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宋云辛紧张道。

  镇国候宋严, 基本自他穿越过来就一直在西北主持抗旱救灾,两父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通过通讯仪保持的联系。

  “发生了什么?”

  陈伯皱着眉, 面色凝重:“是灾民暴丨乱。”

  “怎么会!”

  这次旱灾竟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不同于水资源占比高达71%的地球, 水蓝星的水资源,无论是可利用的还是不可利用的, 都并不富裕, 倒是显得这个星球的名字多少有些讽刺了。

  然而很奇怪, 水蓝星上最早的生命也孕育自海洋, 这似乎并不特别符合宇宙规律——不过当然了,他所掌握和认知的规律,也仅仅只适用于地球, 或者再往大了说是太阳系。

  虫族,作为统治水蓝星的最高等级智慧生物, 在这个星球上依然存在着统治势力的划分。用地球上的概念来理解的话, 就是也有不同国家之说,宋云辛和凌舒所在的国家叫做储。

  但水蓝星上的国家与国家之间,无论是地理意义还是生理意义上的界限, 都比地球要模糊得多, 而且数量并不多,他们之间也几乎不存在语言和风俗习惯上的差异,所以严格说来更像是分成了约十几个板块。并且同一星球上的不同“国家”之间, 也基本很少发生战乱,相反,还经常互通有无, 友好往来,因为水蓝星上虫族们的共同敌人, 来自邻星。

  可是,即便是科技高度发达的虫族,每每遇到天灾,依然颇无力。

  看来无论何时何地,既为生灵,都理应敬畏自然。

  这个夏天,作为农牧重地,位于储国西北的圣城,却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极端旱灾。

  高温和缺水笼罩着这片向来以富庶著称的区域长达2个月之久,虫族的百姓们民不聊生。

  也正是因为此次旱灾严重,国主不放心其他官员,才特意指派了镇国候前去主持,并且也在不停地往灾区输送物资。

  得益于储的国富民强,在举国支援的情况下,自镇国候到达圣城之后,灾区倒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宋云辛在平时的生活中也有关注,网络上的报道,一直也都说的是灾情处于可控状态,不曾想竟还发生了暴丨乱。

  “那雄父他有没有怎么样?”不知是不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宋云辛自打听到消息后,心跳就止不住加速,一股担忧和恐慌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脑海里是虽然于他而言只见过数面,却始终透着熟稔和亲近的慈祥面容。

  陈伯面色凝重:“据说受了点伤。”

  “那还不赶紧派人去接回来!”宋云辛一着急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口误,“算了,马上准备悬浮舱,我自己去。”

  陈伯似乎更是沉浸在担心里,也没发现:“是,世子殿下,我立刻去安排。”

  陈伯不愧是在镇国侯府的御用管家,不到半小时,就打点好侯府和他登上了赶往西北的悬浮舱。

  在去的路途中,宋云辛给宋严打了好几个电话,都处于无应答的状态,这使他更加焦虑。

  舷窗外的天空黑得格外深沉,这一幕他似曾相识——上一次像这样在大晚上乘坐悬浮舱赶路,还是从庆阳候府参加完宴会回家的那个晚上,也是那天,凌冽将军当着他的面,明确表达了对他和凌舒这门婚事不看好的态度。

  这一次他心情同样沉重,但另一方面,难以纾解的担忧也令他生出一种自己与这个世界建立了联系的实感,他开始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有所牵挂。

  “少爷,你放心,侯爷他应该不会有事的。”陈伯试图安慰他。

  只是他自己也一脸愁容,看上去完全没有说服力。

  但宋云辛还是点点头:“陈伯,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时候也不早了,到了我让他们叫你。”

  陈伯闻言面露迟疑地站在原地。

  宋云辛觉得双目有些刺痛,他闭上眼,揉了揉眼角,回神发现陈伯还立在一旁:“还有什么事吗?”

