异样:“你脸红什么?”

  晏归尘注视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两颊微红,活像是喝醉了酒:“我高兴。”

  楚青檀:“哦,有什么好消息,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晏归尘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去,眉眼弯弯道:“师兄高兴我就高兴。”

  楚青檀嗤道:“花言巧语,这种话你应该留着对年轻姑娘们说。”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傻瓜似的对着笑,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笑什么。

  笑着笑着,尖锐的耳鸣声突兀响起,症状来得格外强烈,楚青檀笑意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在他眼中似乎静止了。

  他看到晏归尘的笑容渐渐消失,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嘴里在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脑子里疯狂回荡着如同重症病人心率归零时机器发出的刺耳嗡鸣。

  他清晰地听见几个无起伏的机械音——

  “漏洞修复成功,系统正在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