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疗养舱的时刻, 梦荷不止一次发来消息提醒。
她告诫岁三言一定要小心处理，莫要忤逆星王。
星王苏醒后，最先传唤的并非岁三言, 而是他的亲信。
他们中间聊过什么，无人知晓。
空荡悠长的走廊声息全无, 历代星王壁画悬挂，静视来者。
起步, 如陷泥潭；落脚，如履薄冰。
岁三言垂首走过皇室长廊，逃避先祖的注视。
只有在侧目画像下，她才敢轻松呼吸。
“皇女殿下，日安。”
寝殿入口, 已有不少亲信离开，他们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对岁三言也没有多出的尊重。
甚至, 他们一行人刚从寝殿内走出，在星王面前留下风言风语。
“日安, 各位。”
岁三言勉强应对着，担忧的模样全然符合人们心中的构想。
一位孝顺的女儿, 牵挂星王的帝国居民。
“皇女殿下, 您请进。”
寝殿内, 所有的装饰亦如建设之初。
唯一的变化只有那张全息星际图。
岁恩图目光停在暗之森边缘，微抖的右手紧握机器手杖。
“父亲。”
岁三言敬重唤到，她不敢抬头注视岁恩图。
“嗯……”
岁恩图低声应着, 盘踞在脸上的乌云没有丝毫退减。
他缓慢起身, 颤颤巍巍走到岁三言面前。
虚弱的身躯无以承受他的威严，越是这种反差, 越让人胆触。
“你，可是出息了……”
那种含糊不清的话语又将岁三言带回小时。
儿时恐惧在此刻蔓延，吞没她建立起的所有骄傲。
“叫停mju物质研究、替我开展会议，还有数字扫描？！咳咳咳……”
岁恩图苟着身子撤回气流座椅，呼吸沉重不均。
“父亲，您还是应该注意身子，不要太激……”
“注意身子？呵，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父亲，你，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家伙，你们谁不盼着我死？咳咳、咳咳……数字扫描，数字扫描……”
岁恩图点着脑袋，一遍遍重复着。
许久沉默后，他的表情逐渐放松，再次来到岁三言面前，表情又多出一份欣赏。
“没关系，星王不适合手软之人。”说完，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攥紧岁三言的肩头，严肃而又古板的说道：“我已经是位将死之徒，这世界早晚会落到你手里。”
“父亲，可不能这样说，您是帝国领袖，我不过是……”
“哈，雇的老师不错，把你教的真的不错，你不用同我说这些，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也要看到新的继承人诞生，为帝国选出新的影群……”
又要开始培养新的影群了吗？
儿时记忆逐渐清晰起，岁三言想起小时的玩伴，同自己成长的伙伴。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有趣。
直到十四岁分化完成。
鲜血、火焰，还有母亲的嘱托——“三言，记得，永远不要讲出这些，记得你的身份，记得那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弟弟……”
那些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了。
恐惧孕育出对抗的勇气，岁三言抬头，眼神不再闪躲。
“父亲，”她打断道，不再沉默，“您放心，帝国绝对不会葬送在我手中。有关继承人的事情，急不得。”
“急不得？咳咳，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我会为你选择最合适的伴侣，一位优质的omega，或者说，这里已经有一份名单，你自己看看……”
岁恩图拿出一份文件，他丢给岁三言，眼中皆是骄傲。
“你放心，我会给你选择的机会，这里面都是合适人选，具体是谁，由你自己决定。”
岁三言公然抵抗岁恩图的意愿，她没有翻阅那份名单，而是随手丢入壁炉。
火焰吞噬资料，抹除人员信息。
精心挑选过的鲜艳照片融化火海。
一切，宛如十二年前。
岁恩图没有动怒，只是眯眼注视着这些。
越是这样的安静，越令岁三言诚惶。
“所以，传言是不是真的？”岁恩图冷静道，语气不同往日。
浑浊的双眸燃烧起怒火，他敲响手杖，缓缓靠近壁炉。
