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裴景山忽然说。

  言和光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言抬头:“啊?什么最后一天?”

  “我们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一看日期,原来寒假已经接近尾声了。

  言和光不理解:“那又怎么样?”

  裴景山双手环胸,垂眸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裴景山的压迫力是很足的,目光似乎有些懒散,眉毛一挑,就有攻击性。

  恍然间让言和光回到了一年前。

  两个时期的裴景山,简直迥异到判若两人。

  不过只一瞬间,那带着掠夺性的目光就被裴景山收了起来。

  好像一只野兽忽然放弃了捕猎,獠牙被收起来,懒洋洋的,一副要准备休息的样子。

  “不怎么样。”裴景山说。

  但显然语气不好,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你最好接着问我。

  言和光把手机收起来,顺从地认真问道:“你想做什么?”

  裴景山没好气地说:“做你。”

  言和光就开始生气。

  两人之间的形式地位瞬间逆转,裴景山哄了他半天才哄好,然后就发觉自己回不去之前的气势了,只好作罢。

  他一副有些沮丧的样子。

  言和光好脾气地继续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早上就来这里发疯。神经病一个。

  裴景山:“我就想问问,咱俩这关系,有没有个准信的?”

  言和光瞥了他一眼,心说:果然到极限了。

  之前裴总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今天终于露出本来面目,要撕破脸皮,报仇雪耻了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裴景山挑着眉问他。

  言和光摇摇头。等着他继续说。显然他还有话。

  “你就是死活不同意呗?”裴景山说。

  言和光忽然觉得这个情景有些好笑。

  裴景山这算是恼羞成怒吗?

  但是他不能笑。

  “不是的。”言和光叹了一口气,“只是因为我们是……”

  “两个世界的人。”裴景山直接接话,“你到底要用这个理由说多少遍啊?我们不在一个世界,还能在两个世界吗?”

  言和光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套说辞他说了多少遍。

  也没想到裴景山居然这么顺畅地接上了。

  可是不说这个,言和光找不到说的,只好沉默了。

  裴景山看见他这个样子就窝火,声音忽然提高了一点:“说白了,你就是看不上我呗?是,我曾经是混蛋,但我不是改了吗?或者说,你想要我怎么样,你可以直接说啊。”

  言和光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更不敢说话了。

  裴景山深吸一口气,好像在控制自己的脾气。

  但是言和光看他,就好像是野兽暴露了这段时间的潜藏行为,下一秒就会暴起把他咬死。

  终于到了这一步吗?

  言和光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

  他从很久以前,从第一次离开裴景山的时候,就已经有过这种预感了。

  这种情况,他一直都有心里准备的。

  毕竟,那个人是裴景山。

  S市裴家的少爷,来跟他玩了两个月的过家家,现在终于耐心告罄了。

  但是等了半天,裴景山都没有发作。

  言和光悄悄睁开了一点眼睛去偷看,就忽然被裴景山捏住了脸,但力气并不大。

  下一秒,裴景山就笑了:“搞什么?你难道觉得我会动手吗?”

  他似乎觉得真的很好笑,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平时真的有那么凶么?”

  言和光被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面前的裴景山好像一下子跟想象中的撕裂开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但是那张脸又如此一致,让整个画面都显得有些魔幻。

  言和光曾经那些的惴惴不安都在瞬间瓦解。

  似乎……真的有哪里不一样了。

  看见言和光还是呆愣愣的,裴景山趁机亲了他一下,把人直接吓得回神。

  “我平时真的有那么吓人么?”裴景山问,“不应该啊,我觉得我现在脾气好多了,看见隔壁小卖部大妈都能和颜悦色的。”

  言和光被他逗乐了。

  如果顶着一张冻死人的脸,让小卖部大妈自第一次以后再也不敢踏进他们的院子一步,也能叫做和颜悦色的话。

  裴景山也笑了一下,却忽然说:“你觉得我是,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话题转得有点快,言和光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来。

  因为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裴景山能花两个月的时间跟他住在这里,本质上并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他之前自认自己是因为“得不到”而面对白柯,都坚持了三四年。

