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光当即眼眶红了。“你他妈还真细心，这都察觉了。我们宪哥没找错人……”喝到这会儿，随便点破事他都能上头感动一下。
荣晨晨也跟着哭道：“老大、老大他以前不这样的！老大以前可活泼了。”
看他们有点激动，他转向沉默不语的岳刚：“他是什么时候变的？青春期吗？”
“不，八岁。”
有点意外。小朋友的情绪问题精神问题一般出现在第二性征开始发育的十一二岁间。八岁还是享受快乐单纯的时候。而且，他们就是八岁时认识的。
“对啊，才八岁！李寒江那个傻逼！不是人！”荣晨晨站起来，把空杯子举得高高的，一边抽泣一边破口大骂，“就该把他千刀万剐！”
梁小光忙把他拉下来。
“你拉我干嘛！你跟他是一伙儿的吗！”
“你个傻逼，这里人多！”梁小光去抢他的杯子，好像杯子是什么危险物品。
两人干脆为了一只杯子争起来。
岳刚还算有点理智，但他平时不会主动说这种事，此时话匣子也被打开了：“那时候……张阿姨不在，张得之也有任务，张阿姨没来得及给他配新的生活管理员……管得严，又不让外聘保姆，加上一些疏忽，陈宪是我们邻居轮流照顾的。是我们没照顾好他……”
于显文垂眸道：“如果托人照顾，一般不是找比较信任的某一个人更稳定吗？又或者，陈宪家里的其他亲人呢？”
梁小光抢到杯子了，很高兴，转身朝于显文竖起一根手指，“于哥，张阿姨、陈宪的妈妈你知道吧？”
“知道。”
他摇摇指头、摆摆脑袋，“嗯，你是学霸，但这个东西，你真的不太了解。跟你说啊，从职级上来说，张阿姨当时可能没省里的领导高，但在地方上，她就像一把通向权力中心的钥匙！”那根手指有力地朝远方一点，“我们这很多人都想去结交。但是，但是张阿姨又并不经常在这里，那么……照顾陈宪就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是当时他们的想法啊……这种机会如果只给某一个人，又会破坏彼此关系和平衡，因为大家都不了解张阿姨，如果这个方法有用还好，没用反而会把事情搞砸。所以你懂吧，风险、风险和收益，大家均摊，所以他们最后就折中想了这么个办法。”
梁小光说这些时不自觉地抬高头颅。于显文不在意他的语气，他心里有更觉得不舒服的事。“所以，其实也没人在意陈宪的想法。”
邻居们当然都会竭尽全力好好地照顾他，但事实上根本没人亲近他。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每天在不同的家庭吃饭，看每个家庭的小孩和父母哭闹，而自己享受到的则是可控范围内的纵容和微妙的回避。
于显文能够想象，当陈宪提出无礼要求时，对方并不会教育他告诉他这是不对的，只会用大人的手段——一些玩具、游戏、闪闪发光的高价物品，让他转移注意力。
在某些方面，小孩子跟宠物狗没区别，他会试探你的底线，在否定和肯定的交替中构筑世界观，获得安全感。
但没有人否定过陈宪。他变得任性又不安，一点点变化和刺激就会让他发火。
漆黑的深夜里，他永远独自面对成年人的狡诈和无边的未知。
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陈宪对他来说，是他们小团伙里的上位者，也是无人照顾时的承恩者。他们有时候会有一点点优越感，毕竟陈宪曾用过他们的专属饭碗吃饭。没有那只碗，也许那一天他就会饿肚子。
“你说得没错……所以后来没多久就出事了。”梁小光点点头，“邻居们照顾陈宪一段时间后就发现，张阿姨是不管他的。同时，他们也感受到在京的高层对地方上那种、那种不屑一顾又防备的态度。张阿姨这种情况在全国都比较特殊的，本来、本来大家以为是个完美通道，没想到……这个通道是闭塞的。”
于显文有点烦他不厌其烦地慨叹那些所谓的官场法则。
“是不是因为这个，有人对陈宪就不那么好了？”他缩短了谈话节奏。
梁小光一手晃着酒杯，一手愤恨地指指点点道：“你知道吗？有些人他生来就是为了享受刺激和欢愉，而权力的刺激感是所有事物中，最强烈的。宪哥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符号，邻居里总有人忍不住，想去试探眼前、眼前垂手可得的权力。”
