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宪第一次来校学生宿舍。
一中作为临东省最好的公立学校，吸收整个临东的优质生源，住校比例却并不高，算下来一个年级也就二三十人。很大部分外市学生会在学校附近租房，或者干脆高价购置学生公寓。
补助生住的宿舍和一般学生没有任何分别，学校为了让他们更好融入，还有意打乱安排，尽量让补助生和普通学生住一间。
“本来我是单下来的，听说当时宿舍排好了，李敏室友的家长向学校要求，最后我和他换了宿舍。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学校能答应，肯定有它的理由，比如性别问题什么的……”于显文带陈宪向宿舍管理员丁优阿姨写了登记表，并对她展示一个极为甜蜜的笑容。丁阿姨年龄并不大，桌上铺了本高一的英语教材，跟于显文说话就抬起头来，一见他笑也跟着笑眯眯。
电梯关上，于显文又道:“丁阿姨之前过得可惨了，被前男友骗到临东省，钱也被骗光了。还好遇上了我们校长，这才来咱们学校工作。她想参加成人高考。”
下了四楼电梯，走廊尽头有扇圆形彩色玻璃，窗外是棵粗壮的黄桷树，深绿色的椭圆形树叶一簇簇地重叠，偶有几片孤零零地变黄，被彩色玻璃映出各种颜色。
于显文指着那头道:“我们宿舍不是十点关大门嘛，十点以后外面小卖部就会拿根绳子栓树枝上，吊一个篮子，给同学们卖炸串、烟、零食，还有避孕套。”他说避孕套的时候和其他同龄男生不同，一点扭捏促狭都没有，很坦然，“你看，那树枝上还有绳子的摩擦痕迹。”
“你是什么包打听还是校园百晓生啊？”陈宪终于忍不住吐槽。
这一路上，于显文嘴就没停过。但陈宪并不认为他们尴尬到需要找话说的程度，他们可能比一般同学还熟点。
只听于显文“唉”了一声，陈宪顿时提高警惕。这人又要开始表演了。
果然，高个子男生像金毛一样耸起眉头，一副忧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那种不太有安全感的类型，这边你没来过，我就想尽量都说给你听，让你对这里的人和事、还有我都能多一点了解。”
去你大爷的没安全感！
陈宪冷哼一声，心想，吉娃娃才会对一只嘤嘤嘤的戏精金毛愤怒反击，他要在狗界那也应该是只德牧，所以只白了于显文一眼。
就在此时，电梯门识趣地开了，陈宪被楼道里一股怪味吸引了注意力。
楼道差不多两米宽，左右各五间宿舍，地上开学时新换了湖蓝色地毯，此时却隐隐散发一股臭袜子味儿。陈宪当即皱了眉头。
于显文见状解释道：“大家学习时间很紧张，除了周末，每天下晚自习都九点半了，十点半熄灯，只有中午和晚上这一个小时空余时间，洗漱和洗衣服都得在这会，有时候袜子和衣物堆积久了，有味道也没办法。”
这是在干嘛？替别人解释？装什么老好人呢？
陈宪没信他那套。学校的门密封很好，宿舍内部再臭，只要不是尸体腐烂，仅凭日常生活，能散溢出来的臭味相当有限。这味道的主要原因恐怕是因为统考班的男生都在这层。学校本意大概是让补助生和那些有钱小孩相互学习长处，但男生嘛，生活习惯上很容易就相互学习了短处。一开始估计能有几个不高兴乡下崽子生活习惯的，不出一个月就被同化了。陈宪几乎能看到一群打完篮球冒着臭汗的男生穿着黑袜子、拖鞋都不穿在走道上到处乱窜的恐怖情形。就算学校一个星期消一次毒，也赶不上这地毯上恣意生长的细菌。
陈宪这会满心里只有怀疑，怀疑自己跟着于显文上来换衣服是不是正确决定。
想着将要给自己的衣服也是这些玩意的同类，他还没到走道尽头的413，就已经想下楼走人了。
但他当然也没付诸实践，因为在这股闷臭中他捕捉到一股隐隐散发的特别的香味。就是那个味道……于显文个子再高，那也是个香喷喷的Omega，他的个人卫生毋须质疑。
果然，于显文开门后，陈宪瞬间感到重获呼吸！
和预想的一样，413几乎没有异味，甚至可以说很香，和于显文的后脑勺飘来的混合着乌木、梅花、麝香一类的味道很相似。
“左边是我的床和书桌，你随便坐，不用担心打湿了。稍等我一下。”
这很明显。左边的陈设就跟于显文本人一样整洁，生活用品看起来虽然廉价，但因为是于显文的东西，让他觉得一定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高性价比产品、外观上就有种撇除溢价成分的好用感觉。
