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段时间和于显文相处得算不上多差。一方面于显文态度虽然远远算不上温和，但可能两人住一块儿，比以前熟了，交流也相对多起来。偶尔还会蹦出几句话，表示自己又想起点什么。这让陈宪感觉他有很大概率会完全恢复。而对于他自己来说，这段时间至少不用担心对方背着他搞事情。
开始那几天，陈宪真的给于显文约了心理医生。医生对他的评价是：“典型的Alpha。低情感能力，暴力倾向，规则意识薄弱，低道德感。”他觉得这种评价很模糊，用在有些男Beta身上也完全可以，只是程度问题而已。于是他自己查了一下医生给的表格，发现为了支撑政策取向，现代心理学对Alpha有一种非常顽固的评价机制，甚至有时候会用问题诱导评价。所以那医生来了两次之后，他就让他别来了。
于显文自己反而对这个东西感兴趣起来。陈宪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他又买了新的文学、心理学书籍，连他妈之前那两本英文书他都读完了。
晚上陈宪加班回来，屋里黑黢黢一片，就电视屏幕亮着。他在看电影，陈宪端两杯水坐过去。“这什么？”
“狗狗片。”
屏幕上有只拉布拉多，看起来挺肥的。
“这只狗叫维拉，很调皮，看，连狗狗学校都把它开除了。”于显文调了一下进度条。
陈宪看见那只狗用狗绳在草坪上拖行老师二十米，胖老师怒而把它赶出学校。
“但这个男主人很喜欢他，他一直陪着男主人谈恋爱、组建家庭、生小孩、追梦、然后梦想破灭。”
“然后呢？”
于显文把电影调回原来的进度：“他马上老死了，这会儿已经不爱动了，连出去玩都不行了。狗只能活十几年。”
陈宪听着有点难受。他记得于显文以前还挺喜欢狗的，但现在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看吗？”他想岔开一路往回忆奔去的思绪。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出悲伤？毕竟小狗直白而热烈的爱，是人类的软肋。”
陈宪发现于显文是真的感到疑惑，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看他没说话，于显文又道：“人真的很在乎自己的情感付出是否能得到回应。我要是像狗一样，会撒娇、会用温驯的眼神看着你、会为你做我能做到的一切，你一定会更高兴。”
陈宪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他发现，于显文现在说的，和他以前做的别无二致。他此时与其说在讨论观后感，倒不如说在思考学习。
“你不用非得要我高兴。”他一旦想通这一点，就非常顺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是我喜欢你。所以比起勉强自己回应我，让我高兴，我更希望你能开心自在，做你想做的事。”
屏幕闪着光，狗已经进焚化炉了。那么大一条狗，成了一个小小的狗狗罐。于显文凝视他很久，“你很奇怪。一会儿要把我拴在你身边，一会儿又说这种话。”
“不奇怪，人就是这样的。会有独占欲，也会有因为爱而无私的时候。”
“是吗？那你现在要不要亲一下我？你一直在盯着我的嘴唇看。”
“你不会不舒服、觉得抵触？”
“不会。”
陈宪俯身过去，轻轻触碰于显文的嘴唇。他发现于显文睁着眼看着他。这种感觉很诡异。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清醒着、在没有任何外界作用下、平静地接吻。他抚摸于显文的小臂，感受到对方为支撑身体而鼓起的肌肉线条。嘴唇还是很柔软，他慢慢地吸吮舔舐他的下唇，再用舌尖沿着姣好的唇形勾勒。他像鱼一样和对方的嘴唇触碰轻揉，唇间接触的软绵感觉传抵内心，他开始觉得心痒，想要更多一点，于是伸出舌头，往于显文唇缝间顶了一下。于显文会意地张嘴，让他舌头勾到自己齿面。
于显文没有用唇舌回应他，只是任他索取，但他的手沿着陈宪脊柱，一路抚上了他后颈腺体。他手很凉，陈宪打了个寒战，随后拉开两人距离。
“你味道变得有点浓了，想做爱吗？”
