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黑, 殷弦月窝在酒店两米七的大床中间,他没开灯,躺在棉被上。

  他双眼微阖,乌黑的头发在白色枕头上宛如绽开的黑色花朵。小王子没有护卫, 没有防备, 然后大灰狼入侵了。

  这间房间在21楼, 夜风将窗帘撞开来,随之床垫一沉,黑影覆盖在他身上。微喘,考虑到此人在墙外爬21层并不会累到,那么他应该是紧张了。

  殷弦月雪白的一条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盖在他脸侧,问:“一起洗澡吗?小狗。”

  路槐吞咽了一下。

  给大型犬洗澡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但还好, 双人浴缸的尺寸很富余,热水随着两个人的动作唰啦啦地涌着。

  殷弦月被呛到了一下之后,路槐就让他在上面。水有浮力,浮力很公平, 殷弦月被浴缸的水抬起来的时候, 浴缸的水也在抬路槐。

  所以钉得很死。路槐扶着他, 热水氲上来的雾气环绕在殷弦月和他之间,他的视野永远模糊,要不是下方相连,他简直要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于是他把殷弦月拽下来,贴合住。实质的拥抱给了路槐慰藉,水涌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一如疾风在大海中央肆虐。

  “路槐……”

  “嗯。”

  “想看耳朵。”他趴在他胸口。

  “好。”

  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在这种时候就是会满足伴侣所有的即便是诡异的要求。

  路槐幻化出了狼耳, 头顶白色的头发两侧,毛茸茸的两个白兽耳。殷弦月笑了,伸手去揉它们。

  坦白讲,水中.做.爱,外加被揉耳朵,路槐发出了本能的声音,让殷弦月发现,原来超自然生物是这样运转的。不过这原本也就是一个探索发现的过程,殷弦月又说:“还有尾巴。”

  “爪子。”

  兽化30%左右,就变态了起来。

  他们从浴缸出来,来到了洗手台。酒店的卫生间很大,两面墙,面对面的镜子。路槐让他站在自己身

  前,面对镜子,让他看着自己。

  面对面的镜子就是不仅能看见面前的自己,也能通过镜子,看见对面镜子里路槐的后腰,和随着幅度摇晃的白色大尾巴。

  其实他已经无法自主站立了,全靠路槐的手臂力量。当然,外面那张两米七的床也不会闲着,临到最后,殷弦月已经虚脱了,第二天早上是被抱出酒店的,频频引人侧目。

  回去暗巷的路上,听见附近有闲聊的居民说,昨晚那几个小混混喝多了,非说有人从墙头跳下来变成了狼,神经病。

  “你通话器在震动。”殷弦月说,“震到我屁股了。”

  路槐连忙换了一条胳膊抱他。

  神谕殿外今天风很大,温音瞥了他们一眼,有点嫌弃。

  路槐抬腕,虚拟屏浮上来,是一条集结军令。内容非常简单,下午三点前,军情集合,火力武装。

  “要去夜区清算了。”殷弦月说。

  路槐点头:“茉竹放出了夜区守护者,在审判厅前跪了一整夜,求他们放茉将军一条性命。”

  “然后呢?”殷弦月问。

  路槐:“然后我们就知道,他们囚禁了守护者。”

  这个因果关系让殷弦月脑袋轴了一下,然后做出总结:“哦,茉竹提前自曝了。”

  “是的。”路槐点头,“所以审判厅临时追加了一条囚禁之罪……不知道最后怎么判,搞不好真的会杀了他。”

  殷弦月生了些恻隐之心,自始至终茉竹所做的事情是被异种神控制,设下了那些幻境,让自己通过幻境一步步走到永夜森林。

  “会吗?”殷弦月问。

  路槐说:“除非你用一票否决权。”

  “我该用吗?”殷弦月又问。

  路槐:“你知道我永远支持你。”

  殷弦月用嘴巴在他唇上贴了贴,风很大,军袍猎猎作响,头发也不停地在眼前扫着,以至于视野之中路槐的脸仿佛抽帧的电影画面。

  终于,他说:“把我放下来吧。”