陈宪盯着在那翻衣柜的于显文。看，对吧，衣柜里也都是很简单的黑白灰，叠得和商场里一样精致。这个人就是那样，生活和学习都无可挑剔，人品好像也还行，除了性格确实离谱……啊，身材也没话说。
因为手举得高，合身的校服外套被拉扯起来，衬衫扎在西裤里，细腰充分展示。肩宽腰细，臀部紧实。
靠。
陈宪甩了甩头，有点气，想什么呢。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虽然陈宪更中意小个子男生，但对象如果是于显文，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而且他不也说了可以帮忙吗？虽然不是那个意思。
一想到这个，陈宪心底就有点躁动起来。上一次发情期才过不久，这感觉来得有点突兀。
那要怎么把他搞到手呢？
陈宪在对人的时候很少思考对方的感受，通常只给选项，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但现在他踟蹰了。如果直说，“喂，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就像程爽那样”，恐怕于显文装出来的好脾气会瞬间裂开，同时给他一拳。
不是他怕挨打，他不觉得这大高个能打得过他，这井井有条的贤惠样一看就没什么打架经验。但要这样，他俩目前还算不错的“Omega”情谊就彻底毁灭了……
陈宪在那心痒痒地胡想联翩，于显文已经从衣柜里抽出叠放整齐的另一套校服，以及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
他将校服递给陈宪：“你穿这个吧，就在这里换，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去厕所换。”
“都是——呃，不至于。”差点就把都是“Omega”说出口了。陈宪欲盖弥彰地把衣服扯过来。
他脱衣服的时候于显文避嫌一样转过身去，既然如此，他干脆明目张胆地看对方换衣服。
高中生还在发育中，没时间长期训练，肌肉感不强，但确实腰线明显。最重要的是，他皮肤真的很白。没见光的腰背白得发光，让陈宪感到窒息。
梁小光他哥那一直有些浑人讨论色相，爱用一个词：顶级Omega。陈宪眼里的于显文就是这个词的肉身代表。
他感到自己呼吸又紧促起来，方才未尽的连篇浮想沉渣泛起。陈宪更偏直觉动物，理智告诉他失去的也许会更多，但想法不受控制。
很想摸一下。就像遇见心中镶了块磁极，本能地想要靠近。
这样白的皮肤，想必前面那两处也是微妙的粉红色。
他和程爽在一起连对方上衣都没脱过，差不多的身体构造，他完全不感兴趣。但现在对面这个人，也许很不一样……
他的目光停下来，忽然注意到于显文胯部，被裤腰遮住的部分好像有条不很明显的疤，正要细看，于显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探究。
“你换好了吗？”
他不自在地抿了下嘴唇，攒紧手里的衣服。
“你裤子不换？”陈宪装腔作势地反问。
“啊，不是，我刚坐地上，内裤好像也打湿了，得换一条，我还是去里面吧……你需要吗？我这里有新的，就是可能不像你平时用的那么舒服……”于显文半侧着脸，因为怕撞见陈宪脱衣服，并没转过来。
“我还没开始换，你进去吧。不需要。”
于显文去洗手间后，陈宪深吸口气，开始套他的衣服。衣服才洗过，很干净，上面也有那股味道，很淡，让人心神不宁，拿不起放不下。衣服有点大，当他整个换上，味道就像蛛网一样若有若无地将他罩住了。无论如何，干爽的衣服怎么都比湿哒哒的好。
陈宪这会不是很想回去上课，就磨蹭着仔细打量于显文的书桌。
住校生的教材都放教室，这里只有课外书和自用习题。两本破旧的英文原著，一沓学校发的竞赛练习，一盏红色塑料台灯，一台掉漆的复读机。
他看了眼那两本英文原著，一本是王尔德狱中记，一本是简爱，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学品味。
他把那本王尔德狱中记扒拉出来，翻开扉页，上面用黑墨水手写着一行秀丽的中文：“祝你拥有爱情。”
书的最后一页还贴有书卡，落着省图的蓝印，时间落款已经到了60年。书的价格也只要八毛五分钱。
这本书大概率是二手市场淘的。
刚好于显文从厕所出来，陈宪随口问道：“你想谈恋爱吗？”
于显文似乎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没像往常一样东拉西扯地说一大堆却不正面回答问题，很简短地道：“还是不了吧。”
