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许沁第一次过这么悠闲的一个暑假。
她想找人玩,却发现所有人都有忙碌的事情。
许沁打电话去周宅,被告知周思礼一家人去国外度假了。
许沁寂寞的同时也感到高兴,想来宋瑜莹身体已经大好了。
想起和宋希玉约定的海边之旅,许沁认真的做着攻略。
倒数着成绩出来的日子,过了四分之三。
“叮铃铃——”
门铃声响。
许沁在观翠园里鲜少听见门铃声,上山来的生人太少了。
许沁趴在二楼走廊窗前。
蒋姨从大门前领进来一个女生,看年龄和许沁差不多,是蒋姨的亲戚么,这样想着,两人已经走到门口。
“许沁,快下来提东西。”蒋姨朝上面喊。
许沁蹬蹬下楼,看清女生手中提的东西,香肠腊肉,土特产和一些新鲜蔬菜。
蒋姨把东西递给许沁,介绍道:“这是小姐资助的学生文璐,她是来感谢小姐的。”
蒋姨又给文璐介绍:“这也是小姐资助的学生,叫许沁。”
啊?许沁始料未及。
许沁一直认为自己是特殊的。
她有些发懵。
蒋姨将文璐迎进来。
许沁把东西放在厨房,谢姨正在准备茶水,扫眼心思游离的许沁,道:“把冰箱里的西瓜切一下。”
许沁应下,边切边打量着客厅里的那个女生文璐,如果没记错的话,文璐身上的短袖她也有一件,看起来是宋希玉集中采买的。
许沁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难道那些她认为独特的关注,只是宋希玉惯以为常的吗?
蒋姨熟门熟路的和文璐聊天,问她家最近的情况,很是熟络的样子。
“许沁,发什么呆呢,小心别切到手了。”谢姨提醒,看许沁无精打采,道:“昨晚没睡好吗?”
“没……”许沁回过神,将切好的西瓜装在盘子里,看向谢姨道:“希玉小姐资助了很多人吗?”
“十几个有吧,其中走得比较近的有五、六个,还有些是以其他名义资助的。”蒋姨端起茶水走出厨房。
多、多少,十几个?
宋希玉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吗?
她在这十几个当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许沁忽然想知道答案。
“文璐,你今年也是高考吧,打算考哪个学校?”蒋姨热情的招呼文璐喝水吃零食。
许沁把西瓜放在桌上,没走远,刚好够听到她们俩的谈话。
文璐皮肤黝黑有光泽,脸上的小雀般显得她质朴又可爱,她弯起唇角,骄傲之中带着不好意思道:“宋小姐给的我建议。”
许沁抬眉。
什么建议?说来她听听。
“首都医科大学。”文璐目光坚定自信:“宋小姐救了我妈妈,她不仅免除医药费,还资助我读书,我想成为和宋小姐一样的医生,像她一样帮助人。”
“真是个好孩子。”蒋姨拍着文璐肩膀,眼神泛光。
曾几何时,‘成为宋希玉那样的人。’许沁觉得那是她的台词。
现在看来宋希玉可能已经听人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而且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优秀。
好不容易鼓起点勇气,准备给宋希玉说说心里话,就这一小会儿打起退堂鼓。
如果宋希玉是颗,许沁想把她藏起来,自己一个人欣赏。
可是她不能。
在地质中默默无闻,只有磨炼出世,才能让人看见她的光彩。
许沁心情一连好几日低气压,就连天气也应景似的暴雨连天。
六月二十二日,出成绩的前一天。
许沁彻夜未眠,零点上线查询,网址点开一片白。
耗费天光,等到九点。
陆陆续续有人查到了。
许沁只恨山上信号不好,网络半天转不出来。
见雨势停了,许沁沿着公路走到山顶。
输入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旋转的小图标悬吊着许沁的心。
几秒后,许沁看清界面。
录取。
啊啊啊啊——
整个山顶都是许沁的欢呼。
风灌进许沁的衣衫,她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考上了,宋希玉,我考上了津南医大。”
许沁说得好畅快。
许沁下山。
沾满泥的鞋子又厚又重。
脱鞋走进屋中,蒋姨和谢姨坐在沙发上笑她:“知道了,知道了,整座山头都知道你考上了津南医科大学。”
许沁:“……”
这着实有些尴尬。
许沁把鞋子刷净,坐在廊下等宋希玉回来。
吃过晚饭后,雨势变大。