  今天只能到这里了,殷弦月要回去巫师学院,既然军情处出发去夜区,那么巫师团也要集结。夜区还有四个异种神,需要殷弦月来解决。

  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

  狮鹫来接他回巫师学院,他要先回宿舍换上属于巫师团首领的巫师袍。

  在学校里又一次碰见了茉竹,殷弦月当下心颤了一瞬,小姑娘与从前不啻天渊之别,憔悴又枯瘦,双目无神。

  相反的,巫师团首领的袍子在风中扬着、荡着,一个狼狈不堪,一个从容潇洒。她蹲在教学楼外墙的墙根,抬头,看见了殷弦月。

  傻女儿啊。殷弦月心叹。

  茉竹两个膝盖上皮肤几乎全烂了,身上衣服是干净的,胳膊手腕上却是一道道新鲜的伤口。短短几天,从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家道中落,父亲沦为阶下囚,自己的族群分崩离析。

  殷弦月走过去,蹲下来:“会没事的。”

  茉竹空洞的两只眼看着他,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话,点了下头。

  殷弦月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他只能伸手在茉竹肩膀按了按。接着站起身,准备走。

  “嗯?”他的袍子被拽了一下,回头。

  茉竹拉住他巫师袍的一角,哑着嗓子问:“事情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吗?”

  “我没办法回答你。”

  茉竹又说:“那我如果给你提供一个情报呢?”

  “情报?”

  “有个人要杀你,你放过我爸爸,我告诉你他是谁。”茉竹的嗓子眼下真的不像一个海妖,“……其实你不在乎的,是吧。”

  是的,一个神,还会有什么畏惧。

  殷弦月眼眸低垂,他并不凉薄,茉竹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怜悯。

  “是个穿西装、白手套的男人吧。”殷弦月甚至没有用疑问句,“论恨我,除了他,没几个人了,茉竹……我明白你的处境,我只能……”

  “你能明白吗?”茉竹松开手,颓然地将脑袋抵在膝盖,“你爱的人天天围着你打转,你受万人拥戴,你要什么有什么,我只是想要我爸爸活着而已……他……他坐牢、受罚,怎么样都行……别死就行啊……”

  殷弦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转身,垂眼看着茉竹。

  “茉竹,我要什么有什么?”

  “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我的处境比你更差,你好歹还能去争取,去将功赎罪,你有的选择,但我没有。”

  殷弦月盯着她的眼睛,说:“女儿,你能做的还有很多,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你想救他,你就起来,去审判厅,去安理会,甚至去神谕殿求神拜佛,在可以努力的时间里用尽办法,真当黔驴技穷时,就想办法去审判厅的监牢,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话太用力,茉竹忽视了“女儿”两个字。

  她从地上爬起来,殷弦月说的没错,她还可以去安理会,人类更仁慈,她可以去求求他们。

  -

  夜区区界,不死族军队跟在军情处9个猎手身后。

  所有人严阵以待,空中盘旋着直升机,路槐抬头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

  “巫师团马上就到。”通话器里,长樾对所有人说,“这是一次水下作战,我希望你们在进行逮捕的前提下,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与反恐行动不同,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盟,如果没有激烈反抗,以抓捕为主。”

  所有人回复明白,片刻之后,冷灰色的天空出现一排奥术紫光,它也是阴沉天空的一道曙光。人们抬头,用敬仰的眼神看着巫师团,只有一个人是看着爱人。

  “巫师团就绪。”通话器里,是殷弦月的声音。

  “明白。”路槐回应他。

  海妖的种族族群的亚变种非常丰富,鱼人、蛙人、鲛人、海怪……海妖的军队大多使用冷兵器,深海的卫士们在水下有着高速移动的优势,他们在水下的灵敏度是抓捕行动的阻碍。

  尽管拥有机械水肺,可在水下,热.武.器终究受限太多,搞不好步.枪在水下炸膛,那就不是执行抓捕,而是等待救援。

  通话器里,长樾说:“愿意归顺的海妖已经上岸,海底会有部分激进海妖,注意安全。”

  巫师团浮在海面上空,吟唱魔咒,三十三人的巫师团慢慢接管荒海之上的狂风,再安抚狂风为己所用,接着,号令狂风,在海面卷起数十米高的浪潮!

