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居然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下在圣诞节,所有游人都觉得是好兆头,纷纷掏出手机来拍照发朋友圈。

  裴景山站在原地,手中的烟头明明灭灭。

  问自己吗?

  裴景山第一次静心下来,想要内省一番,然后忽然惊觉这种行为他陌生得很,连怎么开始都理不清,最终所有思绪在他脑子里打成了一团乱麻,彻底瘫痪了。

  这对于裴景山来说当然是很新奇的体验。

  他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早熟,每每都是定下一个目标,然后轻而易举的实现,好像人生就像是为他专门设定的游戏,他随便选择,然后通关,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这几年唯一没顺他心的,就是白柯。

  神奇的经历让他觉得挑战十足——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如果得不到白柯,你的人生就是不成功的。之前全是小打小闹,面前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裴景山一头栽进去,栽了很多年。

  而结果就是,他现在离“目标”近在咫尺,但是却站在这里开始犹豫。

  别问任何人,就问你自己。

  裴景山一支烟燃尽。

  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裴景山甚至开始有些怀疑:之前所获得的所有成功,难道他都是没有带脑子思考的吗?不然,他怎么会感觉不到自己脑子的存在?

  时间此时差不多过去二十分钟,言和光的摩天轮舱的位置正在缓缓下落。

  雪逐渐掉在他身上,白了一片。

  他看到缓缓靠近的摩天轮仓,看见萧暮雨,看见言和光。

  胸前缓缓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而就在此时,裴景山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他亲妈打的。

  可裴景山的答案已经近在咫尺,他直接挂了。

  谁料太后今天非得他接电话不可,断了之后,立刻重新打来,铃声响得相当急切。

  裴景山预感不好,再次挂断。

  太后又打,他终于无可奈何地接了起来。

  他这边还没说话,那边的太后已经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白柯出车祸了!”

  裴景山愣了一下。

  那边的太后快速说:“我们已经上了救护车,我把医院位置同步给你,你快来。”

  裴景山感觉胸中塞了一团郁结之气,正跟自己较劲,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摩天轮仓里的言和光一下栽倒到了萧暮雨怀里。

  而此时他们正好落到最低点,工作人员看情况不对,一窝蜂地涌上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先生,需要紧急救援吗?”“先生我打了120,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裴景山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挤开了所有人,站到了最前面。

  萧暮雨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言和光,稍稍一动,才发现他的下巴上蹭的全是血,还有红色的围巾,湿润了一大片。

  萧暮雨一眼看到裴景山,劈头盖脸地问:“你知道他曾经有什么病吗?”

  裴景山脑子迟钝地反应:“他容易胃疼?还是睡眠不好?我、我不太清楚……”

  萧暮雨看他的眼神跟仇人没什么分别了。

  而裴景山此时完全都跟着本能意识在行动。

  他直接伸手把言和光从萧暮雨怀中抢过来,打横抄起,惊奇地发现这人居然没什么重量。

  之前他手感很熟,言和光虽然也是比较轻盈的体重,但绝对不是现在入手这种,轻得令人毛骨悚然。

  就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随时可能被风吹走了。

  萧暮雨色厉内荏,直接拽住裴景山:“你干什么?”

  裴景山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说:“这里人太多,救护车进不来。”他大步朝着园区外走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裴景山不太记得了。

  好像跟萧暮雨吵架了?还是打架了?太后那边的电话催命一样一直在吵。郝飞尘似乎也联系了他一下,不知道有什么事。

  反正等裴景山恢复理智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了。

  而萧暮雨坐在他斜对面,山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身后的医疗室灯光一暗,有个医生推门出来,两人立刻站起来。

  “你们谁是家属啊?”医生的语气很不好。

  结果两人异口同声道:“我!”

  医生严肃道:“我是说有血缘关系或者结婚登记过的那种。”

  两人沉默了一下,萧暮雨说:“他家人都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都是他的朋友,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和我们说的。”

  医生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开始训人:“你们都是他朋友?那怎么一点都不注意他的身体情况呢?这这这……都托到晚期了!”