  陈伯看着他:“我只是觉得,那场大病后,少爷......变了很多。”

  宋云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就见陈伯一边点着头,一边转身离开,嘴里嘟囔着:“挺好的,挺好的。”

  他看着陈伯的背影,百感交集——不知道要是他和镇国候知道了此时的“宋云辛”,已经不完全是以前的“宋云辛”,会作何反应。

  宋云辛叹了口气,按下心中的不安和焦虑,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休憩半晌。他需要养精蓄锐,以确保到了圣城,有充足的精力去应对各种可能。

  不多时,悬浮舱终于到达了圣城。

  虫族的悬浮舱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制作原理,搭乘体感极其舒适,起步和落地的过程基本很难察觉,如果是私家悬浮舱,一般只能通过舷窗外风景的变换得知当下舱体的运行状态。

  即便如此,宋云辛还是几乎在其落地的瞬间就惊醒了,此时已值凌晨,他下意识看向窗外。

  舷窗开在座位一侧,呈圆角矩形状,面积不大,故而提供的视野范围非常有限,但宋云辛还是透过它,看到了外面一片与镇国候府所在的都城相比,完全陌生的景象。

  “去叫醒陈伯吧。”宋云辛招呼候在一旁的仆虫。

  悬浮舱停在圣城的一家酒店前,这是他雄父镇国候主持抗旱工作的暂住地。

  此时整个界面空荡荡,周围空无一虫,只剩街道两旁的路灯与酒店前台的灯光交相辉映。

  陈伯率先进入酒店,跟前台打了个招呼后,凑近宋云辛,说了个房间号。

  宋云辛摁下门铃:同通讯仪一样,无人应答。

  他焦躁地连摁了几下,后面的陈伯也皱着脸:“少爷,不然,我们联系前台?”

  宋云辛刚要点头,总算传来了一声慵懒的应答:“谁啊?”

  是雄父的声音。

  但总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

  宋云辛回头看向陈伯。

  不一会儿,房间内传来了脚步声,房门也应声而开。

  打开门,看到眼前两虫的镇国候:......

  而宋云辛和陈伯看到身体貌似依然康健,只是有些睡眼惺忪的侯爷,对视一眼:......

  三虫在凌晨的酒店走廊中面面相觑。

  宋云辛上下认真打量着宋严,确定他浴袍包裹之外的身体各处都并无伤处时,不确定地道:“雄父您,没事儿吧?”

  几乎同时,见到此刻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两虫,宋严一个“激灵”睡意去掉了大半,也同时开口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宋云辛一脸困惑,想了想自己的消息来源,而后看向陈伯。

  陈伯没忍住,拉着自家侯爷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才一脸无辜道:“侯爷不是您自己说的受伤了吗。”

  “少爷很担心你,所以连夜赶来了。”

  “啊......啊......”镇国候这才恍然大悟般“支吾”两声,“你小子何时这么孝顺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了骄傲欣慰的神情。

  “所以......”宋云辛还是没完全放心,他探究地看着镇国候披在身上的浴袍,伤口不会被遮住了吧。

  他关心则乱,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如果真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伤,为什么他们第一时间赶来的不是医院而是酒店——当然,陈伯同理。

  “您真的没事儿吗?”

  “是受了点伤。”宋严含糊道。

  “伤哪儿了,我看看。”果然还是受伤了!

  “为什么没去医院。”宋云辛这会儿后知后觉感到哪里不对了——对啊,为什么没在医院。

  贵为堂堂镇国

  候,还是支援抗旱事宜的首要大臣,为何在受了伤而且存在灾民暴丨乱这样危险的情况下,还独自一虫住在这毫无安全防御的酒楼?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镇国候顾左右而言他,“以前不见你小子对为父的事这么上心。”

  宋云辛急了:“您给我看看,到底伤哪儿了!”

  镇国候浴袍的袖子一甩:“放肆,你这是和雄父说话态度!”