  风酒笙的结界保护着巫师团,这巨大的海浪让浅海的海妖们统统暴露出来,他们的进攻性最强,随时迎战。

  路槐张开翅膀,带着不死族军队咚咚咚地扎进海里。

  捕□□.射.出巨大的网,每人身上三把步.枪,两把麻.醉.模式,一把正常的水下步.枪。不死族不需要呼吸,他们是唯一能在水下说话的种族,其他超自然生物只能用手势沟通。

  半空中,那些海浪被慢慢抬起,一团团巨大的水球被巫师团们控制着。三十三个人将海水浮上来,再交给风酒笙,风酒笙是水系巫师,一个人已经浮住了四大团海水。

  而殷弦月,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抽出魔杖——尽管他的能力并不是以魔杖为媒介,他依然没有巫师天赋,但大约是魔杖内大德鲁伊的灵魂和他有共鸣,当魔杖握在手中的时候,自然仿佛被他握在了手中。

  殷弦月俯冲进入大海。

  他没有机械水肺,但他能够控制水中的空气。

  他并不参与抓捕海妖叛军,他要去的地方,是海底的娜迦神像。

  ——当智慧之眼在娜迦面前睁开,会从神像的右眼中获得知识之书。那书里,有万物的答案,那是小说家留给世界、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伏笔。

  他一路下沉,吐光肺里的空气,渐渐地,水元素开始主动规避他,他像个小潜艇,前方被破开洪流。

  海底不透光,压力极大。如果是没有潜水设备的普通人类,在这三千多米的深海早已粉身碎骨。

  还好他没有深海恐惧症,与游轮一般大的鲸鱼从他头上游过,深海三千多米,泰坦尼克号沉没的

  深度。这里也有沉没的船只,已经成为海底植被的攀爬支架,层层缠绕。

  他还是没能找到那尊雕像……

  按理说,应该会很明显。殷弦月继续向前游,他移动速度并不慢,但或许是深海漆黑的环境所致,他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终于,他看见了。

  娜迦在海底的神像大到让人呆滞。殷弦月悬在海中真的呆滞了片刻,娜迦海妖是蛇发鱼尾,当他意识到他可能找到神像的时候,是摸到了一条岩石雕塑的蛇头。

  这蛇头闭着眼睛,它的眼皮就和殷弦月整个人一样高了……殷弦月顺着它向上看……这是娜迦神像的后脑勺。

  他吞咽了一下,向上游,绕过去,去到前脸。坦白讲,殷弦月的底子还是人类来的,虽说在现实世界也有非常多的巨大雕塑,但很少能够与这么大的神像在同一高度对视。

  是很震撼的,他缓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来到右眼前面。

  神像在海底是幽深的墨绿色,同样爬着海底的植物,殷弦月不知道该怎么做,智慧之眼睁开……他是不是还要再一次刺破心脏?

  他想了想,用掌心贴在娜迦的眼皮上。他隐隐地传输过去一些力量,但其实事情要比他想象得更简单,小说家的思维总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

  因为岩石眼皮的雕像立刻碎掉了,碎石飘走,殷弦月直接看见眼眶里,躺着一本厚如砖石的书。

  他愣了下,这么容易?

  是事情原本就这么容易,还是自己成神之后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越来越直接?殷弦月伸手,把它拿出来。

  “唔!”

