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鱼走到校门口，忽然停下了，不断有学生从他身边经过，他眼里没有他们的身影，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几秒钟。几秒？也许是三秒，反正很快，他忽然回过头去，从那些蓝白的身影间隙中看到那辆低调的黑车。
那辆车还没有离开，也许里面的人正透过窗目送着他。
姜小鱼心中涌动着离别的不舍。
他挥挥手。
车窗落下，孟芳平含笑着也向他挥手。
一辆自行车从姜小鱼身边滚过，发出“咯吱”的声音，车的主人冷淡地瞥了瞥那张笑脸上的光斑，随后毫不留恋地进入校园。
姜小鱼后知后觉有辆自行车经过，他
转过身，看到裴愈骑在自行车上，骑得很快，风灌进他的衣服里，吹得膨胀起来，好像把人变得很强壮了。
他鼓起勇气喊裴愈的名字，但对方应该没有听到。
于是，他再次看向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车，孟芳平已经放下了手，但仍注视着他。他们有一段距离，姜小鱼看不清他的眼神。
姜小鱼心里源源不断产生着勇气，他高举着手，用力地挥，一边高声呐喊：“芳哥，再见！”
他好像笑了。
在校园门口，在那么多人的注目下大喊大叫，似乎是一种比较新奇的体验。他感到脸颊有点烫。用力拍了拍。
然后，他进了校园，追到了车棚里。裴愈正低头锁车。
他站得笔直：“裴愈，早上好！”
裴愈歪头看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兴奋来得异样。
“早上好。”
这三个字说得很囫囵，像滚在牙齿间不肯吐出去。姜小鱼虽没听清，但能知道意思。
“裴愈，我们好巧呀。”他说着，边弯腰偷偷观察裴愈的神情。
巧？裴愈心里哂笑。
裴愈忽然站起来，姜小鱼的下巴差点就要磕到他的肩膀了，如果碰撞上了，那一定是桩惨案，说不定会咬破舌头。
他想象到那种痛了，紧闭的口腔里，卷了卷舌头。
裴愈拧眉看他：“别太靠近我。”
“哦哦。”姜小鱼退开两步距离，然后抓着背包带仰脸看他。
那是一种观察好奇并伴随担忧的目光。
他讨厌有人这样看他。
他抿嘴，低下眼睫，拽住滑下来的书包，大步离开车棚。
姜小鱼跟上去。
他像一只不会蜇人的蜜蜂，绕在少年身边，不发声，但脚步哒哒响。裴愈漫不经心地想，围在他身边做什么呢？又没有花蜜供他汲取。
他一直泡在苦水里，想在他身上吃到甜头是很难的。
姜小鱼欲言又止，很想问裴愈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开口。万一那是伤心事呢，很难以启齿呢，不敢戳对方的伤口。裴愈一旦因为他不高兴了，一定会扣分的。
“裴愈，你下午放学有空吗？我想请你喝奶茶，就是外面那家新开的店，开店有优惠呢，第二杯半价！”
“没空。”他冷淡地答。
“那、那就中午我点他们家的外卖，我看过宣传报了，不仅有果茶奶茶，还有各种油炸小吃。”
“没胃口。”
姜小鱼顿了顿，看来裴愈心情真不咋样。
他下定决心地跑过去，“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面朝裴愈倒退着走路，“宋小小说，每次她心情不好，吃些美食就开心了。你呢，你有什么排解方式？”
裴愈放缓了脚步，“你很希望我心情变好？”
“是呀是呀。”
“我很难被人逗笑的。”
“我试试呀！”
姜小鱼经他提醒，目光发亮，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但他并没有笑。
姜小鱼不放弃，又把鼻子向上推，弄出一个猪鼻子来。但他还是没有笑，这张脸就好像是一张焊上去的面具。
姜小鱼有些泄气了，裴愈确实很难被人逗笑啊。
他叹了口气，随后踩到小石头，差点摔下去，还好裴愈及时出手拯救了他。
站稳后，裴愈松开手。
“腿短，走得不快，还非要走在我前面。”
“嘿嘿。”他含糊地笑笑。
裴愈忽然站定，目光变得沉甸甸地，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心事：“你想让我开心，我需要钱，很多钱，看到钱我就开心了。”
姜小鱼呐呐道：“我身上的钱也不多了。”
想了想，“你需要多少呢？”
裴愈刚要掠过他往前走，闻言又重新站住，歪着头看他，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你想给我钱？”
他的声音并没有变冷，也许用钱砸他真会让他开心，又或许刚刚姜小鱼的表演还是逗他开心了。
“如果真能让你开心的话。”姜小鱼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裴愈定定看着他。
忽然，他抬起手，按在姜小鱼的头顶上。他的手同样宽大，却不太温暖，也不太有力量感。
姜小鱼以为他会揉一揉，但他没有，只是轻轻按着，很快就抽离了，仿佛只是想近距离感受一下姜小鱼头顶的温度。