这回答让陈宪既觉意外又觉有意思，难得刨根问底：“为什么？”
“我们班上唯一知道我大概情况的就你一个。不是我对爱情没有一点幻想啊，我也是青少年呢。但我家里这个样子，在我长大有能力处理家庭问题之前，我应该都不会谈恋爱。”
“那你理想型呢？”
于显文看着他没说话，嘴角甚至都不带笑了，表情茫然。
“算了，这么说，不叫理想型。你性幻想对象长什么样？别跟我说你没梦遗过。”
于显文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气声，而后皱着脸道：“陈宪……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很好，但是……呃，就是，我们一起玩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很长，这个问题我有点不自在。”
于显文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低声细语里透露着对陈宪心情的照顾。但陈宪非常清楚地感受到失望。他以为至少两人算关系还可以的朋友，于显文对他的好感应该是比自己对对方的高。否则无法解释于显文之前那些近乎护短的行为。然而这种有意保持距离的回答，让他觉得自己可能脑门一热地误会了。
他过了许久才装作不在意地说：“男生之间谈这些不是很正常？你是什么别的性别吗？”回头想想，于显文一个Omega，对这种话题感到不自在也很正常。
于显文笑着低头：“你不会也觉得我是Omega吧？年级上瞎传的，你别信，我真的不是。”
那这衣服上的味儿是什么？这味道庞玉诗她们甚至都闻不到。陈宪懒得跟他争这种无聊的问题。
“你腰上的伤疤怎么回事？这算逾距的隐私问题吗？”
于显文有一瞬间眼神极为暗淡，随即又笑道：“挺敏感的，所以你不要对别人说啊……”
陈宪等他开口。
“我的意思是，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这里受过伤。”于显文拧过腰，这个动作更显得他腰线极细。他把上衣捞起来，又将裤腰往下推，腰侧那条蜈蚣样的口子顺着皮肤的折叠生长，他随手从上往下划了大约有二十厘米，感觉快长到大腿了，“大概这么长，求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哦，又是隐私是吧？”陈宪甚至感觉他在戏弄自己。
昨晚习惯性失眠，今天又折腾了一早上，他这会儿如常地感到困意袭来，他盯着于显文的床。床品和床垫都是学校配的，可以选花色、不可选质地也不能自带。于显文这个闷骚选的是粉红色，上面织有浅蓝色的鼠尾草，枕头角和被子右下角则是校徽。他的床不像和对面李敏那一团抹布不同，铺得一丝涟漪都没有。
“你困了？要不你就在我床上睡一会儿，我跟老师说你有点不舒服。”
陈宪认为他主动提出，只是因为讨好型人格刚才推拒自己之后的补偿心理。但他仍对此感到开心，至少这人能看出他想要什么。“嗯。”他在家都很难睡着，也就在教室被文科老师念课文能睡得舒服点。而且看于显文反应，对方估计也就是想客气一下，却不料自己答应得飞快。让姓于的吃瘪让他更加高兴，于是脱了外套直接钻上去。
于显文脸上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单手跨起塑料盆和洗衣粉，将换下来的校服扔进去，问：“你的衣服我帮你洗一下吧，堆在这里下午就臭了。”
陈宪捞起被子往脑袋上一套，“随便吧。”
被子里于显文的味道更加浓郁了。让他晕乎乎的，瞬间卸下防备。
这是信息素吧？不是说浓郁的信息素会让人发情吗？他这个问题还没想完，就沉入黑暗。因为数量太少，学校也不会对Omega进行另外的性别教育，导致他信息素知识十分匮乏。他当然不知道，只有发情期的信息素才会引起其他AO发情。
这也是于显文安心放他上去的真实原因。
待人睡着，于显文端着水盆，面无表情地在床边看了陈宪一会儿，冷笑道：“什么金鱼记性，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他低头把鼻子凑近盆里陈宪的衣服堆，深深吸了口气，“嗯，傻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