  萧暮雨声音颤抖:“什么晚期?”

  医生:“胃癌啊!”

  裴景山只觉得世界一下子抽离了,看见医生的嘴一张一合,但后面他又说了什么,居然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站起来就想往里走,被医生胖胖的身体挡住了门,说:“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哪儿能让你随便乱逛呢?!”

  裴景山想说什么,医生就直接打断道:“别这儿杵着了,他出来的时候会通知你们的。来,这是单子,下楼缴费去。”

  萧暮雨接过单子,深吸了一口气。

  医生走远了,这条幽静的走廊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萧暮雨冷笑:“裴总,您的手机一直在响,别是您未婚妻那边有什么事情吧?”

  裴景山这才迟钝地想起来,白柯出了车祸。

  他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终于接了。

  太后的声音直接尖利到了一个程度:“裴景山!你人呢?!白柯出车祸你都不来,你他妈到底干什么去了?!”

  太后声音自带穿透效果,就算裴景山此时没开免提,站在安静走廊里的萧暮雨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缴费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言和光忽然出事,萧暮雨又早看裴景山不顺眼,这个契机简直把他前半生学的绅士礼仪全都拿去喂了狗,立刻尖酸刻薄起来。

  “哟,裴总。您未婚妻出车祸,您不去病床边守着,上这儿来干什么了?”

  “……”裴景山挂断电话。

  “你什么货色,我能不清楚?现在跟我装什么深情款款那一套啊?你他妈但凡当时对小和光上一点心,就不该不知道他的病!”

  裴景山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当即也不客气起来:“怎么?这段时间他不是跟你呆在一起吗?你难道也没发现?”

  萧暮雨立刻噤声。

  两个alpha站在走廊里对峙,像是两头凶悍的野兽,谁也不让谁,火花四溅、杀气十足。

  萧暮雨冷笑:“真不知道当时小和光是被什么猪油糊了心,居然休学跑去找你。说来也真奇怪,明明星阑之前也不同意小和光跟你在一起的,但是见了你的面之后,居然就不提了。哈哈哈,你说奇怪不奇怪?”

  萧暮雨其实不知道什么内情,只是他人情练达,把宁星阑的反应全都刊载了眼里。此时说这些,完全就是为了恶心裴景山。

  但裴景山却猛然从这番冷嘲热讽之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他见过宁星阑,好几次,每一次,这个言和光的青梅竹马都是一副阴沉嘲弄的表情。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是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正在往悬崖边走,但他不说话、也不做任何提醒,就隔岸观火般,等着别人倒霉。

  而作为被他看着的人,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所以萧暮雨这时知道什么?在暗示他什么?但是这话又说得实在模棱两可,他分析不出来。

  萧暮雨一看裴景山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戳中了,当即带着胜利者的冷笑,下楼替言和光缴费去了。

  裴景山站在走廊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他那催命一般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这回不是太后了,是白柯。

  裴景山心绪起起伏伏地接起来,发现那边居然还是太后的声音:“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景山简直都要怀疑太后的亲儿子不是自己,而是白柯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白柯醒了吗?”

  太后没好气地说:“醒了!”

  裴景山平静地说:“你把手机给他,我有话和他说。”

  太后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裴景山这语气有点不对,但还是把手机还给了白柯。

  裴景山问:“你怎么样?”

  白柯万分冷淡地说:“没事。”

  裴景山看了看自己身后,还在亮着的房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算你赢了。”

  而熟悉裴景山的,比如白柯这种,当即就听出了这平静语气下的翻涌心绪——他此时并不平静,他仿佛在和什么人厮杀。

  且,他们双方都知道这句“算你赢了”,是代表的什么意思。

  白柯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好啊。裴景山。好啊。这句话,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裴景山说:“……我是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