他收回手，轻松地笑笑：“我还以为你傻得冒气了。”
姜小鱼摸摸自己的头顶。
他很快收敛笑意，“可惜我不是狗，不吃嗟来之食。等哪天我变成狗了再说吧。”
他说完，利落地走了。
他的背影很瘦很长，越走远，越像一根笔直的竹竿。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姜小鱼吸了吸鼻子。
鼻子酸酸的，眼睛酸酸的，心脏也酸酸的。
“听了好难受。”他摸着自己的心口。
裴愈走得越来越远，远得像一个小黑点，他看不出那“竹竿”样了，此刻那黑点更像是一团乱糟糟蛛丝组成的线团。姜小鱼不由自主地想探寻那线头在哪里。
忽然，预备铃响了。
如梦醒，他赶快跑进教学楼。
课间。姜小鱼将宋小小拉到外面的走廊尽头，这里阳光照着，别人不愿来，倒是一个清净又隐蔽的交谈地点。
“啊，你问裴愈昨晚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宋小小喝着姜小鱼请的饮料，经过一晚的发酵，她情绪已经没那么激动了，慢慢地说起来。
“有人上他家砸门，把警察招惹来了。”
“为什么砸门？”
“欠钱呗。”她趴在走廊上说：“裴愈他有个赌鬼继父，在外面赌钱输了，没钱还，债主就找上他家了。”
“他还有一个生重病的妈妈，不知道什么病，反正躺在床上起不来。如果要治疗不知要投进去多少钱。”她叹一口气道：“这些都是我从一个群里打听来的，有个群友就住在裴愈家楼上。”
姜小鱼还在消化。
“小鱼，”宋小小看向他，沉重开口：“那是一个无底洞，没人能承受的。你不该陷进去。”
姜小鱼不说话，睫毛静静地垂着。
被逼无奈，他不得不陷进去。
而且他同情裴愈，听到裴愈的故事，他心脏便涨得难受，他想帮他。他想助人为乐。
“如果能帮到他……”
“帮不了！”
宋小小的声音骤然加重，看姜小鱼吓了一跳，她顿了顿，继续道：“我都说那是一个无底洞了，只要他妈妈一直病着，只要他继父一直赌……”
“那他们为什么不离婚？”
“说得简单，哪里好离了？就算离了……我看过一则新闻，女生被前男友纠缠不休，还用拳头施暴，都躺进医院了，但官方报道出来的却是用情感纠葛来结案。”
她心里有个恶毒的想法：这俩用钱大户死干净了，裴愈才是真的自由了。她也惊讶自己的想法，丝毫不敢吐露出来。
宋小小惆怅地望着天空，“如果我不是女生就好了。”
姜小鱼抿了抿嘴说：“我妈妈倒是希望我是女生。”
“为什么？”
“好嫁人，让人家养着。”
宋小小瞪着他，理解不了。
姜小鱼小声道：“她觉得我以后没有出息，需要人照顾，如果是女生就方便多了。”
“怎么，你妈觉得你以后会四肢退化吗？连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了。”
他没有回答，目光闪烁间，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慢慢地垂下手。
宋小小眼神还是很奇怪，“怪不得你要追求裴愈，肯定被你妈那套如果是女生就嫁人的话术影响了，趁早离开这个歪路吧！”
姜小鱼固执道：“我是不能放弃裴愈的。”
那种不知名的后果，他承担不住。
宋小小痛苦地挠头，“难道爱得那么深了吗？你一个学生，已经理解爱是什么了吗？！”
“……”
“算了算了，在这里不仅要晒太阳，还要听一些我不爱听的话，不跟你聊了。”她甩甩辫子，抓起那瓶茶饮料，臭着脸就走进教室里了。
姜小鱼垂着眼，用手背试了试晒得发烫的脸颊。
心情低落时，连阳光都变得十分可恶。
……
一天结束，姜小鱼回到孟家。孟芳平已经不在了。
他翻他的朋友圈，看到最新一条朋友圈还是那天潜海拍下来的照片——上面有孟芳平有姜小鱼还有孟栖，各个脸庞都被海水泡得发白，但笑得没有烦恼的样子。连孟芳平都笑得眯起了眼睛。
他不由抿出了一点笑意，退出朋友圈，回到交流面板，他给孟芳平发信息询问状况。
[芳哥，你到学校了吗？]
[已经到了，现在跟新舍友在学校外面吃饭。]
[图片jpg]
姜小鱼放大图片，看到琳琅满目的菜色，还看到一只比了“v”字形的手。他不用辨认就知道那是孟芳平的手。
姜小鱼笑出了声。
晚上，他在三楼堵住了想要出去玩耍的姜女士。她已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臂弯上挽着一只黑色亮片皮包。
她诧异看着他，“稀客，居然到三楼来了。”
“妈妈，你又要出去玩啊。你怎么都不跟孟叔叔玩呀？”
“哈！硬邦邦的男人有多远滚多远啦！”
她美目一转，“说重点吧，别拐弯抹角了。”
姜小鱼把头一低，不敢看她，“我想要那张有孟叔叔给的零用钱的银行卡。”
姜女士什么也不问，进了房间拿卡，出来递给他：“我知道宝贝小鱼是很有自制力的，知道什么该花，什么不该花，对不对？”
姜小鱼点头，紧紧捏住那张薄薄的银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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