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月色似带着彻骨寒意,血腥惊恐溢满整个园子。

  御前侍卫涌进景园内,一层层将帝王掩护在最后面。

  行刺之事发生得突然,但幸在人少,解决得很快。

  六个幻术师死了四个,剩下两个一个重伤一个被敲晕。

  陆云霜卸了身边这个重伤的幻术师的下巴,从他的牙齿间取走带毒的药包,免得他自杀死无对证。

  侍卫中的细作被压着跪到帝王身前。

  陆云霜看了他片刻,伸手一撕,从他耳后将整块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是易容。”

  她将整块人.皮面具奉上前。

  崔德全下去将人.皮面具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奉到帝王面前。

  皇帝看着那张能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呼吸越发粗重。

  他登基多年,许久没有遇到这般凶险的刺杀了。

  那暗器差一点就朝着他面门射来,若非陆云霜掷出玉珏将其击偏,他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吗?

  “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敢谋逆犯上!”

  帝王震怒。

  所有人鸦雀无声。

  一场赏月佳宴被突如其来的刺杀打断。

  皇帝在御前侍卫的保护下先行离开。

  众人胆战心惊地离开景园,回去的步伐一个比一个快,生怕再出点什么乱子连累自己的性命。

  陆云霜临走前,回头寻了一下季清沅,隔着侍卫与她对上视线,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身上脸上都有血,看着很是骇人,怕小公主担心。

  季清沅自然是担心焦急的,她看着陆云霜亲手诛杀那些刺客,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生怕那些凌厉的刀锋落到她身上。

  她其实很想冲到陆云霜的面前,问她有没有事,问她受没受伤。

  但她知道,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景园的乱子还没结束。

  整个行宫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那个被替代的侍卫尸体。

  有前车之鉴在,所有人被一一盘查,一直查到天明时分才结束。

  如此一来,今日是不可能回京了。

  众人悬着心等了一夜,这会儿有人撑不住,先回去睡了。

  陆云霜也是一夜未睡,她将身上的血迹洗净,换了身干净衣裳,一直在屋里静候。

  将至巳时,皇帝身边的内侍来请,说是陛下要见陆大公子一面。

  陆旭行看了一眼陆云霜,语重心长地对她道:“昨夜我对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陆云霜救驾有功,皇帝召见是必然。

  陆旭行怕她御前出错,教她如何在御前回话。

  陆云霜难得做了一回听话孩子的模样,颔首道:“父亲放心,我都记住了。”

  “那便去吧。”

  陆旭行将人一路送出门,心里始终有些担忧。

  他如今是越发看不透陆云霜的心思了。

  昨日她反应那么快,也着实惊到他了。

  那六个幻术师,御前侍卫未必不能拦下。

  最致命的是那个藏在侍卫中的奸细,出手又快又狠,一连飞出十数个暗器,若非陆云霜拦得快,第一个暗器会不会刺中帝王,当真不好说。

  这是毋庸置疑的救驾之功。

  陆旭行希望陆云霜凭这个救驾之功去换青云直上的锦绣前程。

  只是这些话在行宫内不能明言。

  而陆云霜只当没听懂,没有给他回应。

  皇帝寝宫内。

  帝王上前扶起臣子,“昨夜若没有爱卿相救,朕只怕难逃厄运,朕要多谢爱卿的救命之恩。”

  陆云霜垂着头,态度恭谨敬慎,“陛下有真龙护体,即便没有微臣在,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而臣子护佑帝王本就是应尽之责,臣做得都是分内之事,怎敢言恩?”

  帝王可以言谢,臣子却不可以顺应其话而下。

  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陆云霜怎会不懂?

  但同样的,皇帝也不会什么表示都没有。

  他本就欣赏陆云霜,觉得她是一个可塑造的将才,如今见她性子不骄不躁,愈发赞赏。

  “话是如此,可昨夜刺客暴露之时,你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毫不畏惧地冲入场中赤手与之搏斗,如此谨敏英勇,该当奖赏。”

  皇帝笑着坐下,“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即便是高官厚禄,朕也可以赏你。”

  这是摆在面前的青云梯,皇帝想看陆云霜会不会踏上去。

  “多谢陛下恩赏,臣不需要什么高官厚禄,”陆云霜语气沉稳,没有一丝情绪变化,“臣若想要功名,可以像父亲一样去战场上搏杀,凭功绩而得,否则即便臣此刻上去,也会被人瞧不起。臣想要自己一步步走上去,让人心服口服。”

  “好,有志气,”皇帝扬声称赞,“不过朕说要奖赏你,便不能食言。你且好好想想,是否还有真心想要的东西,若现在想不出来也不要紧,待你有想法了,与朕说便是。”

  得到帝王的承诺,已是极大的恩德。

  陆云霜跪下谢恩,她没有急着起身,语气有些犹豫道:“臣……确实有一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

  “哦?”皇帝生出些许好奇,“什么事让爱卿如此为难,说来听听。”

  陆云霜沉默几息,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俯首道:“臣心慕五公主已久,只是不知五公主心意如何,若是对臣无意,臣不敢强求,只当今日什么都没说。”

  季清沅跟着皇后和季清岚走到寝宫外。

  正听见这句“臣心慕五公主已久”,她忽然定在原地,抬头错愕地看向寝宫内,站在这里瞧不见陆云霜的身影,她也想象不到陆云霜说出“心慕”二字的表情。

  但她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上不可遏制地泛起热意。

  皇后和季清岚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季清岚低低笑了一声,“这我们刚到,陆公子这边就要问五妹的心意,这不正巧吗?”