于显文不想听下去了。简短的说法就是，那群人里有人对陈宪在精神上或者肉体上施暴。
但他还是问道：“持续了多久？没人发现吗？”
岳刚道：“陈宪每天晚上吃完饭，就会自己回家。他其实有点奇怪，那个时候已经很大了，但他每次来我们家都会问我妈或者问我晚上能不能陪他睡觉。就是因为这个，给了那人可趁之机——”
“他不奇怪。”于显文微笑着，非常直接地否定了他。
岳刚这会儿反应有点迟钝，虽然不怎么激动，但眼里蒙了雾，神色迷离。他没太注意于显文的表情，只继续说：“李寒江开始晚上去他家。不是那个、不是那个，不是你想的那个，没、没那么低级。他、他他他妈拿了个录像机放陈宪卧室，趁陈宪睡着就拿走陈宪卧室里一些东西，比如被子、书桌，反正就是那种能轻易察觉的大件，然后换成死猫死狗之类的，然后半夜把陈宪弄醒，等陈宪吓得跑出去求助，又迅速把东西挪回原位。就这么闹了半年。那之后陈宪情绪就开始出问题，失眠、突然失去控制。但他自己其实对那些半梦半醒间的噩梦又记不清了……喂！你没事吧？”
岳刚突然清醒，猛地站起来。荣晨晨也跟着凑过去，“卧槽！于哥你……”
于显文手里的酒杯很薄，他无意识间太过用力，杯子被他捏破了，手上洒了酒水，玻璃划破了掌心，酒水和血又混在一起。但这会他因为精神紧张，所以感觉不到痛。
“哦没事。”他手上伤口挺多的，这点不算什么。他笑道，“不用担心，真的没事。我力气很大，又没怎么用过这种杯子，一时没控制好力度，不好意思啊。”
那边陈宪和秦昭刚从楼上下来，听见这里骚动，陈宪扔三两步跑下楼梯，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药箱呢！”他转头朝岳刚急切吼道，随即跟过去翻箱倒柜。
梁小光趁他去拿药箱，跟于显文补了几句：“反正，你对宪哥好一点，他脾气不好……”
“那那个人呢？受到什么惩罚了吗？”
“啊，哦，他现在蹲局子里了。唉，多的你别问了。”
于显文向洗手间走去，手上的伤先得清理一下。
陈宪带着药箱找来时，他刚徒手把一片碎玻璃拔出来。
“你搞什么！”
“就是有点不小心。好奇怪啊，我酒量明明很好的……可能因为以前没怎么喝过这种酒，感觉好晕啊。你别弄了，没什么，我不是疤痕体质，贴块创可贴就行了。我以前修窗还用锤子砸过手。你看这里——”他露出左手虎口，上面有条疤痕，约有三厘米长，因为未经处理，长得很狰狞，但确实比较淡。“这还是割麦子伤到的。”他很平静地对陈宪笑道。
陈宪无语。他本来想讽刺几句，又没那心情。
“烦死了，回去了。”
“不是还早嘛，你的小伙伴说还有人没来啊。现在走会不会不好。”
“没心情。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不就只有你吗？我们成长环境差挺远的，学习生活也聊不到一块儿去。哦，我都忘了，还可以聊冯超前那三个傻子。”
又是那种顾左右言他的老伎俩。“你不回答我问他们一样的。”
陈宪看着那三个蠢货，说好的把于显文灌醉。空杯子在桌上摆满了，还有个甚至碎在于显文手上，可这人还清醒得能糊弄他。
他喉头发堵，凝视于显文血糊糊的伤口，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冲动，使劲往伤口上一按，抬头对准于显文嘴唇亲了过去。
而于显文反应太快了，在他贴上自己嘴唇之前，用另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陈宪的嘴唇触碰到他冰凉的手心。他朝陈宪笑着摇摇头。
陈宪顿时难堪极了。转身要走，又被他拉住，还用的是受伤那只手。
察觉到手腕黏糊糊的，陈宪看了一眼，顿时发火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松手！”
于显文立刻松手，甚至将双手举起来。“别着急，行吗？”
陈宪瞪着他。他僵在原地，进退无从。于显文那么冷静，而自己像只被拔光毛的野鸡。扁平的黑灰色龙头还哗啦啦地流着水，水声让他烦躁不已，他猛地拍了一下，把水关了。
