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怎么紧张,也一点用都没有。”
坐在裴景山对面的宁星澜终于在他第数不清多少次拿烟的时候,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看看周围的空气,裴总,这儿都快被你熏成水帘洞了。你要是着急今天死,完全可以选择跳楼的。”
裴景山拿烟的手一顿。
宁星澜得知了言和光的选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呆在这个地方跟裴景山一起,等一个结果。
他原本以为,裴景山对言和光大概是装的,或者他真的有几分真心,但是肯定也真心得很有限。
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真心可能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再多上几分吧。
毕竟、毕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宁星澜心想,除了这一点玄而又玄的感情之外,他们也没什么裴景山需要图谋的东西了。
既然裴景山愿意做到这一步,宁星澜就姑且相信他的真心实意。
裴景山不抽烟了,就找不到事做了,看宁星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道:“你怎么回事?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宁星澜也没好气道:“担心有用吗?”
裴景山直接找到了发泄口似的,说:“谁都知道没用,但你这个态度,我很不爽。”
按照往常,不讲道理的裴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应该就会直接让人把宁星澜给赶出去。
但今天,裴总没有。
他说完之后甚至还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着宁星澜跟他吵架。
宁星澜却早就知道言和光的情况,这么多年来,处理得多了,似乎也早在心里有所准备,所以真到了这一刻,看起来比裴景山要从容多了。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裴景山的外强中干。
这人憋着一股气,正等着跟人吵架呢。
但是宁星澜也不是活菩萨,之前的事情,言和光不记得、不在意,他可全都把账全算在了裴景山头上。
宁星澜今天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让他好过。
于是宁星澜冷笑一声,不接话了。
他们现在坐在一个会客厅里,那个临时改造出来的治疗室就在正对面。隔着一个庭院,能随时看到那边的动静。
雪早都停了,庭院里安安静静的。
但是他们能够想象得出来,那个手术室里究竟有多热火朝天、谨小慎微、惊心动魄。
宁星澜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又是他爸妈打来的,肯定是要催他回去过年。
裴景山看了他一眼,宁星澜直接接起来。
那边的老两口关心地问他有没有买到回去的机票,还说了些什么,已经买好言和光喜欢的菜了,还准备了两人的新衣服,总之万事大吉,就等着他们回去了。
言和光生病的事情宁星澜没有告诉爸妈。
他随便应了两句,然后说:“今年……看情况吧。我挺忙的,小和光也有事。能回去的话,一定一起回去。”
这个地方太安静了,连落雪的声音都听得见,更别说那边欢欣鼓舞的老两口了。
裴景山把这话听个正着,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宁星澜回了他一个挑眉,又被两个老人拉着说了半天有的没的,才挂了电话。
裴景山问:“以前他都是去你家过年的?”
宁星澜直接道:“是啊。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他没有父母,肯定是要去我家过年啊。怎么?裴总有意见啊?”
裴景山凉飕飕地说:“哦。”
顿了顿,他补充道:“以前是,以后就不是了。”
宁星澜报以嗤笑。
两个alpha果然是天生的不能靠太近,不然容易打起来。
他们两个之间如果不是隔着一个生死未卜的言和光,此时肯定已经动手了。
裴景山为了将他一军,忽然说道:“昨天,言和光跟我吃饭的时候,提起了一个人。”
宁星澜有些不为人知的紧张:“谁?”
裴景山稳稳当当地说:“叶璟禾。嗯,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猛然一下,宁星澜不说话了。
他坐在椅子里,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脑中肯定在飞速旋转。
他肯定在想裴景山知道了多少,要用什么理由才能把这件事圆回来或者遮掩过去。
裴景山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似乎心情大好地问:“你紧张什么?难道这个人,有什么我不可以知道的秘密吗?”
但宁星澜在最初的诧异之后,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太了解言和光为人,他既然已经和裴景山开了这个口,那么就一定会原原本本的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裴景山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宁星澜瞬间往后一靠,变成了个放松的姿势,说:“你都知道了,又什么好问的?”
裴景山欣然笑纳了这句话。
但是下一秒,他又看了一眼庭院对面——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那些偶尔占得上风的欣喜全在瞬间褪色,就剩下了一脸的哀愁。
宁星澜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自己之前给他的论断似乎还是有失偏颇。
他原本以为,像裴景山这种骄傲的人,如果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替身”,肯定就好像是自尊心被放在地上被踩得稀烂,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裴景山居然神奇的接受了,并且就沉默地坐在他面前,甚至没有追问更多。
宁星澜难得对他正眼相待了几分。
普通人都接受不了的事情,通天彻地的裴总居然毫无芥蒂。
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两人一起沉默着,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又最终等到夜幕降临。
温度逐渐转低,又开始下雪了。
不南不北的地方就是这样,白天的时候太阳出来,雪会化掉,但只要到了夜晚,又会开始再一次的堆积。
偶尔有白天不出太阳的时候,那些雪就会堆在地面上,反正也没几个人踩,逐渐弄出衣服冰天雪地的情景。
今晚的雪格外大,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裴景山就算是一开始再提心吊胆,现在一整天过去了,再跌宕起伏的心绪也被磋磨成了平整的石头。
这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煎熬。
宁星澜坐着坐着,坐不住了,忽然想问裴景山还有没有烟。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对面的手术室打开了。
里昂博士从里面走出来,胖胖的身形穿着白大褂,目光四处搜寻,似乎在找人。
宁星澜几步冲过去,问:“怎么样?”