  在他指尖堪堪要碰到书的时候,背后被人猛拽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被向后拉了一大截,同时一直避开他的水元素瞬间涌上来,环绕的空气消失,殷弦月下意识闭气。

  回头,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近在咫尺。

  山羊笑得阴森,殷弦月感觉他没什么神智。山羊紧紧攥着他衣领,嘴巴张了几下,殷弦月没听见他说什么,一串泡泡从他嘴里吐出来,像是开膛手在吹泡泡机,怪怪的。

  很明显,山羊也想要拿到知识之书。殷弦月想要知道那书里有没有贯穿两个世界的方法,山羊,则是希望书中有办法将洛尔带回来。

  转眼的时间,殷弦月一掌推开他,在深海将他震出数米。接着,他转身继续靠近娜迦的眼睛,又一次,他又被拽住,只是这次,山羊没什么力气,仅仅只是拽住了他的巫师袍。

  殷弦月回头,山羊被那一掌震得虚弱,他可能本身气数将尽。这让殷弦月感觉自己是个反派,而山羊是那个“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一定要阻止你”的惨烈主角。

  “……”殷弦月有一瞬间幻视了路槐。

  如果说今天有什么东西能够让路槐将自己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路槐会不会也是这样,即便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甚至对方只要动动手指,他就会永远死在这片海。

  殷弦月无声叹了口气,拉起自己的袍子,继续转身。

  “嘭!”

  “嘭!”

  陡然之间,海底猛震了两下,殷弦月吓一跳,同时那本书被震出神像的眼眶,随震荡波飘走。殷弦月当即去追,然而正准备去追的刹那,他心脏感知到了什么,迫使他回头。

  回头,是风暴双子异种神,两个少女的触须缠住白狼,正将白狼在海床上狠狠贯击!

  殷弦月当即瞳仁一缩,魔杖指向她们——

  “啊!——”少女惊叫,海底的水元素遵循自然之神的号令,以水结冰,冰刀利刃飞向风暴双子!

  唰唰斩断所有触须后,殷弦月知道山羊已经去追知识之书,他没办法管,他立刻游向路槐。

  小白狼身上大大小小的血口子,正汩汩地流入海水,殷弦月抱住狼的脖子,抱着他慢慢向上。他知道人类如果在深海上浮的期间吸入氧气,那么透出水面后有炸肺的风险,他不敢向路槐嘴里渡气,他也不知道路槐的机械水肺有没有被风暴双子损坏。

  “路槐!”殷弦月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自己在海底喊他。

  他感觉路槐起码淌了一瓶大可乐的血,他是真的急,但不敢立刻冲上水面。

  终于,哗地一声,一人一狼探出了海面。

  “路槐?”殷弦月托着他的下巴,“路槐?路槐!”

  最后那声,唤得有些凄厉。

  殷弦月意识到原来在面对这种画面的时候,人的思维并不是痛苦的,而是空白的,他的大脑里没有“路槐可能死了”的崩溃感。

  是空白的,情绪加载中,整个人凝滞了。

  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动作,他只能抱着这个在体型上是自己起码三倍的白狼,他甚至在这个时候忘记了要先治疗他的伤口。

  直到白狼的眼皮颤了颤,微眯着睁开了眼,他才捂住白狼后肩的伤口,去疗愈他。

  “我还好。”路槐幻化回人形态,军装已经烂得差不多了,皮肤暴露出来,“你呢?找到了书吗?”

  “找到了,但是……丢了。”殷弦月抿了抿唇。

  路槐失笑:“吓到你了?别怕,我没事。”

  他揉了揉殷弦月的脸,继续说:“四个异种神,我杀了一个,晶体在我裤子左边口袋,你摸一下。”

  “哦。”殷弦月探手去水里摸。

  “摸错了。”路槐说。

  “……”殷弦月想笑,憋住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摸到了。”殷弦月说,“我拿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路槐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张开翅膀振翅腾空,从另一个角度继续入海。而殷弦月,他要去追山羊了。

  这次他目标明确,且凶残,坦白讲他刚才确实被山羊的可怜小狗眼神恍惚到,这家伙实在太专业了。虽然说起来很像骂人,但山羊真的是狗得很专业。

  神之感知。在海洋中,依靠水元素去感受海中的一切。很快,他精准定位到那个西装狗。

  殷弦月集中精神,在海中疾行的同时,控制水元素将山羊向自己的方向拉。知识之书在《洛尔之枫》里是唯一一个没有设定和内容的东西,它像个百搭的道具,是消消乐里的爆破、卡牌游戏里的万能合成、咕噜的魔戒。

  殷弦月需要它。所有人都需要它。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山羊被拉来殷弦月面前时,知识之书已经被翻开,那厚厚的书不仅被翻开,也被撕开。

  这意味着,山羊已经“吸收”了“知识”。

  殷弦月恍神了片刻,而后骤然暴怒,扼住山羊的脖子,海底顿时以他为中心,炸出一片空间,宛如一个玻璃球在水中。

  殷弦月质问他:“你做了什么!?”