“你是omega？还是什么？”
想象中的恐慌并没有袭来，相反的，心中尽是坦荡。
“父亲，您在讲什么？我是位alpha，是您期盼的样子，是光实，不需要影子的光实。您忘了分化日的报告了吗？那日，您也是这样站在壁炉前，注视着燃烧的材料……”
“够了！”
岁恩图敲响手杖，他不愿回忆过往。
“我会寻到造谣者……而你，三言，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岁三言视得那种眼神，质疑、审视，不容小觑。
“放心父亲，绝不对。”
她心中清楚，自己必须证明alpha的身份。
那份质疑不会自己消失。
“星王陛下……暗之森的监测点有急报……”
侍从传来消息，打断父女二人的对峙。
“什么？你说。”
“暗之森的初代母体复苏了……”
“只是初代母体而已，那东西灭不尽。”
岁恩图并没有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他更关心帝国未来的继承者。
“不只是初代母体，还有、还有本、本初母体。”侍从胆怯讲出最后的话语，他悄然后退，生怕怒火会牵扯到自己。
“本初母体？那东西不是？不是？！咳咳——呼——咳咳……”
这是岁三言第一次见到父亲慌乱的模样，如此六神无主。
“快去，联系云溯，把云溯给我找来……”
“是，是！星王陛下！”
侍从匆忙前往联系，很快，他折回汇报道：“星王陛下，云溯舰长正在执行任务，莫非尔行星出现了异变异形……”
“莫非尔行星？”岁恩图在岁三言的搀扶下来到地图前，他放大地图，在边缘看清莫非尔行星。
“离暗之森最近的地方，最近的地方……”
岁恩图关闭地图，他不去想那些事情，随意问向岁三言：“你弟弟呢？”
“父亲，三行他，在外历练。”
“历练？你确定不是胡闹？”岁恩图按下桌角的传唤器，联系诃夫元帅，“诃夫，选出一支侦察队，去暗之森边缘勘探。浊气、异形，所有相关的东西，都给我检测清楚。”
很快，传唤器新增消息。
“星王陛下，真的是您吗？”
“是我，还需要我亲自赶去给你下达命令吗？”
“不用。星王陛下，我即刻选好侦察队，前往暗之森勘探！”
“星王陛下，”侍从出现讲道，“云溯舰长致电！”
“三言，”岁恩图虚弱讲道，“你先离开。”
“是，父亲。”
“还有，不许向云溯透露暗之森的事情。”
“…是。”
岁三言行礼离去。
“皇女，”门外，梦荷扶住就要跌倒的岁三言，眼中尽是担忧，“您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去帮我准备mju物质，还有……”
岁三言恢复平静，她目视前方，不再惧怕那些画像：“没什么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返回屋内，岁三言开启光脑，寻到沈婕安。
两人上次联系还是在两周前。
两周，谁家的情侣会两周不联系？
【岁三言：还活着？】
回消息倒是快，一分钟内，对方回来消息。
【沈婕安：如您所愿皇女殿下，活得好好的。】
随后，传来一张照片。
火山口现拍的。
【沈婕安：要不要看我的自拍，我给你拍一张？】
【沈婕安：】
【岁三言：按揭纽火山？跑那么远躲我？】
【沈婕安：那可不是，实话实说，我可想你了！亲亲~】
【岁三言：两个星期不联系，你说你想我？】
【沈婕安：我说我断线了，皇女殿下信不信？帝国有些边缘地区，网络确实不好……】
【岁三言：亲爱的沈婕安大冒险家，请您暂时停止旅行，您的伴侣需要您的帮助，好吗？】
【沈婕安：世界上最伟大的冒险家，沈婕安同意！】
“沈小姐，差不多布置好了，下一处地点是品花瀑布，咱们……”
“不行了莫叔，该回家看看喽~”沈婕安收好地图，“计划，就先放一边，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好的沈小姐。”
临走前，莫再次检查一边设备，确认无误后他不禁感慨道：如果能成功的话，这绝对是最浪漫的事情了吧。
————
做好万全准备的云溯开启通讯。
画面那方的星王要比自己印象中的模样虚弱了很多。
“云溯，我最喜欢的孩子……”
岁恩图熟练招呼着。
“星王陛下，愿您身体安康。”云溯客套道。
对于星王，她只是职责上的尊敬，如果真要论人格种种。
她对星王没有任何好感。
“不用担心，我这不是醒来了吗？你的身体怎么样，浊气侵蚀还在？”
“劳烦星王陛下费心了。mju物质对我的帮助很大。”