  而且如果不是后来他幡然醒悟,估计能一直执拗到永久。

  裴总不接受失败,也不接受得不到。

  商业上的也好,感情上的也好。

  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就连现在他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也被言和光认为是面对“得不到”的武器和手段。

  伪装罢了。

  裴景山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由得自嘲了一下。

  他年轻的时候已经败干净了自己的信誉,如今就像是前科人员,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而且因为裴总手段强硬,连行为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一个月好像真的证明不了什么。

  “这是一个悖论。”裴景山叹了口气,很平静地说,“‘永远’和‘真心’都是悖论。”

  言和光看着他。眨眨眼睛。

  “因为现在证明不了,说什么、做什么都证明不了。”裴景山忽然转向他,“好,你觉得我是越得不到的越想要,那么干脆就给我时间,直接跟我在一起,看看我多久才会厌烦。行吗?省得我一直得不到,一直追在你身边烦你。”

  言和光消化了一下这番话。

  好像……也有些道理。

  因为裴景山每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里,这个悖论当下证明不了,只有时间,只有以后才可以证明。

  而言和光笃定,裴景山会因为得到了他而感到厌烦,继而就会像他曾经抛弃白柯一样,而抛弃他。

  世事如此,谁都如此。

  裴景山死死盯着言和光的眼睛。

  “……好。”言和光说。

  裴景山夙愿达成,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捞起了言和光,放在自己腿上,问:“真的?”

  那双眼睛很亮,和他平时斜睨着垂眸看人的懒散傲慢不一样,言和光呆滞了一瞬间。

  难不成真有几分真心?

  言和光心里震动,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他稍稍快速工作的心脏瞬间就向咫尺之外的裴景山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可这是为什么?

  裴景山终于可以亲他亲个够了。

  之前一直是偷袭战术,趁着言和光没反应过来,亲一口就跑,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

  裴景山的手搂着他,以防人掉下去,另一只手就扶着他的脸,一点点力气,迫使他稍稍抬头,手就慢慢摸到了他脑后。

  “……”裴景山闷声笑了两下,打趣他,“太久时间没接吻,你连闭眼都不会了吗?”

  两人距离太近了,言和光甚至能从裴景山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脸红得不行。

  言和光慌忙闭上眼睛,裴景山的手已然摸到了他后脖颈上的腺体。

  那里是很敏感的地方,都不需要用力,言和光就已经浑身颤抖了。

  “别、别摸那里……”

  裴景山“嗯?”了一声,却并没有遂他的愿,继续一轻一重地抚摸着——那里已经有他的永久标记了,就好像是占领的土地上的旗帜,宣告着这个人的归属,这极大地满足了他。

  言和光用了力去表示反对,但被暴君不讲道理地镇压了,反对无效。

  他直接把言和光压在沙发上,慌乱之间,言和光睁开了眼睛,看到品裴景山明亮的双眸,如同有火。

  “你不会后悔的。”他说。

  等折腾完之后,已经下午了。

  言和光不想动弹,但小狗已经哼哼唧唧不知道了多久,他只好任命想爬起来喂狗粮。

  裴景山就摁住他,说:“我去。”

  言和光怀疑他能不能分清楚哪个是狗粮。

  这小狗弄回来之后,全都是他在照顾,裴总一看就不是爱心泛滥的主,也不能要求他对这只格外开恩。

  狗一看见他就叫,看见仇人似的,但裴景山现在心情好,把狗粮倒进它的碗里之后,拎着他的后颈皮,狞笑着说:“算你命好。”

  市面上价格最高的狗粮,还有各种营养补品,一天两顿,每餐配齐都花不少时间。

  晚间的时候,言和光爬起来了,坐在沙发上看那个小院子。

  吃了饭之后,裴景山就问他:“那个……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言和光:“什么?”

  裴景山:“叶璟禾。”

  言和光一下子沉默下来。

  这人怎么还记得这事儿?

  而且,他和宁星澜去看很正常,裴景山上赶着凑什么热闹?难不成是想挖坟掘墓?