  宋云辛抿住唇,不敢顶嘴。

  “侯爷,”一旁的陈伯忍不住了,帮腔道,“少爷知道您受伤后特别担心,一时情绪激动也是正常的。”

  “说起来,您真的没事儿吗,是伤哪儿了,不是说暴丨乱造成的吗,那为什么还住在酒店,也没见虫守卫?”陈伯和宋云辛一样,不明所以,他紧拧着眉,对圣城官员的失职非常气愤。

  宋严瞄了一眼自家垂着头一脸担忧的小雄子,好像这家伙还是第一次对他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关心,他轻咳两声,将左手举在他俩面前:“说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你俩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儿。”

  宋云辛和陈伯抬眼一看,只见侯爷左手小拇指指节处,有一条不细看根本看不见的划痕......

  怎么说呢,那是一个大概属于“再不报急救就要愈合了”的伤口。

  陈伯和宋云辛今晚梅开二度地表示:......

  但到此也真的松了口气。

  宋云辛无奈地笑了笑:“那为什么打电话您也不接啊。”

  “没听见。”宋严敷衍道。

  这当然是他故意为之。

  本来他的目的就是要宋云辛来圣城,才故意小题大作说自己受伤了,也故意不接电话,这一切确实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家这纨绔小雄子居然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他原本以为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明天能不能被陈伯拖来还不一定呢。

  “您真是的。”

  “那暴丨乱呢,又是怎么回事?”宋云辛看自家雄父这架势,也的确不像有鸡飞狗跳的暴丨乱要应对的状态。

  宋严戒备看了看走廊两头,将宋云辛和陈伯迎进房间坐下后,才说道:“准确来说不是暴丨乱,是灾民骚乱和北部星域有异动,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妥当了。”

  “幸好国主圣明,防患于未然呐。”

  “那您......”宋云辛想说那什么要撒谎,但毕竟是面对自己的雄父,总觉得这样质问显得冒犯。

  于是“哎”了声,摇摇头。

  罢了,雄父和灾民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得知一切都回归正轨后,他放下心来,也不再计较。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困意便席卷而来。

  宋云辛抬手看了看通讯仪上的时间,打了个哈欠,对宋严说道:“好了,那您快去休息吧。”

  他到现在还没搞懂宋严的意图:“今晚我和陈伯就在这开两间房睡一觉,既然您没事儿,明天一早我俩就回去。”

  宋云辛和陈伯正要转身,宋严便一把抓住他胳膊说到:“明天不准走,有一只虫,你得见见。”

  由于前一天晚上几乎折腾到了后半夜,宋云辛早晨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洗漱完走出房间,陈伯不知何时竟已经候在他门口。

  “陈伯这么早?”宋云辛惊讶,看到他眼底的黑眼圈后,更是皱了皱眉,“没休息好你就回房间继续睡会儿吧,有什么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他抬手看了看通讯仪,并没有未接来电,心底疑惑,雄父不是说今天有事?居然任由他睡到自然醒。

  陈伯似看出了他的疑惑:“侯爷让我告诉你,醒了打电话去找他就行。”

  宋云辛点点头:“好。”

  “那你去接着睡吧,我这会儿去找他。”

  陈伯摇了摇头:“上了年纪,过了时间点就不太睡得着了。”

  宋云辛定住,回头看了眼陈伯这张在地球都顶多只能算叔叔级别的脸,又想起在庆阳候府他一拳将应琮掀翻在地的英姿,没忍住笑。

  “少爷?”陈伯一脸疑惑,他觉得自己完全不懂自家小世子的笑点。

  “没事,”宋云辛笑着摆摆手,“那走吧,找雄父去,你要是累了随时说。”

  陈伯心头热乎乎的:“好。”

  此刻已经过了正常的用餐时段,但酒店的餐厅还没完全收拾,他们就随便挑了些残羹冷炙糊弄一顿早餐。

  吃完饭休息了片刻后,宋云辛才给宋严打电话。

  “醒了啊。”全息屏幕对面的宋严头也没抬,他的背景是一间办公室,看上去像是在处理公文。

  宋云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

  “早饭吃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云辛感觉与初次见面时相比,宋严变得柔和了很多。

  “和陈伯在酒店随便吃了点。”

  宋严这才从公文里抬起头,给他发了个定位:“那到这儿来吧。”

  宋云辛挂断电话,放大地图看了看那个地址,距离酒店有少许路程,位于郊区,是个呃......圣城军事基地?

