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茨回去后，找到巴拜洛夫，拜托他又查了一些陈相集团的资料。之前她只是想告倒陈日升，对这个集团投入的精力有限。现在因为忽然出现的陈宪，她发现自己了解的远远不够。
“从我的角度来看，你要告他们现在可能是唯一的时机，但也有可能再等一阵，机会更好。”
“什么意思？”
“陈相集团现在惹了麻烦，政府向银行施压，他们三家主要公司同时被断贷。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有可能这会儿顾不上你这点事。”
“那你说的再等一阵，是指他们破产吗？”
“是的。”
格瑞茨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对，我上次和陈宪见面，他在用汉语打电话，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些烦恼。”
“是吗……我想想。”巴拜洛夫给格瑞茨倒了两杯茶，往茶里各加一块糖。“可能跟大夏有关。”
“你能跟我具体说说吗？”
巴拜洛夫将茶递给格瑞茨。“你知道吧，陈相集团是那种很典型的夏裔企业，每次大夏经历水灾、地震、粮食危机等等困境时，都会以各种形式捐赠钱或物资，从七十年前到现在从未断绝过。”
格瑞茨点点头。同样作为移民，她很难理解他们那种明明能在昂利斯加呼风唤雨，却仍然凝视着彼岸故土的心情。
“最近这件事，是因为大夏以前的农村土地问题。他们近十年粮食短缺问题相当突出，严重依赖进口。昂利斯加这两年和大夏关系不太好，限制向大夏出口粮食。”
格瑞茨忽然想到上月陈宪电话里说到的事。
“陈相集团上月在昂利斯加买进大量黄豆，又向大夏平价卖出。当局非常生气，银行对其进行断贷。由于数目惊人，陈相集团此时已经处于资金断链边缘。但是……”
“但是？”格瑞茨心脏砰砰直跳。
“他们有个基金会，专门向各种组织提供支持。我听以前的同学说，上月他们才向Alpha人权协会打了一笔款。所以我觉得他们可能没有外界宣传的那么缺钱。”
-
格瑞茨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向首府中等法院提交了立案申请。出来后，她看见陈宪靠在马路对面吸烟区的广告牌边，穿一件灰绿色针织衫、深棕色长裤，将烟灰抖在深绿色的缺口缸里，见她出来，抬手示意她过去。
格瑞茨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谢谢你的帮助，但我不会撤回申请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无所谓。”针织衫是圆领的，露出他覆盖着薄而有力的胸锁乳突肌，还有他后颈的腺体。同为Omega，格瑞茨很不习惯穿这种衣服，哪怕是夏天，她也会穿带领子的，尽量让腺体被包裹起来。
“我也会看论文和杂志，我知道大法官们的观点，也知道你们在资助他们。”
陈宪终于露出意外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我来只是告诉你，三天后我就离开昂利斯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甚至有点兴奋。
“那我就还钱给你们公司。”
陈宪嘲讽道：“那是我私人的钱。”
“那我——”
陈宪举手让她闭嘴。“我对你有点误会，是我小看你了。钱你实在想还，可以拿去做慈善。什么小动物保护、穷困小朋友上学等等。我私人也有一个犬心理研究基金，你可以把钱放进去。”
格瑞茨很难把这个男人和小动物生存、贫困小朋友这种柔软的议题联系到一起。他说得太坦然了，又让她感觉不到违和。
“你来就是专程说这个的？”
“不是。不过现在也没必要说了，再会吧。”
格瑞茨在他走前，忽然追问：“在大夏有钱的Alpha犯罪也能这么轻松吗？”
“不会。我认识一个，吃错药强奸未遂，后来去黑诊所割腺体变成疯子了。在大夏，钱的作用很有限。”
“那你为什么要回去？因为大夏的故土情结？”
陈宪很奇怪地看着她，“你不如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那表情仿佛回去是不需要质疑的，来才是意外。
陈宪把烟摁灭，刚走出去两步，一个高大的东方女人冲过来，抓住他领子就要揍他。
但他反应非常灵敏，握住女人的手腕，身体一侧，将人甩到地上。
