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北极光顶着哭肿的眼睛瞧瞧离家，大饼二条小声哼叫着，阵阵哼唧声惊醒纪舒。
她看着北极光远去的身影, 骄傲与担忧掐成两股绳较劲着，背后的操纵者皆为“爱”。
她不知女儿会去何处, 她只知道自己会停在这里，等候女儿归来。
只希望不要拖自己女儿的后退, 不要再为她们增添负担，不要让她们感到悔悟，询问自己为何要把她们带到世界上……
这些便是纪舒的目标，也是她身为母亲的信条。
北极星透露出不少信息，一晚上, 她也同自己姐姐忏悔许久，说是忏悔，实是引导, 她心中明白，自己的姐姐一直留有亏欠。
对自己, 对暗淡的过往。
可北极星心中明白，那些绝不自己姐姐的问题, 自己最亲最爱的姐姐不该承受那些。
她讲出自己的想法, 告诉北极光, 自己是如何的相信她，如何的信任她。
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恨意，自己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任何悔意, 希望姐姐也可以走出阴影, 将它们展现在阳光下，真正的拥抱它们。
北极星的话, 北极光有仔细听。
她想起前几天学到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话不是说给北极星的，而是为自己准备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已经做好有去无回的打算，那便要处理好所有事情。
与过去，好好告别。
不留遗憾的离去。
清晨的海岸稍显平静，晨练的人不多，即便留有时间锻炼身体，人们也不会选择此处，人们统一觉得，海对岸的小岛是不洁的存在。
“喏，船票。”售票员打着哈欠道，只是伸出手，脑袋都懒得往外探。
“谢谢。”北极光揉着酸胀的眼睛小声道。
精神疗养院。
北极光多次梦见过这，梦中，她不止一次的听见自己的姑姑在此时嘶吼，可怕的是，经历过那些，她对自己的姑姑还是未有任何恐惧。
她只是觉得悲伤，失望，甚至还有种种怀念，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她想带姑姑离开这里。
“喂，”门卫叫住失魂徘徊的北极光，“你找谁，在这里登记！”
“哦哦哦，我找——”
那两个字北极光还是很难讲出，她紧咬下唇，艰难的在记录本上写下沉重二字——“北敏”。
“…又是北敏？”门卫小声嘟囔着，他问向北极光，“你是她…什么人？”
门卫翻动记录，找出几天前的记录，上面确实也有北敏的名字。
“我是……”北极光一怔，何为又？距离溯溯前来，已经三个月有余。
“我是她侄女，北极光。”北极光说道，侄女二字颇为绕口。
“侄女……那纪舒是你的……”
“是我妈妈，是我…母亲。”眼睑下垂，碧绿的眼睛中闪过一分恍惚。
妈妈也会来这里吗？
“大叔我想问一下啊，我妈妈，来过很多次吗？”
“不多，但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不过三个月前，她来了两次，还和北城瑞，是你的父亲？”
“…是。”
故事越发离奇，北极光越发觉得，旧地球的阴影会伴随家人一生。
“好了，进去吧。”门卫看出了北极光的疑虑，他补充道，“我不该说这些的…只是都是你的家人……如果有人问起你，可别说我讲过这些。”
“好。”北极光弱弱应着，双腿似陷入流沙，怎样都抬不起，难以步入铁门后的世界。
“喂，小美女，你还进不进？”门卫催促道。
“进，我……我这就进去。”
铁门后的世界不似北极光想的那般疯狂，相反的，它很普通，和平常的医院没有任何区别。
病人们翘首期盼着，她们瞧着来人，很快的，好奇消失，继续各忙各事。
“北敏吗？你等等……”
护士接通电话，同领班讲明情况。
“好，好，我知道了领班，好好，我会让她注意的。”
“北极光小姐，”护士挂断通话，“您随我前来，病人的情况还算稳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下周便可出院，虽然按照刑罚，她也早该离开了……不过病人并没有联系家属的意愿，院长的意思还是要和家属取得联系的，毕竟病人还需与社会联系，这期间家属的作业很大……”
护士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北极光的光脑发出警告，它检测到佩戴者情绪变化剧烈，建议佩戴者调整心态，放松修整。
“好了，到了。你可以进去了，北极光小姐，有什么事情按下桌子右下角的按钮就好。”
“嗯。”
她不安入座，借着玻璃不明倒影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发颤的双手放至膝盖上方，左顾右盼，难掩紧张。
就这样等待着，脑海中不停蹦出往日画面。
姑姑是如何耐心的引导自己带出自己的妹妹，又是如何安慰自己，取走自己身上的血液……
压力侵扰着她，她抬起头，就要逃离此地。
“光——”
先是熟悉的呼唤，转而是一副陌生却又亲切的容貌。
姑姑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她不再年轻，白发不加修饰的点缀头部，曾灵动的绿眼睛，也变得浑浊泛黄。
疲惫与痛苦将她拧干，留下半条命抵挡记忆中的风雨。
北极光想说些什么，沉重的喉咙偏要阻止她出声，无奈下，她举起手落在防护屏上。
北敏没有回应，她怕自己扭曲的双手会吓到自己的侄女。
来之前，她在应许的时间内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最得体的衣服前来迎接自己的光，即便如此，自己看起来还是那样的窘迫、不得体。
“光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没说两句，泪水已经挤满双眼，她藏起自己扭曲的手指，用手腕艰难的拭去眼泪。
细枝末节全被北极光看在眼里，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少了一块，胃部传来一阵绞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身体，将她撕碎。