陈宪没想到，他曾经想要的东西，在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这里得到得如此轻易。
“不了。”
他终于明白，于显文之前说的Alpha不懂爱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可以通过努力学习学会各种各样的技能，但情感反应是学不会的，天性如此而已。他不知道于显文小时候怎么学的，可能他真的拿简单直白的小狗当学习对象了，总之，在他们相遇时，他确实做到了和普通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虽然有时候会有点违和感。
“你以前老说我想太多，但我感觉是你想多了。”
“什么意思？”
“沟通的目的是为了友好和谐地相处，没必要非得同样的反应同一种感受，那也不现实。我觉得你小时候可能看太多研究Alpha的书了。我妈说得对，过度强调差异反而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和选择。”
于显文歪着头，“我会好好想想的。”
“想什么想？我问你，你现在想和我做爱吗？”
“刚才亲得有点潮，加上你信息素很好闻，有一点吧。现在不想了。”
陈宪暗自咒骂了一声。他和于显文其实就做过那一次，还是因为他利用了对方的易感期。现在的于显文虽然冷淡，但没那么多想法，还挺好忽悠的。
*
四月初，陈宪参加了一场建东村村民大会组织的文艺演出。演出由首都歌舞团承办，还专门请了获得国际奖项的舞蹈节目团体参演。陈宪这种情况本来去哪儿都不合适，但事情已经进行到后半段，对村民盛情难却，加上表演团体还是专组请来的，多少有点提前庆祝的意思，他只好应承下来。毕竟这事情了结，也不会真的有什么庆功宴。
在演出上，他还遇到一个老熟人。那位本来在节目团的后排，拿把绣花团扇卖力地当背景板翻来翻去，还是被陈宪发现了。对方保持一张精神抖擞的笑脸，扫视观众间，也和陈宪对上了眼神。演出结束后，她单独找到陈宪，说是要聊会儿天。陈宪当时不想答应，但这边村领导笑呵呵地招呼着，他忙着应付，没来得及拒绝人就先撤了。
建东村和贫困的荷塘村不同，很早就开始转型，经济上和耕地脱钩很久了。五年前开始，这边有二十多户宅基地被琼都市民租下来，做成乡村民宿，后来村民也开始学着市民搞，整体都在往旅游业上靠。所以这地方不管是住宿环境还是餐饮都可以用雅致来形容，弄得很有些意趣。
表演一开始是在村公所进行的，但后面酒席就由几个挨着的民宿合办，露台装饰有十余种柏树、小竹和造好景养着鱼的生态池，长条酒桌临着园景陈设，摆满了礼宾酒和当地特产的果酒。专组组长和调查员被他让到主座，毕竟他又喝不了几两酒，那些果酒混着礼宾酒敬过来，十分醉人。喝了两个小时，他自知能力有限，找借口跑了出来。几栋民宿后面的湖水中央有个小亭子，那人就在那里摆了点果汁零食等他。
“我以为你们艺术班的会去弗朗之类的地方。”
邹毓这会已经卸了妆换了便服，头发没来得及洗，往后扎得高高的。她那种漂亮属于Omega特征非常突出的明艳感，在亭子的顶灯下，眼睛尤其亮。
“唉，那边很难考的，我还是差几分。我看嘉宾名单都是英文，真没想到是你。”
“其实我俩也不是很熟，你有什么直说吧。”陈宪觉得有点燥，可能是刚喝了酒。开春夜晚的温暖微风和空气里的草木腥味让他心情微妙。
“我知道，我就是……之前听说于显文大二退学了，后来大家都没他消息，你以前和他关系好，我就想问一下。”
陈宪无语了，“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多年都贼心不死。
“知道什么？”
“我跟他现在住一起。”他极其冷淡地看着邹毓。
但邹毓完全没读到他的表情，竟然兴奋起来：“啊？是吗？那太好了！你能不能跟他说一下啊，或者你给我他联系方式也行！”
陈宪目瞪口呆，杨朵朵都没她呆。“那个，邹毓。我的意思是……”他斟酌了一下，说于显文喜欢男人或者说他们是情侣那也是在骗人，他还是拿出老一套说辞，“我们本来打算明年去赫柏岛结婚。”得，一步到位。8岁的打算也是打算，不算骗人。
邹毓当场就瞪大了眼。“你们！你你你……你真的是Alpha？”她站起来，“你是不是强迫他了！”