蒋姨看看时间道:“这么大的雨,小姐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许沁不肯动,说了不见不散,宋希玉答应她的一定会做到。
晚上九点半,黑夜中亮起车灯。
黑色帕拉梅拉驶入观翠园。
许沁看清楚人,拿起伞去接。
宋希玉下车,飞快钻进伞下,手握住许沁手腕。
许沁有一瞬间怔忪。
两人挨得很近,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伞面,远处还有电闪雷鸣,可是许沁觉得伞下好安全,甚至想一直和宋希玉呆着伞下。
走入廊下,不过一分钟的路程,两人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宋希玉穿着白色衬衣,湿透的布料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
许沁立马闪躲开目光。
两人些许狼狈,宋希玉匆忙换鞋:“你先去换衣服,等会儿上来找我。”
“好。”
许沁快快的把身上擦干,然后跑上楼,宋希玉卧室有亮光,许沁敲敲虚掩着的门,走进房间。
窗户半掩,空气中潮湿的气息十分分明,宋希玉穿着淡蓝色连衣裙。
穿的不是睡衣……
难道宋希玉今晚不住在观翠园,可是外面的雨这么大,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仔细看宋希玉赤脚踩地,水渍斑驳,湿发也没擦,水珠沿着她额头滴落,先前在廊下昏暗灯光中没看清楚,现在觉得宋希玉脸色异常苍白,眼中带着红血丝,让人觉得破碎。
宋希玉神色忙碌,她匆匆看许沁一眼:“被津南医大录取了吧?”
“嗯…”
房间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许沁暗暗打量宋希玉,
感觉她不太对劲。
“恭喜你,许沁。”宋希玉牵扯着唇角笑了下。
“嗯…”
宋希玉不仅收了春夏秋冬的衣服,还有台灯、水杯、小家具等等。
许沁有种不好的预感,
“之前说的去海边……”许沁不安的站在墙边,声音越说越小,“还可以去吗?”
窗边一声惊雷,宋希玉一阵头晕,她扶着额头坐在床边,虚弱的说:“抱歉,我忘记了,这段时间可能不行了,后面补上可以吗?”
为什么又是推辞?
明明答应了的。
许沁想生气,但是好像又没有生气的立场,她凭什么要求宋希玉陪她,然后还是宋希玉花钱花时间,许沁勉强的抿着嘴角,笑说:“没事,下次有空再去。”
“嗯。”宋希玉寂静的思考,她双手疲惫的撑着双膝,片刻,她抬头,发红眸子看着许沁,问:“对了,上次你说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原来宋希玉记得,可是许沁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这大半个月,许沁一直在措辞怎么告诉宋希玉自己的心意。
她时常鼓励自己,也时常打退堂鼓,设想过宋希玉很多反应,如果宋希玉拒绝,她就耍赖皮,如果宋希玉接受,如果宋希玉接受,她有些不敢想……
真正到这一刻,看宋希玉的状态和反应,许沁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口了。
“没……没什么……”许沁吞吐,掌心掐着生疼,她又道:“今天晚上你要走?”
“嗯……”宋希玉站起身,陀螺似的在屋内旋转,只让人觉得烦躁。
一屋散乱的衣物,许沁一时间找不到下脚之地,心里的不安和焦灼像墨水滴入白水,被无限渲染开。
“是要搬家了吗?”行李箱塞得越来越满,许沁越来越手足无措,宋希玉为什么突然要搬家,是她做错什么惹她不开心了吗。
雷电劈裂平静天空,骤雨毫不留情怒砸地面,窗纱胡乱飞舞,辨不清方向。
宋希玉在凌乱房间中来回踱步焦灼,眼尾红意更甚。
“要搬去哪里?”
许沁心弦被拉紧。
宋希玉静止深呼吸,双手捏紧,闭眼又睁,眼神中一片清明,用冷静又克制的声音说:“许沁,我要结婚了。”
“什……么……”许沁像被钉子钉在原地,她无声的张了张嘴巴,“和谁……”
是谁,最有可能是谁,许沁从未觉得脑子有这么快过,她紧紧咬着嘴唇,可能声音还是泄露出她的颤抖:“…是哪个淮清吗?”
“嗯。”手下动作不停。
“可是上次你还说那是你的朋友!”许沁稚气反驳。
那个淮清不就是送了一束花和一个包吗,怎么就得到宋希玉的青睐了。为什么说结婚就结婚,语气随意得像出去吃个饭!
