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宪收到短信时压根没喝多少。他本来很烦，但没想到荣晨晨更烦。他一晚上都在骂荣晨晨的失败恋情。
“恕我直言，我觉得你会孤独终老。”陈宪觉得荣晨晨倒过来的酒都比平时难喝一点，所以他实在无法一口闷。
“大哥，你太过分了吧！总不能因为你感情稳定就嘲笑兄弟们啊。”
“不是，你别管我什么情况。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荣晨晨这些年谈过很多女友，能持续三个月都不错了。
梁小光也道：“阿荣啊，我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是这种字面意思的渣男啊。既要跟女生约，又要因为女生跟你约觉得人家随便而伤心分手，你是不是有那么点大病啊？”
就荣晨晨所说，他最新的一个女朋友是位离异女士，他们在红娘网认识的。两人见面后聊得很好，他觉得对方成熟又有内涵，吃过几次饭，还开车到近郊玩过。差不多认识一个月了，两人在周末喝了场酒，第二天早上就在酒店床上醒来了。荣晨晨当场愤而离去，表示她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任何正常人听他这描述，都会觉得他有病。但他气愤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们择偶标准不一样！”
梁小光不想跟他讨论这种问题，回头问陈宪：“宪哥，最近不是一直宅家当好男人嘛，怎么今天出来了？”
陈宪听完荣晨晨那堆烂事，气都消差不多了。于显文又不是头一天这样。只是当时受到冲击太大，他有点上头。再说了，天大的事又怎么样，总有解决的办法。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怎么解决，而在于他能不能接受一个可能更没道德底线的于显文而已。
当时坚定地说“我接受”的是谁，是他自己。他在开价让杨心润去查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他只说了一句，“也没啥，不知道吃小白菜还是油麦菜，难以抉择，干脆出来喝酒了。”
梁小光一脸恶心地看着他。他知道陈宪本人是不可能下厨的。“呸，瞧我多嘴。宪哥，喝酒。”
喝了半旬，陈宪接到短信，费解地看了半天，对两人道：“于显文说在这藏了个什么东西，帮我一块儿找找。”
“在这？”
“就这。”
“这地方下午有人进来过吗？”
“不知道，不一定是他本人来的。这房间又没监控，废什么话，赶紧找。”
包间去年新装修的，添了一些声感霓虹、全息水母之类的新鲜玩意，小摆件很多，旮旯拐角也多。不知道大小、没头绪的话，找起来还挺费事的。但陈宪又不想认输去找他要线索，三个人在那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梁小光问：“宪哥，要不你打电话问问他？”
陈宪也觉得奇怪。沙发都被掀起来了，不应该有什么死角了。他本来还不甘心，但确实找了太久，算了。
刚拿起电话，还没打过去，于显文反而打过来了。他忙按了接通，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请问是陈宪吗？”
“你谁？怎么会拿这个电话？”陈宪警惕起来。
“我是火药局派出所的民警梁娟。于显文先生现在在市二院医院抢救，您能帮我们联系一下他的家人，或者亲自能过来一下吗？他手机上只有您的联系方式。”
陈宪当时手在发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梁小光司机在楼下，把三人一并送到了市二院，路上陈宪给于婡打了电话并将地址发过去。他到的时候于婡也到了。
于显文刚从急诊转到神经外科，医生正在房间里给她解释于显文的情况，让她签字，准备开颅手术。
照医院的说法，于显文是全身大面积骨折，比较严重的是颅盖骨碎裂，脑髓损伤，因为内有积血，需要开颅清创修复。这边弄完再去骨科。
陈宪当时听得浑身发抖，听人说话都有一搭没一搭的，需要靠反复询问来维持注意力。
“我总结一下，就是没有生命危险，对不对？”
“目前生命体征是平稳的。”医生遇见过各式各样的家属。比起旁边不动声色的女同志，这位语调颤抖、佯装冷静的男士状态更糟。他尽量将语气放温柔。
“然后呢？”
“我们不确定会对他的大脑功能造成什么影响。”
“行了，没事，没事。”他重复了几遍“没事”，更像在对自己说。
手续办完，医生又进了手术室。
可能经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于婡反而比陈宪镇定。她是于显文唯一的亲人，只能把孩子暂时托付给朋友，一直守在这，好在孩子不小了，问题不大。但她看旁边坐在走廊一言不发的陈宪，实在说不出让他回去休息的话。
陈宪脑子很乱，事实上什么都没想，只是在那呆着而已。后来手术结束，于显文又被送进ICU观察了两天。陈宪一直没回去，梁小光和荣晨晨给他买过几次饭，连戴瑞都来过，可能说了一些让他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但他记不清了。
直到于显文转到普通病房，他终于松了口气。
这会于显文已经醒了，脑袋包着纱布，神情很淡。医生给他简单做了一点检查，抬抬手，动动眼球等，确认脑功能没受到影响，随后看向于婡和陈宪，犹豫了一下。这两天主治医生对他俩也比较眼熟了，知道于婡是于显文的姐姐，但不是很清楚陈宪和他什么关系，只能感觉他好像跟患者比那位姐姐更亲密。他顿了顿，在讲术后注意时尽量还是同时兼顾眼前两位。
等医生离开，陈宪上前问：“痛不痛？要止痛药的话我去找护士。”
于显文用那种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淡漠眼神看了他一会，又看向他姐姐：“于婡？”
“嗯？”于婡瞥了陈宪一眼，她也觉得怪怪的。一般来说，于显文至少会先安慰一下这个好几天没睡觉的陈宪。
被忽视的感觉让陈宪非常难受。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和于显文置气。
于显文又看了看陈宪，再把目光落到于婡身上，“他是谁？”
当时梁小光和荣晨晨也在场，他俩是来看着陈宪的。于显文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懵了。