女人脸色发灰，半长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梳过了，比波利犬还乱。她大吼：“陈宪！死骗子，他妈的把钱还给我！”
陈宪踩着她手腕，她尖叫了一声，在地上挣扎却无法动弹。“你是S级投资者，风险自担，该说的我都提前跟你说了，资料造假那是你自己的事。”
格瑞茨本来想打电话报警，但在看清女人相貌的时候，又把手机放下来。她记得这个人，是首府大学臭名昭著的Alpha人权促进协会前任副会长，叫伍加琳。她在校报上看到过这个人。她曾经为被这个人性骚扰的朋友提供过法律援助。
伍加琳突然大喊起来：“欠钱不还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她望向格瑞茨。这边路人不多，格瑞茨是离得近的少数人之一。
格瑞茨深吸口气，上前道：“我看见了，是你先袭击他的。”她拿出手机，向她扬了扬，“我拍下来了。”
伍加琳愣住了，正好有巡逻警察路过，她咒骂几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头发跑了。
待人走后，陈宪对格瑞茨说：“我前阵子做了一个私人项目，她借钱投了两千万。后来项目不行了，所以她才来找我。你觉得算谁的？”车就停在路边，说完他讪笑着，也没等格瑞茨回答，径自离开。
格瑞茨当时有点懵。她想到所里最近确实接了好几个案子，都跟这阵子某个大投资项目暴雷有关，那个项目门槛就是五百八十万，当局也一直在查。但那个项目表面看似乎和陈宪没什么关系。她有一些令她感到心情复杂的联想，不过都是无法证实的。她觉得自己不再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
*
早在前年，大夏外事局的周舫阿姨就跟陈宪联系过。
当年土地分包后，农作物产量确实上来了。但因为时代变化，大夏人口激增，有限的耕地再采用这种个体种植效率太低，大夏开始出现粮食问题。十年前开始推动土地征收，因为基层政府在征收过程中做得太过分，导致征收无法顺利推行。张义亭推动审计专项，想要靠审查来解决这个问题，陈宪因此人身受到威胁。也就是那会儿，不断有精神病向陈宪家里砸砖头。
而事实上，这个方案本身也很难在当时的情况下实施，有地的农民并不愿意拿出赖以生存的基础，农村土地征收最终因为发生流血事件叫停。
而到了现在，大夏靠进口保持的微弱平衡逐渐难以维系了，好在农村人口逐渐减少，年轻人向往大城市，种地的也少了。进展缓慢的征收再次有机会逐步开展起来。这次当局学乖了，打算让商事主体来跟农民自行谈判，让他们可以讨价还价、自主决定。而且就算日后出了事，有这样的商事主体作为缓冲带也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但他们信不过国内资本，于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在海外的夏裔。至于这次粮食进口问题，只是这个春天的小插曲而已。
陈宪从前年就开始布局，圈了一大笔像伍加琳这样的人的钱，现在已经全部转到在大夏的亿文投资公司里。
本来陈氏就对重返大夏抱着极大的热情，所以这次的事也得到家族的全力支持，现在，他终于可以正式回到大夏。
坐在飞机上，他连拿个水杯都在手抖。
上个月，杨心润发了消息来，他查到了小梦这个人的确切信息。
八年前杨心润加了小梦后，对方以为他是新手骗子，没再理他，杨心润怕打草惊蛇，彼此都没再说过话。小梦偶尔会在社交软件上发点酒桌照片，随着酒的价格逐渐攀升，可以看出他这几年过得倒是越来越好了。可惜那些照片没有别的信息，很难查到他所在。
直到上个月，他忽然发了一张风景照。照片背景有棵造型特殊的热带树木。杨心润循着树木去查，那棵树是南漖岛一棵著名的高山榕。南漖岛消费高酒店少，他很快便找到了小梦的个人信息。
那个人确实是个少数民族，罗斯勒人，是个Alpha，叫孟拉提。在琼都市和人合伙开了一家夜店，他出资，对方出名。那家夜店不是很正规，但规格却很高，还是会员制。表面就喝酒跳舞，背地里组织Omega卖淫，常有高官在里面流连。
杨心润跟踪了他一段时间，在他某日去的废铁厂里，发现了陈宪要找的人。
杨心润发来的照片非常模糊，那个人站在两堆锈红色的废铁中间，戴着安全帽、穿一件蓝色工装，抬着手在指挥前方的叉车。他的身型在画面占比还不如一块铁大，但陈宪从这个面目模糊的小点上，看出他身材长开了，人也瘦了，看起来常年在太阳底下活动，却依然白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