“mju物质，对，我已经下令让那些人继续研究mju物质，你放心云溯，不用担心浊气对你的影响，mju物质可以帮你渡过那些痛苦时期。”
“感谢星王陛下。”
云溯心中生出疑惑，之前的停止研究是岁三言的命令吗？星王不清楚mju物质的影响吗？
“其实云溯，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这句话本就是赤裸裸的谎言。
当年若不是自己奋力反抗，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大火中。
从影子棋子到帝国利刃，云溯很清楚自己在星王中的地位。
“星王陛下言重了…不知星王陛下有什么要嘱托的。”
“只是向你询问有关暗之森的事情，当年，你确定引爆了设备？”
图穷匕见，岁恩图再无和善模样，最后更是一种变相审问。
“我确定星王陛下…暗之森，发生了什么吗？”
“并没有，”岁恩图回应道，随意的语气让人分不出对错，“不过是，我这个老头子将死前的担忧，我相信你云溯。任务进行的怎么样了？变异异形是什么情况？”
“还在分析，那些生物实属可疑……”
简单汇报后，通讯结束。
岁恩图虽未讲出实情，但云溯心中已经大体猜出大概。
暗之森应该又有了新的情况。
直觉告诉自己，那些情况应与莫非尔行星发生的事情有关。
“只希望不是本初母体……”云溯小声喃喃，诉出愿望。
mju物质、暗之森……
一团乱麻仿佛又有联系。
只是现在云溯没有闲暇时间处理，她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小队伤员。
“舰长，只有瓦队一人的情况比较严重，其他伤员有机甲保护，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瓦枫现在如何？”
“半边脸被腐蚀的不成样子，正在为瓦枫安置仿生脸，面部会添加增强，不会影响平日的训练，还有外勤任务。”
“只有这些？”
云溯了解战斗的残酷，她清楚，事实绝非如此。
“…不。毒素已经影响了瓦枫的身体，医生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瓦枫自己了，凭她的意志，还有一些愿望……”
“愿望？”云溯疑惑问道，“祈愿吗？”
“不不不，舰长，怪我没有讲清楚，应该是瓦枫自己的意愿，看她自己是否想要醒来，活下去。”
医疗室外，云溯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舰长？”北极光感受到了那份注视，她走到云溯身边，仔细观察着，“舰长，那些异变的家伙，没有伤到你吧？”
北极光左右看着，云溯顺势转身专供她检查。
“看，我没事。”她轻柔回应道，看向医疗室，“瓦枫的情况如何？”
询问驱赶见面的喜悦，北极光犹豫着，她重新面向医疗室，断断续续讲出：“不…不是很好，医生说，瓦枫姐她，她自己，可能已经放弃生的意愿了……”
“先锋队的战士绝不会放弃，”云溯看似在安慰北极光，实则也是在安慰自己，“我们要相信瓦枫，相信她可以醒来。”
一种内疚开始在云溯心中发酵，她想着，如果自己可以早些赶去，或者早些看出事情的疑点，瓦枫和第八小队是否可以安全归来？
“溯溯。”
温暖有力的声音引走自己的注意，只见北极光伸出双手，轻轻扫拭自己的肩头，认真的模样触动自己疲倦的内心。
做完那些，北极光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讲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
纵使自己博学多识，用以回复的话语却也只剩一声“嗯。”
略显苍白。
身体里有什么感觉作祟，比起言语回应，自己更想抱紧北极光，好好休息一番。
“谢谢，光崽。”云溯补充道，虽然她更想拥抱对方，寻求一份宽慰。
“没关系啦……”
“北极光，瓦枫在哪？”
一人的出现，打断两人的交谈。
“流萤姐，你，你怎么来了？！”
惊讶外还有些疑虑。
“她受伤了，怎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除了焦急外，语气来还透着一丝埋怨，“你知道这个情况，为什么不告诉我？”