“呃……”于婡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宪立马转头去找医生。
医生听了反倒没什么意外的，过来对于显文的认知能力重新检查了一遍。再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大概确定于显文对一般资讯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基础生活技能也没受影响，只是生活记忆有片段丧失。
陈宪当时就急了，“别跟我来什么失忆！你直说有没有办法，能不能治。”
“你别着急。这是暂时性的，他毕竟脑髓受损，部分神经没能恢复是很正常的事。大部分记忆都会在日后逐步恢复。”
“要是记不起来怎么办？”
“这位家属，神经的恢复是有一定偶然性的。”
“但是——”
“好吵。”于显文看着他。
陈宪总算明白他之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就只是单纯的陌生而已。
他吼了回去：“吵什么吵，你闭嘴！我明天再找人来看。”
要是平时，于显文大概会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甚至可能会撒几句娇。但此刻他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当没听见。
陈宪又找了几个专家来会诊，拿着片子，都说问题不大，恢复的可能很大。但这在陈宪看来，说了等于没说。
于婡看于显文也没什么大碍了，陈宪又请了护工，她没法一直在这待着，就回去看小孩了，平时再抽空过来。
于显文住的单人病房，另有陪床挨着，陈宪干脆拿了几件衣服过来，就地办公睡觉。
于显文基本上不太和他说话，问他吃什么也一问一答，没额外的信息和营养。
一日夜里，陈宪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显文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陈宪心跳很快。他没办法给自己和于显文的关系下定义。他干脆含糊道：“我们准备明年结婚。”
“我吗？”于显文回得很快，“不可能。”
“想借失忆反悔吗？”
“我不会和人保持关系。”
就着夜灯的微光，陈宪看向平躺在床上的于显文。虽然一身伤得不成样子，相貌依旧漂亮。只能说还好没破相。
他对关系一词没有任何修饰，语气极其笃定。陈宪听说过大脑受伤的人性格可能会有所改变，但直觉告诉他，于显文不是这种情况。
*
在于显文住院的间隙，梁小光来跟他说了一下案件进展，表示打人的已经抓住了。
“他们是在论坛认识的，加到一个群里，平时讨论的时候很激愤，你看。”梁小光把找人拍的截图递给他。
陈宪扫了一眼，虽然都是些很常见的口嗨，但长篇大论喊打喊杀，戾气很重。
“事情变质是因为有个人路过你们亿文投资。他看到最贵的几辆车，顺手拍下车牌，发到群里。后来几个人经常约着线下聚会喝酒，就在我哥酒吧对面。看到于显文开车停那，几个人喝上头了，起哄之下，跑附近的五金店买了几把锤子冲了过去。”
“之后庭审时间你帮我注意下。”陈宪没去纠结那几个人是否被有心人士拱火，一是带节奏的太多，很难抓，二是就算抓到，要判定教唆也很困难。
“行。宪哥，你也别太担心，于显文肯定能恢复的。”
其实这几天于显文已经模模糊糊记起了一些事，但都是小时候的。有天于婡来看他，端了鸡汤，他拿着那碗汤半天，忽然问：“我妈的案子结了吗？”
于婡不知道他问的是林芳菲死前还是死后。她有点犹豫，但不等她回答，他又道：“我现在需要注意的就剩你了对不对？”
陈宪当时就在边上看文件，他很敏锐地捕捉到“注意”这个词，挑着眉毛斜睨他。
于婡道：“我们其实很少在一起，你平时住在陈宪那里。”
于显文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出院后也会跟他回家。”于婡又说。
于显文皱眉头想了一会，放弃思考，闭上眼睛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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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宪这几天已经接受他暂时记不得这件事了。对目前的生活基础缺少记忆的于显文，除了依赖他也没别的选择。这样他甚至不用担心于显文背着自己又搞什么事。
稍微安定下来，他开始对这整件事的某些节点产生疑惑，于是去了趟火药局派出所。
接待他的是之前给他打电话的梁娟。这个警察办事倒很简单，直接给他看了监控。于显文停车的地方就在监控底下，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车窗被砸，那几个人打开车门把他拖出来，按在地上拿锤子捶。于显文只是用手护着头，完全没反抗。先并没有打到头，后来搞太久，可能人已经犯晕了，这才让人敲到脑袋。
“那几个人把他认成你了。”
陈宪对照屏幕上的时间。
于显文是在已经遭受袭击时给他发信息的。而包房里根本没东西，那条信息的目的单纯是为了让他不下去。结果他真在那找了大半个小时。
梁娟啧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反抗。他不是你保镖吗，又是Alpha，应该很能打吧。”当时陈宪表情平静，梁娟以为他只是来确认赔偿情况，查到的资料也写了，于显文是陈宪的注册保镖，她说话就没太注意。
“这几个人，”陈宪指着屏幕，“脑子有病的Beta而已。他要是还手，不管是打成平手还是打赢了，你们抓谁？”
梁娟让他怼得愣了一下，很快又回答：“他们手持武器，他当然是正当防卫。”
“你再看看资料，他不是第一次‘正当防卫’了。”
梁娟回想起之前看过的卷宗。的确，如果有这种疑点，案件就会移交A管委。
“进去就别出来了。”陈宪狠狠往桌上砸了一拳，转身走了。
那一砸声音大，桌上的水杯都跳了下，让梁娟心底跟着一颤，她这才发现陈宪的愤怒。
说白了，于显文不还手，是不愿明目张胆地惹麻烦、留案底，他不想被查。这和当年杀樊光耀不同，他怀疑那时候于显文压根就没想过这些问题，因为樊光耀当时的目标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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