  他立刻就想到了凌舒。

  ——已经大半天没跟凌少将军联系了,手痒痒的,好想上星网看看,但还是忍住了。

  等他和陈伯跟着导航到达目的地时,宋严已经先一步在门口等着了。

  宋严见他们从悬浮舱中下来,点了点头算是打声招呼,待宋云辛和陈伯走到他身边了,便转身带头朝基地内走去。

  不知是否等他们的时候宋严给门口的守卫打过招呼,他们没受到任何阻拦地进入了基地。

  跨过大门,远远的便能看到一个比标准足球场还大的露天训练场,高大壮硕,操练有素的雌虫士兵布满了整个场地,正在进行有条不紊的训练,他们足够投入和专注,根本注意不到几十米以外的林荫道上多了三只陌生虫。

  但宋云辛还是下意识朝士兵们弯腰行礼——在地球呆久了,对军人的尊重和崇敬刻在了骨子里,倒是把跟在他右后方的陈伯看地一愣一愣的。

  “您要带我来见谁啊?”宋云辛小跑两步追上宋严。

  陈伯见状也赶紧小碎步跟上。

  该不会是凌舒吧?宋云辛没来由生出一股小小的期待,随后又觉得自己的幻想太不现实,偌大的储国,将军、军司等官衔那么多,哪儿能一到军事基地就碰到凌舒呢。

  宋云辛自嘲地摇了摇头。

  直到他跟着宋严围着这条僻静小道绕过训练场,看到那个站在队列最前方,被黑色军装包裹的挺拔背影转过来......

  宋云辛脸颊当即泛起微热,在对方居高临下的注视中下意识垂眸,他听到自己心脏重重地“咚”了一声,。

  ——居然,还真的是凌舒。

  他站在位于训练场正前方的指挥台,高出场地数级台阶,正是这点高度差,让他能轻松睥睨整个训练场,但也正是这点高度差,让宋云辛从下方看去,逆着光的凌舒周身似环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宋严似乎给他打了个电话,凌舒于是跟他旁边看上去是下属的雌虫交代了两句后,步下台阶转身朝他们走来,领着他们走向了大门另一侧的会客厅,在这个位置,能远远地看到整个训练场的概况。

  和宋严寒暄致意后,凌舒目光还是没忍住看向了跟在镇国候身后的宋云辛:“世子殿下?”

  很显然,他对小世子突然出现在此地表示相当困惑。

  “凌少将军。”宋云辛硬着头皮打招呼。

  “啊,昨天不是手划破点皮嘛。”宋严留意到凌舒的视线,举起手解释,“这小子,听说我受伤了,紧张得不得了。”

  “我都说了没事,非要连夜赶过来看看,哈哈哈。”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凌舒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便又接着王婆卖瓜。

  “别看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其实孝顺着呐。”宋严将自己已然痊愈的小拇指在凌舒眼前晃了晃,炫耀之情溢于言表,“你瞧瞧,这多大点事儿,是吧?不听劝,非要来看看。”

  “唉!