他低着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下受这样的折磨，他已经很习惯听于显文的话了。
“能不能先帮我包扎一下，我自己不好弄。”于显文伸出手。
陈宪顿了一下，抓着他的手再次放水龙头下面冲，检查完没碎玻璃残留后，用棉花沾了药水涂上去，再取出绷带一圈圈缠。他干净利落但沉默地专注在于显文的伤口上，眼泪开始往下掉，很快就泣不成声，肩膀也跟着耸动起来。但即使如此，手上动作依旧很稳。
于显文拿手背去擦他眼泪，却没有过多解释。“对不起，你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是因为我还不够相信你。”
陈宪蓦地抬头，大吼出声：“你让我信你，你却不信我？你什么意思！你那张嘴是什么圣域吗？亲不得碰不得？”
于显文冰凉的拇指指肚抹过他脸颊，心平气和道：“你要是满足于只亲这一次，我就让你亲。”
陈宪脑子顿时有点宕机。他本来还沉溺被拒绝的难受里，这会儿完全琢磨不到于显文是什么脑回路。
“所以啊陈宪，有些事你现在还做不到，不是吗？”
陈宪盯着他的嘴唇，人已经完全被绕进去了。“不，我可以！”
“好，那你亲吧。”于显文闭上眼。
陈宪不管不顾凑了上去。
他按住于显文后脑，一口咬在他嘴唇上。嘴唇和他想象的一样软，有点酒味。同时他闻到一点香味，于显文信息素的味道。他像缺氧的鱼一样贴着对方无动于衷的嘴唇开合，摩挲中越发急切，肩胛骨、脊柱，一寸寸地向下发软。他负气伸出舌头，刚碰到对方嘴唇，于显文忽然向后，刚那只烦人的掌心又见缝插针地塞了进来。
“不是只亲一下吗？伸舌头那叫接吻了啊。”于显文笑道。
陈宪哼了一声。“小气。”他不知道于显文什么意思，但现在已经不敢问了。只让亲这一次，好像在给他台阶，为安慰他的痛苦而给与施舍罢了。于显文的嘴唇很温暖，说不上冷漠，和他想象的一样令人着迷，但那又如何呢？他对自己没有别的感觉。
这件事他不会跟任何人倾诉。因为无论在谁看来，于显文都像那种明明自己没兴趣却要吊着对方的渣男。他不想别人这样评价他。他知道不是这样的。或许他只是不想失去自己这个朋友。陈宪扪心自问，如果被拒绝得很彻底，他可能真的会因为呆在他身边过于痛苦而断然远离。实践和秦昭她们这群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的天方夜谭是不一样的。刚刚他冲动被拒的那一瞬间，那种心脏收缩、浑身发麻的感受，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有一丝丝的希望都是好的。
而且于显文说了，他现在不会谈恋爱。没有自己，也没有其他人。那他就是离他最近的。
“你答应我一件事。”他现在也不想管什么合适不合适了。于显文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拒绝他两次。
“什么事？”
“上次买手机我多买了一台，你拿去用。我还有条件。”
于显文愣了一下。“如果你这么需要我有手机的话，我其实还有些存款——”
“你能不能别打断我！”
于显文看着他不再说话。
“我买的，你只能联系我……最多再加个你姐姐。”
“要求有点奇怪，但是，好。”
“你不能不接电话，不能不回信息。”
“好。”
“行，我们回去。手机就在我衣柜里。”
“如果要随时能接你电话回你信息，我可能必须随身带着。那杨朵朵她们看见了会来找我加好友，感觉有点没理由拒绝啊……”
“我管你！我买的。”
于显文失笑，“行，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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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的角度看，陈宪他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