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张义亭走后,陈宪就约发小出来聚了一下,表明过年不去他们家了。
荣晨晨当时就大声惊叹:“老大,你什么情况?你爸回来了?”张义亭早上才让任龙给几家人送了礼物,她确实没时间一一去造访。
秦昭道:“不可能。他爸回来他躲都来不及,怕是巴不得住我们这。”
“于显文也没回家,那几天我去找他。”
“卧槽!宪哥,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了?”
陈宪其实挺想找人倾诉的。但于显文是Alpha这件事就不可能跟人说,他沉默地开始喝酒,不论几人怎么问都一句不说。
几人看他喝得猛,怕他又醉了,很快找理由散了。陈宪回家时人还晕乎乎的。他躺在床上,开始想,过年那几天好像街上都会关门,他和于显文吃什么?家里倒是有食材。于显文应该会做饭吧,他不是什么都会吗。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可惜发情期已经来过了,下次得到开学那阵,否则还有借口在床上腻歪……
电话忽然响了,他也没看号码,直接接了,竟然是于显文打来的。
“你喝酒了?有没有不舒服?”
“没事,没喝多少。”平时电话都是他打过去,于显文打来这还是第一次。“学校现在还有人吗?是不是都走了?李敏在没在?”他腾地坐起来,准备洗个脸出门去学校。
“我不是用公用电话打的。我在姐姐这里,这两天不在学校,节后才回去。我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怕你万一有事,找不到人。这是我姐姐的手机,你要记一个吗?”
陈宪心情一下跌到谷底,直接把电话挂了。
电话马上又打过来,陈宪接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吐了?这会儿先别洗澡,侧身躺下休息,明天起来就好了。”
“那你姐住哪?”来得很突然的委屈感,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见他。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于显文像会读心似的,道:“我来找你吧。我姐夫是Alpha,可能不是很方便。”
“观山台。公交车到不了,你打车,车直接开进来,七栋,我出来等你,给你报销车费。”
“好。你等等,”电话似乎被拿开了,过了会,于显文道,“二十分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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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宪这下酒完全醒了,脑子是懵的,直到张得之敲了他门,他才反应过来。
“你的同学来了,他在楼下等你,说是不进来了。”
陈宪抓了件外套就冲出去。
开门便见于显文站在雪里,打了把黑伞,身上穿一件到大腿的藏蓝色旧羽绒服,见他来了,就笑着向他招手。门口种的湘妃竹垂在他肩上,掉了些雪屑。
陈宪趿着棉拖鞋钻到他伞下,“这么冷你不进去干嘛!”
“我以为你不舒服,就过来看看,还得赶回去。”于显文拍拍他身上的雪。
路灯光不很明亮,走近了才发现于显文嘴角有擦伤。“这怎么回事?”
“我姐怀孕了,唉,怎么能跟Alpha生孩子呢。Alpha比一般人生下Alpha的几率高啊。我劝姐姐别生,她又不听,还好下个月就能知道是不是Alpha了。就怕她跟我妈一样不去查。”
陈宪听得头疼。“那跟你这个什么关系?”他指指于显文的嘴角。
于显文笑的时候明明扯到嘴角,但他好像也不觉得疼:“跟姐夫打架留下的。这几天我得想想办法。我姐毕竟是孕妇,老那么闹挺危险的,姐夫还是不在身边的好。好了,别说我了,你怎么了?张阿姨回去了吗?这几天一个人会不会不舒服?”