  ”说到最后,宋严完全听不出苦恼地叹了口气,甚至尾音还有点子上扬。

  凌舒盯着宋严摇摇摆摆的小拇指半晌,直感到一丝眩晕,才闭了闭眼,转而看向宋云辛,附和道:“侯爷好福气。”

  宋云辛摸了摸鼻子,体会到了什么叫尴尬到脚趾扣地。

  ——这虫族的小老头们,真是个个都这么会来事儿。

  “哎哎哎,”宋严状似谦虚地摆了摆手,意有所指,“凌少将军也是好福气呐。”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宋云辛抬眸看了看凌舒,还好,表情并没什么异样。

  “凌少将军,今日可还正常?”宋严问道。

  他和凌舒在工作上有一小部分来往。

  凌舒此次被派来圣城,一方面是镇压之前的灾民骚乱,另一方面,则是警惕北部星域的异动。

  前者自他昨天下午带兵赶来,便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这毕竟是击退过邻星入侵的主力部队,任谁看了都是敬畏参半。

  而后者,是还从未对外界透露过的秘密情报,虽然具体情况到底如何,目前并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不过知情虫都了解,这更大可能是虚惊一场。

  ——北部星域条件贫瘠,发展程度相当有限,与水蓝星所在的东衍星域相比,实力悬殊,所以向来也不被放在眼里。哪怕东衍星域自己内部时常爆发内乱,北部星域的众星球也不敢动趁火打劫举兵入侵的念头,故而历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属于掀不起风浪却总喜欢瞎蹦跶找存在感,就还挺招虫烦。

  水蓝星位于东衍星域的最北端,而储国,又位于水蓝星的北部。

  是以,其余国家还是提出要求,希望储国率先采取防范。恰逢这个夏天,储国西北部发生干旱,国主便以灾民骚乱为由头,顺势先将凌舒调了过来。

  宋严千叮咛万嘱咐过他们,这是绝密情报,暂时还只有几位朝中要臣知晓,千万不可有丝毫泄露——许是被宋云辛难得的孝顺感动,昨晚竟一股脑把这事儿告诉了他。

  完事儿了又立刻后悔,不惜以断绝父子关系为要挟,要宋云辛保证不准走露半个字。

  宋云辛现在回想起他昨夜吹胡子瞪眼的表情,还觉得想笑——这小老头儿。

  领导层害怕民间捕风捉影,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故而现在对外界依然宣称凌舒少将军是为镇压灾民骚乱而来,所以免不了有民众表示这项调动实属大材小用。

  听到宋严的问话,凌舒透过窗户看了看北方的天空,宋云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能看到朵朵积云。

  他们肉眼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在这个军事基地的某处,有几只受过专业训练的虫,一直在轮番通过特制的精密仪器,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北部星空但凡有一丝异样,立刻就会汇报给凌舒。

  “并无异常。”凌舒言简意赅。

  宋严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啊。”

  因为镇压灾民骚乱,凌舒来到圣城后,除了圣城当地的官员,第一个对接的便是宋严。但是,不到半天,那些带头闹事的虫们就被悉数抓获,为防不测,他还派了一小支队伍在该地留守,按理说,暂时应该没什么要紧事需要镇国候亲自登门造访才对。

  ——还拖家带口的。

  凌舒看了一眼宋云辛。

  “不知侯爷今天前来,所为何事?”凌舒向来有话直说。

  宋云辛纳闷儿,原来他们不是事先约好的。

  “啊哈哈哈。”宋严干笑几声,惹得陈伯都不由侧目。

  “是这样的,犬子不才,一把年纪文不成武不就,有些事嘛,想必凌少将军素来也有所耳闻。”宋严狠狠睨了宋云辛一眼,然后又立刻变脸看向凌舒。

  “承蒙国主青睐,亲自为你俩赐婚。”

  “之前凌少将军一直为了虫族的和平事业在艰苦奋斗,无暇他顾,你们俩因此一直也没怎么见过面。”

  “不过你放心,我和凌老将军,都不是那种专断古板的家长。”

  “只不过,既然成婚是迟早的事,我就想,正好这么巧你们俩都在圣城,那不如借此次机会,让你和犬子多接触接触,彼此相互了解了解,也是好的。”

  宋严话说到此一回头,发现现场除了陈伯,并没有适合担任附和角色的其他虫,于是转身对陈伯点点头:“是吧。”

  陈伯洞悉侯爷的意图后,点头如捣蒜——他很期待,凌少将军能成为世子妃。

  宋云辛暗道不妙,他好像猜到宋严费尽心思把他“骗”来圣城的原因了。

  这小老头该不会......