宋希玉累了,不想解释,她机械似的收拾着衣物,不耐烦道:“那是上次。”
上次是二十天前,这二十天太漫长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可以接受被指责立场不坚定,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再好的办法。
就像一根竹子被折断了腰。
“为什么?”许沁迫切的走近宋希玉,仿佛这样可以拉近她们心里的距离。
为什么?
她回答了好多为什么。
为什么学医,为什么苏淮清不行,为什么这么自私。
自私的从来不是她!
宋希玉一股脑儿把所有东西塞在一起,放不下的,泄怒似的压了又压。
许沁心像被针扎了的气球,她深呼吸来抹平缺氧的眩晕感,“……你喜欢他吗?”
玫瑰花束的卡片上写着好久不见,是久别重逢吧,宋希玉一直不结婚,也不恋爱,就是在等他吗?所以才会短短不到一个月就决定结婚。
宋希玉手短暂的停顿住,喜欢和结婚,从来不是互选对等。
宋希玉仍是不语。
沉默就是否认吗。
“你是有什么苦衷吗?”许沁目光焦急而迷乱,她仍然追问,宋希玉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开心的新娘子。
许沁先宋希玉一步拿住首饰盒,呼吸变得急促:“能告诉我吗?我可以帮你吗?为什么突然要结婚?”
宋希玉抬眼,带着冷意。
许沁心脏一紧,突然措不了词:“为…为什么…?”
为什么结婚?
宋希玉忍得快要爆炸。
因为这是她深陷泥潭,唯一出路,抗争的结果是死亡。
许沁能懂?能明白?
帮她?怎么帮?
小孩子自以为是的窥探,便以为能改变整个世界。
看许沁被吓到,宋希玉理理杂乱发丝,压下心中烦躁:“许沁,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不必做无妄多余的猜想。”
与她无关?
许沁错愕。
宋希玉觉得她越界了…
“那我呢?”许沁心中苦涩。
宋希玉不以为然:“什么意思?就算我搬走了,你仍然可以住在和观翠园,我依然会资助你。”
资助?钱么?成为被她资助的千百个中的某一个?
不是这样的,宋希玉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许沁捂着丝丝抽着疼的胸口,气提到嗓子眼,显得委屈:“你不是想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事情吗?”
“嗯,你说。”
宋希玉克制着不耐烦。
“我喜…”
许沁和宋希玉对视,瞳孔里是对方的身影,许沁突然喉咙发紧,说不口了,她再次生了怯,浓烈的自卑像海浪把她无情淹没。
‘资助’,在宋希玉眼里,她们始终是不对等的,无论年龄,阶级,思想,还是心理。
所以宋希玉压根没想好好听她说话,也没想好好回答她。
房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窗外雷声一阵接一阵。
宋希玉眸色一暗,许沁心脏忽然滞住了,她知道自己被宋希玉看透了,不留余地的。
仿佛全身被扒光站在众人面前,羞愧、丑陋、不堪入目,许沁整张脸都涨红了。
宋希玉高高在上,仿若掌控一切的上位者,“许沁,你不是喜欢我,你是喜欢在那种情况下把你拉出来的任何一个人,等你见过更多的人之后就明白了。”
许沁眼眶绯红,哭腔上来了:“可是就算是又怎么样呢,谁规定人不能喜欢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了,那救命恩人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你,这证明我们俩是有缘分的。”
宋希玉愕然住,她从来不知道乖巧的许沁会这样诡辩,她年龄还小,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但凡别人对她的好,她都会误认为是爱情。
是不是她对许沁太偏爱了,所以给她造成这样的错觉。
想到这,宋希玉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语气疏远,“许沁,你有没有想过你说出口之后,我会怎么回答你?”