陈宪看他那样子,那些稀奇古怪的情绪全消了,只觉得生气。
“你他妈——”他想骂又不知道骂什么,憋得慌。
“进去吧,外套挺薄的,一会儿生病了。过年可不能生病啊。”于显文推着他肩膀,往前挪了几步,“有事可以打我姐姐的电话。如果被挂断了就多打几次,她手机被摔过,有点小毛病,不一定能马上回过来。”
陈宪有些心虚。先前是他自己上头挂的电话,似乎被于显文误会了。
“能不能抱我一下。”陈宪撇开目光,找补一句,“嗯,有点冷。”
于显文把围巾解下来,勾下头,拿着伞轻轻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香味在雪夜冰凉的空气里散开。“一个人会有点没安全感,围巾要留给你吗?现在上面全是我的信息素了。”
陈宪不想跟他说话,大口大口呼吸着令人沉迷的味道。可能是还残留着一点酒劲,他把人推开,盯着他眼睛,道:“于显文,我问你——”
“我去!这不是于学霸吗?”荣晨晨的声音传来,“老大,你们在门口站着聊啥呢?下这么大雪,不冷吗?”他们几个原来都住观山台,后面其他人都搬走了,就剩荣晨晨家住这。
陈宪白了他一眼。刚才好浪漫的氛围,现在全蒸发了。
“你好。我来找陈宪有点事,刚说完,正准备回去。”
荣晨晨打扮和几个小时前有些不一样,看样子还要出去喝。
“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你。”
荣晨晨还算有点眼色,自己说了声再见就跑出去了。
人不见了,于显文才转向陈宪,他此时表情变得很淡,“别想太多了,快回去睡觉吧,都好晚了。好像真的很冷,围巾我就不给你了啊,拜拜。有事打电话,不用担心吵到谁,没关系的。”他在房檐下低眸拍拍陈宪的肩膀。
“那个,于显文,呃……你喜欢小秦姐那样的吗?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以后要跟谁谈恋爱的话。”
“啊,你说上次那个女生吗?你不用担心,不管我身边有谁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而且我不喜欢看起来什么都会管一管那种。”他皱着脸,好像可嫌弃似的。
陈宪咬着嘴唇,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但很奇妙,他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点恍惚,如果不是荣晨晨突然出现,夜里忽至又远去的模糊人影,还有大片大片的鹅毛状的雪,都像做梦一样。
*
观山台是十年前省政务厅盖的房子。陈宪一个人住在七栋,家里有原本配给张义亭的生活管理员张得之、警卫员任龙。虽然冷清,但安全水平很高。
本来计划四号回来的张得之和任龙在三号早上向陈宪告了假,说是回单位接受调查。
陈宪这些年其实对这种事有点感觉。
往年张义亭回来还会给他倒杯晚安牛奶,顺便就着台灯说点久违的温馨母子之间的小话,今年却完全没有。加上她一直打电话接电话,锁着眉头,陈宪很容易就判断是出了什么事。张义亭那边有事,张得之和任龙当然就要跟着回去。
不过陈宪不担心这些,他认为张义亭是非常正派且怀抱宏大理想和信仰的一个人,这样的人没有把柄。
他每天晚上跟于显文打电话,有时候能秒接,有时候是他姐姐接的,有时候电话确实被挂断了,过很久才回过来。他想过给于显文买手机,但作罢了。他们又不是恋爱关系,这样会很像自己在购买一个Alpha提供的临时标记服务。
五号早上,他接到云海分局的电话,说希望他给一个案子作证,可以上门也可以到警局去。
“具体什么事?”
“你的同学,叫于显文——”
“我来。”
陈宪在打车去的路上向于显文姐姐那个电话拨号过去,但没打通。他回想起之前于显文说的话:他要让他姐夫不在姐姐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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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警局,王道铁也被请过去了。未成年人不能单独作证,陈宪家又没其他人,只能让班主任来。
“别怕,有什么直接跟警察说。”王道铁本来没觉得陈宪会怕,这种学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但他看陈宪着急跑进来时,脸色铁青,嘴唇都在发抖。他又拍拍他的背,陈宪反射性地拍开他,手劲不小。
“呃,对不起。”
“没事。”王道铁暗叹,这个学生向来面色阴沉,天塌了都无所谓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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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负责这案子的警察,陈宪终于按捺不住,问:“于显文呢?”