  凌舒闻言,看了看宋云辛,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理解了镇国候的心思,他蹙了蹙眉,请求明示:“侯爷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干脆这段时间,就让犬子和你一起住在这军事基地好了。”

  “啊?”宋云辛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这小老头,做事儿怎么不分个轻重缓急?凌舒现在可是备战状态,自作主张让他跑来跟人家一起呆着算什么事儿。而且这是军事基地,难道不应该生人勿进吗,他有什么资格要以什么身份呆在这儿。宋云辛脑海里陡然飘过“红颜祸水”四个字,然后立刻甩了甩头,将这荒诞的想法甩掉。

  镇国候见状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抽什么疯。”

  宋云辛揉了揉被宋严拍过的地方:“现在形势这么严峻,雄父您让我在这呆着像什么话。”

  “不是拖后腿吗。”

  凌舒表情松动了一下。

  宋严又拍了他一巴掌:“你能比我清楚?”

  宋云辛被拍得小小“嘶”了一声,叹口气道:“而且您这样贸然决定,凌舒少将军也会很为难的。”

  宋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狠狠拧了拧他后腰,咬牙切齿在他耳边低语:“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陈伯在后面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宋严顺着他的话头,将问题抛给凌舒:“凌少将军不方便?”

  宋云辛这下松了口气,凌舒本就不怎么待见他,现在只要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宋严看到他们两都反对这个决定,应该也不会再坚持。

  但是他太天真了,他不知道的是,无论凌舒怎么回答,宋严都准备了好几套说辞,确保让他无从拒绝。

  ——别忘了,镇国候可是文臣。

  然而,凌舒的回答出乎在场所有虫的意料。

  他来回看了看宋严宋云辛两父子后,竟点头答应道:“方便。”

  宋云辛今天第二次震惊得目瞪口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凌舒,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产生了幻听。

  凌舒和他对视一眼:“不过基地条件艰苦,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世子殿下了。”

  宋严听到凌舒的话明显也愣了一下,他怀揣着一肚子说辞突然没了用武之地。但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怕是整个训练场的士兵们加起来,都没他一只虫心眼儿多,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不委屈不委屈。”

  “更何况,这小子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才三天两头给我惹事。”

  “依我看,条件艰苦点才好,他也该历练历练了。”

  宋严说完满意地抚掌大笑,陈伯也欣慰地含笑频频点头——不愧是老爷。

  于是在场只剩下平静看着宋严跟陈伯的凌舒,以及抿着嘴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的宋云辛。

  目的达成,宋严心满意足地离开,顺便带走了陈伯,被留在在原地的宋云辛和凌舒面面相觑。

  ......

  要等凌舒开口想必是很难了,宋云辛挠了挠头。

  “我......”他看了看脚步轻快渐行渐远的宋严和陈伯,朝凌舒腼腆地笑了笑,“那个.....

  我待一会儿自己走。”

  “去哪儿?”凌舒扫了一眼远处的训练场,视线回到他身上。

  “啊?”宋云辛没明白。

  “你打算去哪?”凌舒看着他,那是一种专注且认真却丝毫不觉得冒犯的目光,让人很舒服,也看得宋云辛脸颊微热。

  他低下头,不自觉地捏了捏耳朵后抬头回望过去:“回家吧。”

  “都城离这也不远,”他说到这顿了顿,“本来今天一早就该走的。”

  凌舒的视线飘向了他身后:“你打算怎么回去?”

  宋云辛愣了愣,正疑惑凌舒为什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然后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头。

  ——透过会客室的窗户,他看到有两辆极其眼熟的悬浮舱,在基地外的天空盘旋两圈后,毫不留恋地一溜烟儿飞远,最后在视野中完全消失。

  ......