“我想过你会拒绝我,会觉得我恶心,或者把我赶出观翠园。”许沁快要窒息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不想说的…”
被猜出来了。
如果宋希玉忽视,那么这茬就过了,可是宋希玉选择毫不掩饰的捅破窗户纸,她想让她死心,她想让她认清差如沟壑的差距。
看着眼前冷静到恐怖的宋希玉,许沁慌乱无助,连嘴唇都害怕得颤抖。
她清楚明晰的知道仅凭一句她冲动的话根本改变不了宋希玉即将结婚的事实。
但她偏偏选择要搏一搏,但在拿起武器,看清宋希玉的眼神之后,她知道她们俩不平等。
她不战溃败了。
宋希玉把自己择清,像胜者般俯视:“许沁,喜欢我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并不喜欢你,对于你,只是单纯的帮助。”
许沁仰头,光太刺眼,眼睛发涩睁不开,心也好难过。
宋希玉脸上挂着冷漠和疏离:“像你这样的人,我每年都会资助很多。”
好无情残忍的话。
她怎么不知道宋希玉资助了很多人呢,她只是觉得可悲,原来在宋希玉眼里,她这么普通。
宋希玉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她是早就知道的。可是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她还是跳了。
许沁突然之间笑了,
笑得很荒诞。
要是被宋希玉帮助的每个人都来表白,那宋希玉该有多累。
想来应该发生过这种事,不然宋希玉怎么会笃定又清晰的说她只是爱上了救命恩人呢。
宋希玉又开始收拾行李,仿若刚才只是一场小孩子的闹剧。
宋希玉的样子高高在上,不可跨越。
许沁看过这样类似的表情,在宋韬脸上。
和她界限分明。
奇怪,这样冷漠高傲的宋希玉反而让许沁觉得真实,真实到让她的心像被刀刺,现实就是这么血淋淋。
在宋希玉心里,她是贫瘠的,没被人真正的爱过,也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的爱人。
如果她的爱对别人来说是一种负担,那她收起来就好了。
像被搁浅的鱼,许沁心涩得很难受,她什么话都不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她沉默的站在角落,看宋希玉把衣服收拾好。
“外面雨大,我送你啊。”
许沁倔强的站在门口。
“嗯。”
许沁知道宋希玉在不耐烦。
许沁帮宋希玉拿行李箱,宋希玉走在前面。
许沁总是在看宋希玉背影,宋希玉却很少回头看她。
这次也一样。
打开门,一阵穿堂风灌过两人,暴雨夹杂着厉风,两人走得好艰难。
宋希玉给她打伞,伞偏向她。
宋希玉习惯性照顾他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宋希玉怕行李湿了。
看清楚更好,许沁觉得。
后备箱打开,许沁和宋希玉一起用力把行李箱扔进去。
送宋希玉到驾驶位,宋希玉把伞递给许沁。
“路上注意安全,下雨路滑。”雨气让许沁的眼睛变得湿润,也变得很亮,仿佛最后的渴求。
“嗯。”
许沁知道宋希玉烦躁到了极致,一定是她的‘告白’让她苦恼了,宋希玉对她会很失望吧。
她读不懂宋希玉,而宋希玉也不需要她读懂。
她以为能靠近宋希玉的世界,结果宋希玉连按门铃的机会都不给她。
车窗缓缓升起,片刻,停留在宋希玉的眼睛处,她侧眸,瞳仁底色平静冷漠:“许沁,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下一句话,
比暴风雨还要湿冷无情。
“我们最近不要再见面了。”
许沁心底防线彻底被击破了,像被蚂蚁啃食,四肢百骸又麻又痛,她满眸猩红,无声的半张着嘴,心中的嘶吼全都被堵在喉咙口,是啊,她还能怎么做,难道去反驳一个不爱自己,且马上就要结婚了的人?
宋希玉说的够明白。
她闹得够难看。
黑夜侵蚀过许沁摇摇欲坠的身体,伞遮不住暴风雨,四面八方将她浇透,飓风如刀刮入她的骨骼,让她异常痛苦,也让她异常清醒,她死死的咬住嘴唇,记住这种痛楚。
给她爱的人,也给了她一击绝杀。
她有怨,有冤,却无处宣泄。
宋希玉在她和她之间划了一条界限清楚的线。
宋希玉能如往常那样对她,可是她再没有办法面对宋希玉。
过了今天这件事,她和宋希玉再无关联。
她没有理由再呆在观翠园。
和宋希玉对峙没哭,送宋希玉离开没哭,当许沁意识到,她和宋希玉真的就此划上句点了,她的眼泪如破溃的堤坝,泄了出来。
许沁大哭,暴风雨掩饰住她的脆弱。
紧绷的弦断了,一切一切,让她痛苦崩溃到全身发抖。
过往如一场电影在她脑海中加速,在观翠园里的两年是她躲避现实的两年,她本该在母亲离世时承担的,只不过是宋希玉替她织了一个美丽的梦。
梦里,她用不谙世事的天真爱了一个人。
现在梦醒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