里昂博士叽里呱啦讲了几句德语,宁星澜学的不是这个,压根儿听不懂。
宁星澜一扭头,就发现裴景山没动,就站在庭院的那一边,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里昂博士又说了两句鸟语。
宁星澜一身火气,对着裴景山大声道:“过来啊!你站在那儿干嘛?”
裴景山才终于如梦初醒似的过来了。
里昂博士直接对着他说:“裴先生,我们尽力了。”
裴景山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擂了一棒,头晕目眩,立刻就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宁星澜虽然听不懂,但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情况如何了。
他心里有种蔓延开来的酸涩,没忍住上前,拍了拍裴景山的肩膀。就好像凭借这个动作,安慰了一下自己。
可还没等裴景山的眼泪掉下来,里昂博士就忽然接着说:“所以手术很成功!”
裴景山:“……?”
他一把推开里昂博士胖胖的身体,直接冲进室内,宁星澜不明所以,也跟着跑了进去。
里面全是医护人员,不过已经结束了手术,在进行收尾工作,看见裴景山,都纷纷笑着说:“恭喜。”
一个人的疾病是欺骗不了医生的,言和光现在身体的情况,这些医生只会比他本人更加了解。他们都在说恭喜了。
不过言和光因为打了麻药,所以还没睡醒。
只静静地躺在床上,瘦弱而苍白,病恹恹的样子,仿佛就此要撒手人寰。
但他身边的仪器跳动着,显示着这个人的生命力保持了平稳。
至此,裴景山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看向跟着走进来的里昂博士问:“他大概多就会醒?”
而至于之前这个胖子说话大喘气的事儿,已经被裴总翻过去了。
里昂博士说:“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裴景山再次一口气高高吊起:“什么?”
里昂博士解释道:“按照常理来说,麻药过了之后,他就会醒来。但是具体情况,谁也说不准。但是没关系,上帝已经保佑了他一次,一定会保佑第二次的。”
裴景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宁星澜听不懂他们说话,就先走到了言和光的旁边。
他伸手摸了摸言和光的侧脸,是温热的,这种真实的触感才终于让他有种巨石落地的感觉。
居然真的……成功了?
这让他之前了解的所有关于“癌症”的一切,都被暴力推翻了。
有钱真的能平生死的障碍吗?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的。
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裴景山忽然扬声道:“你为什么摸别人的老婆?你自己没有老婆吗?”
宁星澜一回神,就被裴景山一把拍开了手。
宁星澜承认,自己现在对着傻|逼是又爱又恨,但介于前一秒还拿人手短,直接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裴景山欣然站到两人中间,隔开他们:“好了,你也知道结果了,没事做的话,就回家过年去吧。”
“裴总。究竟小和光是不是你对象,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吧?”宁星澜说,“如果他不愿意,这些钱我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的。”
裴景山心情好了,说话也重新恶毒了起来:“是吗?你那砸锅卖铁才能换几个钱啊?别最后棺材本掏空了都赔不起。”
宁星澜瞬间又看他不顺眼了,刚想说话,被裴景山伸出一只手拦住了。
“但是呢,现在言和光跟我在一起了,这钱你就不用还了。毕竟你只是他的朋友,而我,是他的爱人。”裴景山尽心竭力地恶心他,“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宁星澜想骂他一句:“有钱了不起啊?”
但结合现实的情况来看,这一屋子白大褂的外国医生和见也没见过的尖端仪器,还真就证明了事实:是啊,有钱就是了不起。
宁星澜一肚子气没地方出,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挫败地出了门:“我等他醒过来。”
意思就是还要继续在老宅里蹭吃蹭喝。
裴景山当然不在乎这点,但是今天能把宁星澜恶心走,感觉自己已经修炼完成,美滋滋地坐到了言和光的病床前。
“这几天他都要呆在这里。”身边有一个女医生和他说,“我们会一直有人看着他的。”
裴景山点点头:“辛苦了。”
那女医生就笑了一下,这一句是用中文说的:“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已经跨过了生死,连生死都可以蔑视的人们,应该迎来好的结局了。”
很少有人和裴景山说感情方面的问题,他有些意外,但女医生只说完了这句,没有继续深聊的有意思,就往外走了。
“您在这里看着他吧,我们需要休息。我们一会儿会回来的。”
超过十几个小时的精密手术,这些医生确实很合格,裴景山起来虚送了两步。
这下子,室内就只有他了。
裴景山重新走到言和光身边,也摸了摸他的侧脸,蹭了蹭,好像要把刚刚别人摸脏的地方蹭干净似的。
仪器的声音嘀嘀嘀,裴景山感觉自己的兴奋劲没地方放了,就坐在病床旁边,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捏捏他的手指,像患了多动症。
到最后,那些医生们都吃饭回来了,照例看了一下言和光的情况,就留下了几个人,其余人都去睡觉休息了。
裴景山没太注意他们接下来的待遇,因为这种小事陈思肯定会办好的,就朝他们笑了笑。
有人劝裴景山去休息,言外之意就是,这里反正也用不上他,真要有什么事,他还碍手碍脚的。
但裴景山道:“我再坐一会儿。”
他不顾别人的目光,就兀自坐在那里。
再动手动脚的就不合适了,他就用眼睛看。
看着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