  山羊很虚弱,他笑着说:“你好狠,洛尔的晶体被你毁掉,他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殷弦月收紧手指,他没有动用什么神的力量,这是他身为人类的怒意。

  山羊已经喘不上气,却还是咧着嘴笑,他眼神可怖:“哈哈哈哈哈哈……我做了什么,我只是顺应自然发展而已,我只是,也要让你和你的小狗……尝一尝……诀别……啊……”

  其实殷弦月在看见裂成两半的知识之书时已经有了预感,那是一种绝望灭顶的感觉。

  果然,这世界很快给到造物主反馈,殷弦月松开山羊,这个被他怒意炸出的空间迅速消失,山羊顺着海水继续下沉。

  而殷弦月,他有着非常明显的感知。

  ——这世界开始对他有了排异。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路槐……”他在深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这样的海洋里,他也只是吐出了一串泡泡。

  两天后。

  夜区的异种神,被路槐诛杀一个,风暴双子被殷弦月抹杀,最后一个异种神自.焚而亡。

  昼区与雾区战死的将士被全部送入圣火玫瑰园,葬在巫师团旧首领的后面,意为“追随这大陆上最良善之人”。

  还有一个小意外,风酒笙不慎被风暴双子拖去深海,是茉竹拼死将她拉回了海面。茉竹祈求审判厅留她父亲的性命,殷弦月通过了茉竹的请求,茉将军会受到50年的□□,茉竹可以每个月探望他一次。

  战死之士全部入葬之后,众人悉数离开圣火玫瑰园,殷弦月则来到了旧首领的墓碑前。

  路槐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等他。

  已经许多天不见太阳了,这些天一直阴沉沉的,今天也是。斜风细雨,凉得很。

  殷弦月垂着头,看着墓碑上的字。他们将

  巫师团守则镌刻在旧首领的墓碑上。

  巫师,只因其践行的道路而受人尊敬。

  “首领。”殷弦月闷闷地对墓碑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您拥有先知之力,您预见过这一切吗?”

  路槐安静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

  殷弦月:“首领,我究竟践行着什么样的道路?我知道所有人的结局,但我自己的呢?”

  “我……我需要一些指引。”

  “您能帮帮我吗?”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风声,雨如蛛丝,一条条的,贴在他的皮肤上,缠在他的头发里。

  墓园是沉默的,没有人能指引他。

  没有人能庇护他。

  两天的时间里,那个重新回到殷弦月控制中的文档,又开始自己运作起来。那大约是知识之书的力量,山羊无法挽回洛尔,所以山羊宁愿溺死在海底,也要用知识之书,让文档重新“活”过来。

  系统开始自己更新,文档反馈着这大陆发生的事情。

  一章、一章地发出去。

  “哒。”

  殷弦月一滴眼泪砸进旧首领墓前的泥土。

  “哒。”

  他哭了。

  他在这个时候,将旧首领视为一个长辈,如果有谁能给他答案,那么只能是眼前这个深埋土下的人。

  殷弦月哽咽:“我该怎么办……”

  路槐想靠近他,但脚如灌铅。

  殷弦月:“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首领。”

  “我贫瘠,我匮乏,我满纸荒唐!”

  良久。他缓和了一些,接着他蹲下,把魔杖放在墓碑前的祭台上,转过身。

  然而明明这时候没有风,魔杖却从祭台滚落了下来,沾了一层泥。

  殷弦月回过身把它捡起来,再放上去。

  又一次,它还是滚落下来。

  殷弦月抹掉眼泪,叹气,把它收回口袋里。

  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温暖的怀抱把他笼罩住。

  路槐的声音在头顶,说:“我爱你。”

  风把这句话送去了宙海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