  裴景山回以他坦坦荡荡的目光。

  言和光立刻把刚才的想法赶出去了。

  裴景山虽然有些离谱,但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

  谁料,下一秒,裴景山就说道:“就算你今天不带我去,我还是会找到办法去的。”

  说完就无赖地看着他,表示自己是个混不吝的,无法交流。

  看来还是有点离谱的。

  叶璟禾的坟在村里并不是什么秘密,相信以裴总的雷霆手段,撒钱大法,村里所有人都会给他带路。

  言和光就皱眉看着他,想看看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裴景山立刻闭上了眼睛。他不看。

  言和光无可奈何:“好吧好吧。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不干什么,我就看看。”

  “……你最好是。”

  “我肯定是,我发誓。”裴景山趁胜追击,“明天去吧,或者后天,都行。”

  言和光不理他了,往沙发上一靠,也学裴总的手段,拒绝交流。

  裴景山就忍不住笑,笑完了就来捏他的脸,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第二天,两人吃了早饭,就一起上山去。

  言和光昨晚睡前心里惴惴,总觉得裴景山不安好心。

  但今早一醒来,就开始了破罐破摔的摆烂模式。

  如果裴景山要干坏事,大不了他就死。

  抱着叶璟禾的坟头死,谁怕谁啊。

  山路难走,但好在已经开春,气温还是不错的,林子里的花草也有要复苏的迹象,甚至都能听见鸟叫。

  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

  裴景山来这边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爬山,准备充分,就是春泥难走,弄脏了他的鞋,还有一些不长眼的树枝,用晨露把裴总的外套也戳得水渍斑斑。

  两人到了目的地,裴总老远一看,就觉得那场景和自己想象中差距巨大。

  在他的想象里,觉得这种“活在记忆里的传奇人物”的坟墓,应该要更特殊一些。

  而面前的坟头,和他们来时路上看到的其他坟没有什么区别。

  想来如果不是有人特意记住回来探视,三年五载的,肯定就要变成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坟了。

  “看完了。”言和光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语气不好。

  但裴景山才刚刚抱得美人归,是心情最好的时候,根本不和他计较。

  裴景山从包里拿出他早上特意去买的白菊花束,放在了叶璟禾的坟前。

  言和光有些诧异。

  他只知道裴景山今天起得早,但没想到他是去做这个了。

  一时之间,别的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在晨间的山林中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风微微吹过来,也不像冬天那般冰冷刺骨了,空气微凉得恰到好处,令人心情舒畅。

  这个时候,山间小路上又上来了几个人。

  言和光和裴景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尖锐兴奋的喊声,脚步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

  这个地方很偏僻,村里又没剩多少人了,还全是年纪大的,所以基本是看不到人来的。

  而很显然,那行人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看见他们之后都停了下来。

  言和光认出来了,这是叶璟禾的父母。

  还有叶璟禾的小叔叔,以及一个新的孩子,大概只有六七岁大,最调皮的年纪。

  “是你们?”叶璟禾的母亲就开口说话,立刻就气血上涌似的冲上来,要动手的样子,“言和光!你还有脸来这里?啊!你还有脸来?!”

  他们不知道叶璟禾放火了,在他们看来,叶璟禾是为了救溺水的言和光才死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言和光,叶璟禾就根本不会死。

  言和光实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遇上。

  他诧异了一瞬间:叶家之前住在村里,后来有了点钱,就像宁星澜家一样搬到城里去住了。

  而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最开始的时候还会逢年过节回来扫墓,后来干脆就不回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言和光听邻居们说的。

  不过应该很准确,因为他和宁星澜每一次回来,都能看到上次他们祭奠之后留下的痕迹,没有别人的东西留下。

  宁星澜还曾经偷偷骂过叶璟禾的父母。

  没想到,现在这个时间,不是春节清明,居然也能遇上。

  他电光火石之间想了很多,听见那些话语也没有反应,下意识就一低头,等着她骂。

  这是他处理事情一贯的风格。

  只是骂两句而已,而且叶璟禾的母亲也没有说错,如果没有他的话,叶璟禾也不会死。

  他完全能够体谅。

  但裴景山是个忍不了的脾气,直接把言和光拽到了自己身后,皱着眉说:“你什么意思?”