  宋云辛傻了,宋严这是完全不给他留后路。

  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

  “没关系,我可以在网上叫一辆。”说罢,他打开通讯仪,开启定位,正常情况下,几秒钟就会有虫接单。

  却不曾想,这次他等了将近半分钟,那搜索附近可用悬浮舱的图标,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画着圈,并贴心地安抚提醒他:“系统正在为您寻找同路的悬浮舱——倒计时,2分27秒。”

  宋云辛皱了皱眉,心想总不至于软件也要和他作对。

  正当他有点着急时,一旁的凌舒提醒道:“这里是军区重地,普通悬浮舱不允许靠近。”

  ......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的生活环境,这种“知识点”确实本身就超出他认知范围。他的人生轨迹和经历限制了获取此类信息的条件和来源,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此刻的宋云辛,还是不由生出了一种“凌舒会不会觉得他特别缺乏常识”的羞耻感。

  “啊......这样吗?”他脸上飘起了一抹红,讪讪地取消掉订单,关闭软件。

  “那等凌少将军方便的时候,可以请你送我一趟吗,”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宋云辛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或者麻烦一下你下属也行。”

  凌舒静静地看着他,就在宋云辛被盯得有些无措时,凌舒轻柔地说道:“我们开战斗艇过来的。”

  宋云辛这一下脸刷的爆红,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将无知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下意识抬起手盖住双眼,感到脸上的温度退却后,才向上一抚,自己额前的碎发便被拨得乱七八糟。

  “你这么想离开这里吗。”凌舒只道他是在为此苦恼。

  ......

  宋云辛却被问懵了——难道凌舒不是碍于宋严,才勉强答应让他留下来的吗?

  凌舒应该是很反感他在这碍手碍脚?

  “凌少将军,其实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不用答应雄父也可以的。”

  “我也无意打扰你。”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宋云辛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顺利离开这儿。

  “留下来吧。”宋云辛正无计可施,凌舒突然接过话头。

  “嗯?”宋云辛疑惑地看向凌舒。

  “侯爷说的有道理。”

  “如果成婚是必然的事。”

  “那在此之前有机会能相互了解一下彼此,也不失为一个正确的选择。”

  “侯爷还挺开明的,相对来说。”

  凌舒话说到最后声音轻得被风吹散了一般,他一反常态的没有看着宋云辛,只注视着场上那些训练了许久依然斗志昂扬的战士们,宋云辛从侧面能清晰感受到他视线不再认真专注,而是透着些许缥缈。

  面对自己并不期待,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但又无法反抗的婚姻,他好像变得坦然,宋云辛的心却重重地疼了一下。

  在虫族,哪怕是战功赫赫高高在上如少将军,只要生为雌虫,仍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甚至左右不了自己的婚姻——真是残酷又蛮横的社会法则。

  “抱歉。”宋云辛低声道。

  他是发自内心的愧疚。

  为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机会渺茫,却还是鼓足勇气向他提出退婚请求的凌舒而愧疚。

  但更为自己而惭愧,而不齿。

  在刚穿越过来那段时间里,宋云辛找不到与这个世界建立链接的方式。他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突然空降到这个星球上,只有经过孕育和成长过程才能被赋予归属感的地方,于他而言是不存在的。他像一株难以落地生根的浮萍,随风飘荡。

  这个时候凌舒出现了,“婚约对象”是一个承载着千丝万缕联系标签,让他理所当然又自顾自地单方面赋予了凌舒“救命稻草”的含义。在根本没有准确意识到他的请求是多么离经叛道和孤注一掷的情况下,毫不负责任地轻易允诺与他共同抗衡,临了又自私地以肤浅的好感为借口,摆出雄父这个能帮他有效抵挡道德自我谴责的挡箭牌,连最基本的努力和尝试都没做过,就信口摧毁了凌舒的所有希冀。

  他明明从来就没有真正站在凌舒的立场为他考虑。

  当初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凌舒是怎样一种心理呢。

  第一次提出请求时有多期待,想必那时就有不低于十倍的失落,再到现在,变成了坦然到无助的妥协......