“您好小姐，我是第三舰队的舰长云溯，”云溯起身维护北极光，她解释道，“舰员的事情，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亲属，请问您是？”
“我是她女朋友，是她最亲密的人。”流萤讲着，双眼泛红，医院中她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北极光，还有云溯舰长，我有些激动……她，她情况怎么样？”
“抱歉失陪一下……”云溯起身离去，留北极光一人面对崩溃边缘的流萤。
“流萤姐，您先冷静一下，医院和舰队都会尽最大的努力救治瓦枫姐……”
“我不想听这些官方发言，”流萤讲道，眼泪模糊她的视线，“我只想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面对那副表情，北极光实在无法扯谎，可同样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流萤姐，瓦枫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泪水再也止不住，流萤掩面哭泣，她埋怨道：“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收到消息前，我还在生她的气，我说‘你不想回就算了，去追求你的梦想吧，不用管我。’你说，我多混蛋啊，呜……”
“流萤姐，你……”
“流萤小姐，进去看看她吧，说不定你能唤醒她。”云溯带着门禁卡赶来，她将门禁卡放至瓦枫手中。
“门禁卡，这不是只有亲属可以……”流萤擦干眼泪，起身感谢云溯，“谢谢您云溯舰长。”
她赶到医疗室，坐在病床前默默祈祷着。
“拜托，快醒来吧，我们不是说好了，等退休了，要环游宇宙吗？”
“瓦枫，醒来吧……”
她牵起瓦枫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脸边，吻了又吻。
“别丢下我一个人……”
医疗室外，北极光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如果自己身陷昏迷，会有人像流萤那样一遍遍呼唤自己吗？
好像有的吧……
她看向身旁的云溯，想起自己被寄生虫控制的时刻。
“瓦枫姐肯定会醒来的。”她坚定道，“绝对会醒来的！”
就像当时，云溯在身旁呼唤自己一样。
“瓦枫姐绝对会听见流萤姐的呼唤。”她看向云溯，一脸骄傲道：“我曾在昏迷中听到过溯溯的呼唤…所以，瓦枫姐也会听见流萤姐的呼唤！”
“她们是恋人，”云溯讲道，“相互之间的联系，要比旁人深。”
“…对。”北极光回道。
真希望，我们也可以是那样的关系……
事实证明，两人的猜想是正确的。
瓦枫确实醒过来了，医生说是因为先锋队员顽强的意志，但瓦枫偏要强调，自己醒来是因为爱情。
“那就是先锋队员顽强的意志加爱情的力量……”医生不想在争论下去，他问道，“仿生体感觉怎么样。做表情什么的，还自然吗？”
“爱情的力量要放在前面，仿生体还可以，老婆，你觉得我的表情还自然吗？”
瓦枫随意做了几个表情，流萤点点头，说着：“自然，你自己觉得舒服就好。”
医生盯着信息板，尽量拒绝情侣丢来的狗粮，病房求婚已经够吃的了，真的，不要再多了。
“咳咳，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按按钮就好。”
“好的，再见医生。”
流萤起身送行，同瓦枫手上的白金戒指不同，她左手无名指上，是由植物编织成的戒指。
这个东西，还是北极光的赠礼。
接受求婚后的瓦枫嘟囔着自己没有准备什么，她曾经看上的一枚戒指，只是还没有购置。
关键时刻北极光站出来帮忙，她交给瓦枫那些卜洁草，讲道：“那就先编一枚指环吧。”
“那个溯溯，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回舰队的路上，北极光故作神秘道，“其实，卜洁草是我买来的，本来是想送给你做礼物的。”
“你是说，那枚编好的戒指？”云溯故意这样询问，她悄悄观察北极光的表情，果然，对方脸红的样子正中下怀。
“不、不是啦，”北极光红着脸解释道，“就是、就是安神的卜洁草，溯溯你不是失眠吗？我就想着送你那些，编成戒指是因为瓦枫姐需要啦，再说了，我送你戒指，你会收吗？”
“你送送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