  他语气很不好,显然是要发难。

  但面前的三个大人全都在一瞬间震惊了,原地站着不动,死死看着裴景山的脸。

  “你……小禾?”年轻的小叔叔说。

  他这一下子就算是把几个人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裴景山皱眉,是个睥睨无双的架势。

  那一瞬间,中年男人就立刻道:“不、不是,他不是小禾。”

  裴景山冷笑:“我当然不是。”

  裴景山天生感情比常人淡漠一些,能对曾经为了言和光粉身碎骨的叶璟禾另眼相待,却忍不了这上来就骂街的妇女。

  就算事出有因,他也不伺候。

  几个大人对视了一眼,那中年妇女就冷笑,不跟裴景山说话,看着言和光:“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对不起璟禾,就找了个跟他长得像的吗?!”

  这一句话直接摸到了裴景山的逆鳞。

  中年妇女却不依不饶,声音更尖锐了:“你知道对不起他,就为了他去死啊!你偷偷活着就算了,还找了这么一个人,带到璟禾的坟前来,你要气死他吗?他死了!你都还不放过他!”

  她的声音穿透力太强,林间的飞鸟都被惊起,旁边的那个小孩儿看见亲妈这样,不知被点燃了哪根神经,也扯着嗓子开始叫喊。

  一时间,比菜市场还要吵闹。

  裴景山脸色一下子冷得像冰。

  是他非要上山来看的,现在却连累言和光被骂。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中年男人开始劝她,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言和光,“你跟狼心狗肺的东西费什么口舌呢?他是天煞孤星的命,克死爹妈,又克死了小禾,不要理他了。”

  这招以退为进,直接杀人诛心。

  言和光的头低得更深了。

  那小孩儿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反正亲爹态度都摆出来了,立刻像疯了一样,一边尖叫着一边冲向了言和光。

  裴景山直接拦住他,那小孩却显然泼皮手段了得,直接一口咬上了裴景山的手!

  裴景山没经历过撒泼打滚的地痞流氓,完全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千锤百炼了,防住了他的爪子,没防住他的嘴,被咬了个正着。

  “嘶——”裴景山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那熊孩子的爹妈居然还在后面叫好。

  言和光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和勇气,直接把那小孩儿一推,就推了他一跟头。

  小孩儿摔在地上,衣服全脏了,立刻开始嚎啕大哭,满地打滚,一时间魔音贯耳。

  两个大人也像疯了一样,冲上去看他们的宝贝儿子,中年妇女厉声说:“你干什么?!”

  言和光护在裴景山身前。

  此时乱成一团,他已经顾不上害怕和愧疚了,只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拖累裴景山。

  虽然裴景山跟他在这小山村里住了一个多月,但在言和光心里,他归根结底是不同的。

  这种“护着他”的感觉,在言和光这里,一时间还有些新鲜。

  “气数尽了。”裴景山却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回头看了那坟头一眼。

  估计这一家,到叶璟禾这一代,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再难出好人了。

  混乱之中,言和光没听见。

  小孩儿不停撒泼打滚,那中年男人热血上头,就要冲上来动手。

  言和光死命想拦。

  已经够难看了,至少、至少不能在叶璟禾的坟前跟他父母动手。

  但中年男人已经杀红了眼,直接用力一推言和光,言和光向后摔倒,被裴景山接了个正着。

  “贱人!贱人!”中年妇女也嗷嗷叫着冲上来帮忙。

  只有那年轻的小叔子试图拦了一下,却几句话都被哭声和尖叫声盖住了,动作也没能拦下来,原地做了个无用功。

  裴景山“啧”了一声,耐心告罄。

  他对叶璟禾确实有感激之情,但肯定也感激得很有限。

  裴景山重新将言和光拽回自己身后,忽然说:“你们要多少钱?”

  在场的人都一愣。

  包括那个小孩都减小了哭声。

  两个大人回头看了看小孩,小孩立刻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重新开始嚎啕大哭,干打雷不下雨,却比刚才还要凄厉三分。

  裴景山表现得像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又问了一遍:“你们要多少钱?”

  中年妇女早都注意到了裴景山的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只是之前想到这个有钱人居然顶着一张和叶璟禾相似的脸,和言和光一起出现在这里,才觉得怒火中烧。

  但现在,在裴景山一句“要多少钱”的问句下,那怒火一下子就熄灭了,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甚至连看言和光都顺眼了三分。

  两人对视一眼,中年男人说:“我儿子摔得可不轻。”

  这就是要抬竹杠了。

  言和光在后面拽了拽裴景山的袖子,示意他没必要给这些人钱。

  裴景山没理他,似笑非笑地问:“你们来的路上,看到院子里停那辆车了吗?”