  宋云辛不敢再往下想。

  ——你还真是个冠冕堂皇的伪善混蛋。

  他在心底狠狠咒骂自己。

  “世子殿下.......”

  凌舒的声音将宋云辛从夹杂着无地自容、懊悔、自我鄙夷等诸多情绪的漩涡中唤醒,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此时的凌舒已经站在了他正前方,神情平静,仿佛褪去了军雌的棱角,披上了一层柔和。

  他又一次专注地看着宋云辛说道:“我以前在星网上看过很多关于世子殿下的新闻,甚至......”

  凌舒的话才说到一半,宋云辛就尴尬地回避了视线——毕竟过往“宋云辛”的“光辉事迹”,他还是有些许“记忆”。

  “但是......”他一直是面无表情,现在却轻蹙了一下眉,像是在纠结措辞一般,微微歪了一下头,才接着说到,“就我们有限的几次接触下来,你......”

  凌舒说着又顿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思考了好一会儿,好像终于想清楚如何表达了似的。

  “你......礼貌得不像来自这个星球,嗯......应该是‘礼貌’吗或者是‘温柔’还是‘绅士’?我一时想不到一个贴切的词。”

  最后,他总结了一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雄虫。”

  宋云辛听了更感觉无地自处。

  凌舒却丝毫没有察觉:“‘雌雄平权’这个话题在虫族已经争议了很多年,和世子殿下接触以前,我一直都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诞,不过是雌虫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妄言。”

  “但现在,我相信无论几十年,几百年,亦或更久,那一天肯定会来。”

  凌舒眉眼弯弯回头看他时好似在发着光,格外耀眼,也“刺”得宋云辛眼睛生疼。

  “明明是这么虚伪的我。”他喃喃道。

  “嗯?”凌舒没听清,偏了偏头。

  宋云辛摇摇头,越发沮丧。

  他现在觉得全星网的虫都反对他们的婚事是很正常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凌舒看着不知为何似乎情绪突然变得消极的世子殿下,也陷入了沉默,安慰这件事不是他的强项,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于他而言已是有生之年少有的经历。

  “可以去吃饭了吗?”最后还是宋云辛强颜欢笑耸了耸肩,打起精神化解了局面。

  凌舒见状松了口气,他抬手看了看通讯仪上的时间,带着宋云辛朝训练场角落的一处建筑走去:“基地只有食堂,可能要委屈世子殿下了。”

  宋云辛跟在他身后不置可否——反正虫族的食物对他来说都是黑暗料理,哪哪都一样。

  军事基地的食堂和其他地方的还是不一样,为了配合战士们高强度的训练,食物讲究严格的营养搭配和均衡,每餐的种类都相当繁多。

  但也仅此而已了——对宋云辛来说,味道

  是同样的不敢恭维。

  ——想必,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凌舒少将军也是这样认为。

  “菜,很难吃。”几个字已经明晃晃写在了凌舒脸上,从他俩拿上餐盘打好菜坐下那一刻起,凌少将军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那如临大敌的神情,让宋云辛想起了自己那个坐在儿童座椅上,被她妈妈逼着吃青菜时,皱着一张脸的小侄女儿。

  宋云辛频频抬眸偷看,憋笑憋得难受。

  相安无事吃了不到5分钟,他就突然听到不大不小“啪”一声响。

  那是筷子被“丢”在餐盘里的声音。

  宋云辛听到动静后光明正大地抬头。

  他对面的凌舒,虽然脸上是一贯的毫无表情,但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气!”、“生虫勿进!”低气压,正腰板挺直地端坐着和他跟前的餐盘干瞪眼,见宋云辛抬头,瞥了他一眼后,冷声道:“筷子,掉了。”

  沉默片刻后,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手滑。”

  宋云辛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嘴角:“还,还吃吗?”

  凌舒睥睨着餐盘:“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