尘封多年的情绪重新翻涌，它将身体上的补丁取下，搬出残缺麻木的身躯面对眼前的波涛汹涌。
情绪翻涌至发声的喉部，北极光开口，却是一阵空白。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有多努力的想叫出声。
“你的故事，我都知道，光是地球的骄傲，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我，我……姑姑，我……”
北极光捂住嘴，任由眼泪掉落。
她该如何描述悔意与思念，该如何镌刻自己的痛苦与挣扎。
多少次她从梦中惊醒，梦见姑姑离世，梦见姑姑发疯似的要带走襁褓中的北极星。
“对不起，姑姑…我该早些来看您的……我该和妈妈一样，一起来看你…我该给你写信，你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却一直不敢面对你…”她哭诉道。
她心中明白，她一直在逃避这些。
“不怪你光，不怪你，不要把错怪在你身上，你已经，”北敏一声哽咽，“已经很厉害了，做到了普通人做不到的时候，救下了那样多的人……”
“但是你呢姑姑？我有没有救下你？”发红的眼眶坚定无比，北极光歪着脑袋，鼻尖红红的。
“我，”北敏自哀自怨道，“我会用我的一生去赎罪，你无需拯救我，光，你要向前走啊，不要和我一样，被困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去……”
“但是，拯救不了你的话，我该怎么样面对过去的自己，我又该如何拯救自己呢，姑姑？”
最后一声姑姑碎到北敏心中，她摇头苦笑道：“姑姑好想出去抱抱你，就和以前一样…但是都变了光，你不再是那个必须围着我的孩子。向前走，你的未来注定是光明璀璨的…你无需拯救我，我会亲自完成自己的救赎。
过去的事情，姑姑很抱歉，很抱歉对你做了那些过分的事情，很抱歉，让你的信赖和爱失望了……”
“姑姑，我、我不怪你，我只是怪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帮助你离开那个地方，这也不是你的错，真正该死的人，帝国已经处决他了。”
“我知道，是你亲手抓到的他，我们光真的很厉害呢。”
“是啊姑姑，那些都过去……”
“但是，我们必须有人要对过去负责，这些都是我造成的，我所带来的绝望，心痛……”
北敏到现在都记得纪舒的眼神，记得她接过满是鲜血的北极星质问自己的模样。
每次纪舒来看望她时，她都会尽力装的更为癫狂，只为了让纪舒心里可以好受些。
但云溯的到来点醒了自己，被束缚在过往，从不是什么好办法。
“光，你能原谅我，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还不能原谅自己，还不能面对你们一家……”
“姑姑，你在说什么，你也是我们家中的一员啊！”
“光，你不必再说了。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这样也不用去想怎么写好告别信了。”
“告别信？姑姑，你？”
北极光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而后才意识到不对，姑姑不可能了解自己离去的事情，告别信只可能与姑姑自己有关。
“光，我已经申请了荒星开垦计划。”
“荒星开垦计划？！姑姑但是你的身体，可是——”
荒星开垦计划，鬼知道会经历什么？荒星的情况是最不稳定的，虫豸异形只能算最低的危险，与生物本身比起，多变的环境才是重磅。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就像你一样，光。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发光的机会，或大或小…她说的没错，你真的会来看我。”
“她？姑姑，你是说的，云溯吗？”
“是。她说‘你的家人将你教的很好，你是舰队最优秀的舰员，是最乐观开朗的人，是最受人喜欢的……’”
恍惚间，北极光似乎见到云溯，见到她满是温柔的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一定很了解光吧，也很在意光，我见过那种眼神，很久之前见过。”
姑姑要加入荒星开垦计划，自己也要加入一项不知未来的任务。
两个不明未来，不知生死的亲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忌讳和秘密。
北极光痴痴一笑，坦白讲道：“是的，我们是恋人。”
“原来，”北敏笑道，心中压下许多问题，“我们光是真的长大了呢～”
“但是姑姑，”失联的委屈终于寻得倾诉对象，北极光沙哑着声音哭诉道，“我找不到她了，我联系不到她了，我不知道她在哪，我甚至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
如果自己真的在任务中牺牲，云溯会为自己奏响哀歌吗？
帝国需要北极光，北极光绝不会推辞，她明白，同样的情况，云溯也会义无反顾的接下任务，维护帝国安危。
只是，心中还是留有余念，还是带有不安。
眨眼功夫，云溯便在自己面前消失，同样的倒数，同样的满怀期待，同样的落空。
上一次是枝知姐，这一次是云溯。
北敏不与北极光那般激动，她强忍着心疼，迫使自己平静下。她宽慰道：“会见到的。一定会再见到的。”
“但是姑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我真的很害怕。”
“嘘嘘嘘，光，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吗？宇宙很大，两颗心靠近……”
“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两人一并说出。
任务将她压垮，她不能说出自己的处境，不能描绘自己将死的未来。
“姑姑，如果，如果云溯去执行了什么危险的任务，遇到什么……”
“那她一定会带着坚定的信念完成任务，为了帝国，也为了见你。”
如此，不再动摇，童年慌乱的自己又有了着落，心中空缺的一角再次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