  中年妇女立刻想起来了那辆车。

  就停在宁星澜家里的院子里,但她知道言和光也在那里住。来时她还骂了一路。

  虽然她只是个中年妇女,但是在城里生活了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豪车她认识,市价最少八百万。

  “我的。”裴景山笑意更深,“给你儿子也买一辆,算赔礼道歉好不好?”

  言和光已经不拽裴景山的袖子了。

  之前他怕裴景山想着直接用钱平事,做冤大头。

  但现在看起来,裴景山这分明是一肚子坏水。

  因为裴总只是有钱,不是傻子。

  就算是在叶璟禾的坟前,他也觉得裴景山没错,是那小孩儿率先咬人的。

  但剩下的人显然被裴总的壕气震慑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半晌,那中年男人才用压制不住激动的声音问道:“真的?”

  山说:“真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瞬间就集体变成了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人,那中年妇女把小孩儿从地上拽起来,用袖子揩了揩他眼泪鼻涕的脸,说:“快,叫叔叔。”

  裴景山立刻道:“别,别叫。我这也算是……替言和光还这个人情。”

  他们一齐看向言和光。

  裴景山拉起言和光的手:“我是他的爱人,我很爱他。所以我也很感谢叶璟禾,他们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我长得像的这张脸,但我不介意。”

  这话分明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但言和光总觉得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刚好我也有点小钱,既然现在有缘遇上了,就聊表心意吧。”裴景山说话的时候似笑非笑。“也算是谢谢叶璟禾。”

  中年妇女和中年男人显然被他震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男人说:“不、不客气。”女人说:“那个……能不能折现啊?”

  裴景山善解人意地表示:“当然。”

  一群人被天降横财砸晕了,裴景山直接道:“我现在想和言和光在这里呆一会儿,你们先下山去等,好吗?”

  现在哪儿还有好不好的?

  当然全都是裴景山说了算了。

  一群人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下山去了,林间终于又重回了宁静,但刚刚魔音贯耳,此时耳畔仍有余威。

  言和光怀疑自己被嚎得耳鸣了。

  “你的手没事吧?”言和光皱着眉问他,“都出血了。”

  不知道那小孩儿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还是说早都练就了字面意义上的“铁齿铜牙”,裴景山现在满手鲜血,触目惊心。

  “没事。”裴景山说,“你要是心疼我,你今天晚上……”

  他话说一半,直接被言和光恶狠狠地捂了嘴,裴景山余光看到那束菊花,很听话的把话给咽了。

  “你真打算给他们钱?”言和光半气不气地问。

  “是啊。都说了,是还叶璟禾的人情。”

  曾经言和光还觉得,裴景山不能带到叶璟禾的坟前,也心理挣扎苦涩,羞于启齿他答应了的新关系。

  但今天这么一闹,他不想也没有办法了。

  而现实就是,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可怕。

  言和光曾经还觉得,如果自己带了以恶和叶璟禾长相相似、曾经经历很有问题的人道叶璟禾面前,他会痛苦不已。

  但今天再看,好像,也不过如此。

  可能是千帆过尽?生死重来?

  裴景山趁着言和光发呆,亲了亲他的脸,又趁人没反应过来,走到了叶璟禾的坟前。

  他心说:“虽然没见过你,但还是谢谢了。你当初既然能如此决绝,我不怀疑你对言和光的爱意,所以,你应该也希望他能幸福吧?我会给他的。”

  他又心说:“当然,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会来硬的。刚刚推了你弟弟,不好意思。但我真的要说一句,如果言和光没骗我的话,你家到你这真是基因突变。”

  言和光看裴景山静默站在坟前,低着头,也不说话,莫名其妙的。

  他看着裴景山还在流血的手,想出言劝他赶紧回去,但又觉得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总觉得裴景山在做什么事情。

  不过裴景山并没有站多久,就已经转身回来了,问言和光道:“走吧。你跟他打声招呼吗?”