“在医院的,但没什么大碍,你放心。要不,我们先问?”说话的是个女警官,相对有亲和力,很令人信服。
但事实上那个叫于婡的女性带她弟弟来报案时,她都吓了一跳。那男孩个子高高的,进门时浑身是血。
“刚跟你通话,你似乎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女警察和另一个带笔记本啪啪啪打字的警察坐定后,再有亲和力,氛围也显得严肃起来。
陈宪深吸口气,“我不知道,但大概能猜到。”
女警察没就他话顺着问:“我们查通话记录,这几天晚上你们都在打电话,是吗?”
“嗯。”
“你们感情很好吗?”
“我失眠。”
“通话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陈宪想了想,没直接回答,他不知道于显文怎么跟警察说的,反问道:“他是不是被他姐夫打了?”
“你怎么猜到的?”
“他跟我说过,他姐夫是Alpha,二十九号他来找过我,来的时候嘴角带伤。我朋友也看见了。”
“二十九号吗?记得这么清楚?”
“我妈那天走的。”
“你朋友叫什么?”
“荣晨晨。”
“跟于显文认识吗?”
“认识,但不熟。荣晨晨跟我住一个小区。”
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一眼,女警察点点头。看来事情跟他们了解的差不太多,陈宪补充的细节也足够了。氛围稍微轻松了点。
女警察细心向他解释道:“于显文确实被樊光耀打了。伤得不重,但有长时间施暴的嫌疑。你每晚跟他通话,没听到过什么吗?”
“没有。电话经常断,断了又打过来。他不跟我说这些。”
“我们知道了。”
“他姐夫……樊光耀怎么处理?”
“你放心,案件会移交A管委,我们会按流程照规章办事的。”
“那于显文呢?他人在哪个医院?我要去看他。”
工作结束,女警察让写笔记的警察去走流程,自己也松了口气。“三江社区医院。”她留下来送陈宪他们出去。
听到医院的名字,陈宪眉头都皱起来。这名字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医院。但他猜测除了钱的问题,也有规避做某些检查的缘故。社区医院一般不会备查性别的仪器。
女警察跟他解释:“伤情鉴定是我们法医科做的。当时我们吕警官也建议他们去大医院,但受害者那边比较坚持,我们也没办法。”
王道铁叹了口气:“那个学生很优秀,是我们年级第一,但家里比较困难,学校这边会想办法帮忙的。”
女警察听得动容。那个小孩脸上血抹干净后,能清楚看到长得非常漂亮,遇上这种事也没乱阵脚,反而冷静有礼貌,她对那孩子印象很好。
没等王道铁跟女警察客气,陈宪自个出门,伸手拦了辆车。王道铁赶忙跑去跟他上了车。
“陈宪,你别着急,警察说没事,那就肯定没大碍。”
见陈宪不理他,王道铁也不再多说。只暗道,这些二代的小孩脾气没一个不乖戾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和班长关系这么好。
陈宪脑子飞快地转着。过了会儿,拿出手机给岳刚的姐姐岳莘打了通电话。
岳莘在法院工作,对这些事比较熟。出于立场问题,警察不太会直接向证人透露案件方向。
陈宪简单描述了下知道的信息,并明确表达:“莘莘姐,我就想知道那傻屌会怎么处理。”
“《刑法典》的故意伤害程度很重,应该够不着。那个人可能会走《Alpha管理法》,A管法和刑法同位阶,不受刑法约束,没有和解程序,有伤害行为就需要劳动教育,如果是像你说的那样,属于长期伤害行为的话,就需要进专门的收容所,看程度大概在6到12个月。而且现在律师一般不会代理Alpha,只要证据准备得差不多,流程很快的。既然警察那边已经移交A管委了,那基本上证据应该都比较充分了。”A管法的“长期”定性比刑法宽泛得多,有陈伤基本上就可以坐实。
也就是说,于显文的姐夫起码得进去大半年,出来他姐姐孩子也差不多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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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急到了医院,一打听,于显文竟然已经出院了。
王道铁也觉得有点担心。于显文在学校留的荷塘村的地址,联系人确实是他姐姐于婡,但于婡的电话一直不通。
他随后便见陈宪往墙上砸了一拳,招呼也不同他打,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