“诶不是，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说我强迫他？是他在搞我！”
“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艹。”跟脑子缺根筋的人对话真的很容易被带偏，“算了算了，我是说我是Omega。”
“怎么可能？你们俩都是男的，又都是Omega。”
“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是Omega了？”
邹毓说起高一的事。当时她无意间在礼堂边撞上陈宪在里面发情，因为从小到大没遇见过别的Omega，对信息素压根不敏感，那会儿还觉得味道好闻，没想到直接中招了。正巧于显文出现，把她带去了医务室。“我闻见他信息素了啊，很特别，有点腊梅的感觉。我还邀请他进了我们Omega群呢。”
果然。于显文当时确实没手机，但他一直在用于婡的老手机。那个号都是于婡的。
“我前几年在昂利斯加找到一款跟他身上味道很像的香水，你要不要？我送你。”
邹毓脸红了，她看起来有点沮丧。喜欢这么多年的男生一直有对象就让她挺难受的了。“唉，我也没遇见过比他更梦幻的人了。”
“这个词挺好的。”
“什么？”
“梦幻。”
邹毓自嘲地笑了下，“那他跟你在一起，一定过得很好。”
陈宪也没打算跟一个没什么交情的情敌说太多。说实话，他不知道于显文过得好不好。他甚至不知道他的需求是什么、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以前他更多像在迎合自己，现在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能见他一面吗？”邹毓又突发奇想。
“不能。”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这很难懂吗？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我们是情敌。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你们不是都要去国外结婚了吗？算不上机会吧，我就是想，远远见一面也行啊。”
“不行。他现在比以前高，比以前好看。”
“哇，没想到你大老板一个这么小气。”
“对，我很小气。你去找记者爆料啊，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邹毓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你这么脱线怎么混文艺圈的。”邹毓形象在那群人里算数一数二的了，跳得也挺好，当背景板大概率跟她性格有关。
两人气呼呼地各自倒了杯果汁喝了。湖里有一群锦鲤停着，大概是在休息。偶尔转身动两下。陈宪忽然觉得那水声泠泠的，特别清晰。喝了酒脖子有点发热，晕乎乎的。
他陡然抬眼看向邹毓。
邹毓脸颊通红，眼神迷离。像喝了酒，但她只喝了果汁。
“你……！”
“艹。”
两个人都意识到，对方发情了。空气里除了陈宪身上陈旧安定的味道，还有邹毓身上的桂花味儿。但陈宪症状明显比邹毓严重一点。
“不对啊，我周期不是这几天，要发情我也不会出来表演。”
“我他妈也不是！”陈宪一边给戴瑞发短信，一边道，“你这果汁哪儿来的？”
“不是我拿的，它一直放在这啊。你别诬陷我！”
“我叫人报警了，你自己吃抑制剂叫救护车。我回去了。”陈宪倒了杯果汁带走，“这东西你自己留点。万一是让人下药了，至少有个说头。”
戴瑞赶过来，他让戴瑞带邹毓去找专组组长，免得出什么意外。自己则直接回车上，等他过来开车。
他倒在后排，给于显文发了条信息：我发情了。你吃一下阻隔剂。回来帮我标记一下。
回来之后因为有于显文稳定标记，他信息素紊乱的问题好了很多，能不吃抑制剂就尽量不吃。今天这情况很难说是他周期问题影响到邹毓，还是单纯地让人下了药。总而言之，找于显文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俩现在关系虽说比较诡异，但搞个临时标记问题应该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