  言和光愣了一下,就笑了。

  他看了那墓碑一眼,上面朱红色的字迹已经有些岁月的痕迹了,他忽然想到: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的话,他应该已经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了吧?

  言和光瞬间想起来刚刚那个熊孩子,立刻觉得:不、叶璟禾肯定是换了一家人家。

  两人一起下山,言和光找了半天没找到适合包裹伤口的东西,最终还是裴景山自己的血小板扛起了这个重任。

  只是没有水池洗手,看起来相当可怕。

  两人回到村里,那几个人都呆在小院子里等,熊孩子已经换了一副心情,趴在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玩。

  裴景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言和光条件发射一般缩了缩脖子、

  之前他跟裴总在一起的时候,没少见他这个表情,那显然是没安好心的样子,就不知道正憋着什么坏水呢。

  裴景山本来打算上楼先洗个手——谁知道这小屁孩儿他妈的有没有狂犬病?

  但他一往屋里走要开锁,那些人就跟着上来,显然要进屋的样子,裴景山就直接站住了。

  中年大妈“啊?”了一声,还以为事情出了什么纰漏。

  但裴景山偏头对言和光说:“去我房间,桌子上,有个小本子,再带一支笔下来。”

  言和光应声,进屋去了。

  听见裴景山打算履行诺言,几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中年妇女就说道:“我们进去说吧。”显然是很讨好的语气。

  言和光听见声音,心里叹了一声。

  小的时候,他就觉得叶璟禾的父母过于严厉,在村中的邻里关系也不太好,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都是因为叶璟禾的去世吗?还是说他们本质如此?言和光不知道。

  裴景山摇头拒绝了她的要求。

  过了两分钟,言和光拿着东西下来。

  裴景山直接签了一张支票,递过去。

  八百万整,一分不差。

  那中年妇女想到了今天可以从他这里搞到一些钱,已经做好了撒泼打滚、用各种手段的准备。

  却没想到裴景山如此干脆。

  两个中年人又对视一眼:这是遇上冤大头了。

  只有那年轻一点的小叔叔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这里没他说话的份。而且……也太多钱了。他也不能免俗。

  “我想去处理一下。”裴景山举起了,“你们……要不就先回去吧。”

  两个中年人一看他鲜血淋漓的手,瞬间哑声,抱着小孩儿就赶紧走了。

  走出院子了好远,他们都还没人说话,似乎还沉静在如此天降横财的惊喜之中。

  直到那中年男人说:“这简直太……”

  离谱。其余人心里自动补充道。

  他们就开始相视傻笑,一直笑,一直笑,谁也听不下来。

  那小孩儿不太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也跟着狂笑,一时间尖锐吵闹得很。

  “应该多要一点的。”中年妇女说。

  “对!一看他就是有钱人。”中年男人说。

  “……还是见好就收吧。”年轻人说。

  他总觉得钱来得太容易,好像潜藏着什么危机,在等待他们一样。

  院子里,言和光拉着裴景山去洗手。

  洗完之后,就要带着他去医院。

  “你怎么真给他们了?”言和光埋怨道。

  现在他还没有认为,自己和裴景山是一体的,所以也就很懊恼裴景山“替他”出钱赔偿,总觉得这样不好。

  “给是给了。”裴景山打开车门,语气轻飘飘的,“看他们守不守得住了。”

  “你手怎么开车?”

  “我单手也能开啊,别废话,快上来。”

  言和光坐到副驾驶上,裴景山示意他帮自己系上安全带,看着毛茸茸的脑袋探过来,说:“你等着看吧。我不会吃亏的。”

  言和光探了半个身体过去,总觉得裴景山故意的,费了好大劲才给他把安全带系上。

  但介于现在某人是伤患,他不跟他计较。

  两人到了县里的医院,裴景山打了两个电话,没多久居然有两个警察来取证。

  “你要做什么?”言和光好奇。

  “起诉他们。”裴景山理所应当。“他咬了我,小孩儿不懂事,监护人得负责啊。”

  法律界定,这种程度最多就是为轻微伤,就算告赢了,也根本赔不会那么多钱。

  裴景山一眼看穿了言和光在想什么:“我只是恶心他们呢。放心,手段不是这个。”

  言和光叹了口气。

  裴总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