  有内侍进去通传皇后、二公主和五公主的到来。

  皇帝心下也觉得巧,让皇后带着人先去了后殿,把陆云霜的意思传递过去,让皇后先去询问五公主的意思。

  一来一回耽搁了许久。

  其实皇帝可以直接略过询问五公主心意这一过程,只是陆云霜提到了,皇帝便不好不问。

  内侍从后殿回来,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皇帝眉眼一展,眸中露出笑意,“既然如此,朕便许了这一桩喜事,等回京之后,朕便赐婚,陆爱卿可欢喜?”

  这是五公主应下婚事的意思了。

  “臣叩谢圣恩。”陆云霜磕头谢恩,声音带着欣喜与激动。

  皇帝自然听得出来,叹他还是少年心性,也知他是真的对五公主有意,便更加放心。

  虽然没有赐婚圣旨,但消息传得很快。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行宫内众人皆知此事。

  这几日荣裕一直躲在屋内养伤,听到这个消息还没得及发怒,先被荣国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若非你无能,这门婚事怎么会轮到陆家?你真是一点比不上你的两个哥哥!”

  荣国公前两日找了机会和皇帝说起此事,皇帝只说五公主年纪尚小,不急着成婚。

  荣国公当即就知道圣上的意思了。

  五公主年已十七,正是议亲的好时候。

  这是觉得荣家和荣裕不行。

  荣国公不会觉得荣家不行,他只会觉得是荣裕不成器,才让皇帝看不上。

  荣裕闻言心中一凉。

  “又不是没有庶子承爵的先例。”陆云霜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他一时万分惶恐,直向荣国公保证,日后再不会贪玩胡闹,定会痛改前非好好读书。

  与这里的闹剧相比,荣妃的寝宫就显得过于安静了。

  季宣廷面色惨白地坐在榻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荣妃见他如此,自然也是心疼,“到底是谁下的药,还没有查出来吗?”

  “昨夜那么乱,便是我有心想查也不好查下去,若是再闹出什么动静,惹得父皇不喜,那便得不偿失了。”季宣廷有气无力地道。

  昨日不知是哪个歹人在他的茶水饮食中下了泻药,害得他宴前开始腹泻不断。

  景园的乱子都结束了,他的肚子还在持续地生痛。

  赵太医什么法子都试了,一点作用不起,一直闹到后半夜才算结束。

  被人陷害腹泻这种事,便是说出去也是平白惹笑话。

  季宣廷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心里恨得要死,却无法找出罪魁祸首泄恨。

  “此话也对,”荣妃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不过今次也不算全无收获,这次秋狝由二公主负责,她让刺客混了进来,若不能给出一个好的交代,只怕之后你父皇不会再那么信任她了。”

  “再者,五公主和陆家的婚事已经成了,之后你多与陆家来往,陆家会明白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季清岚失势,诸皇子中最有名望的便是季宣廷,朝臣们会明白该怎么选择。

  “这是昨夜刺客使用的暗器,”季清岚把昨夜收集起来的暗器递给陆云霜,“你这会儿不去见五妹,怎么来我这里要暗器了?”

  “你先让我看看,”陆云霜拿起盘子里的银针仔细看去,“御医怎么说,这银针上面是什么毒?”

  “说是西戎那边的火毒,中毒者如被烈火焚烧,若无解药,最后五脏六腑会被火毒消融殆尽,化为血水而亡。”

  如此凶残的火毒,即便没有命中皇帝的要害,也足够让皇帝受一番苦了。

  “刺客呢,审出来了吗?”

  “审问了一夜,才有一个肯召出来,”季清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是西戎派来的奸细,要行刺陛下让大晟生内乱。”

  西戎与大晟矛盾不断,若真是如此也没什么不对。

  陆云霜将银针放了回去,面色严肃地道:“我看可能不止如此。”

  “什么?”季清岚当即睁眼看向她,“你看出什么了?”

  “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遇到的那场刺杀吗?”陆云霜指了指盘子里的银针,“若我没有记错,这个混在侍卫里的奸细和当年那些刺客的身法很是相似,便是这银针,当年我也差点中了一次。”

  “使用银针作为暗器并不特殊,”季清岚皱眉,“当年那些刺客留下的活口已经证实,他们是逆党余孽。你的意思是这次刺杀也和逆党有关系?难道朝中还有逆党余孽?”

  所谓逆党,说的是当年皇帝尚是皇子之时,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厉王一党。

  厉王谋逆落败,自尽于宫中。

  但他当年豢养的死士不知去向,一直是皇帝心中的隐忧。

  “是与不是,我说了不算,得让那个侍卫开口才行。”

  季清岚说起这件事就很愁,“不是没试过,那人骨头太硬了,什么刑法都用了,就是不肯张口,再这样熬下去我怕父皇没有耐心了。”

  “那试试这个。”陆云霜从怀中掏出一瓶药。

  季清岚好奇地拎起来,“这是什么?”

  “能让人吐真言的药,极伤大脑,会致疯。”陆云霜简略答道。

  “你怎么会有这个?”季清岚十分诧异。

  “有备无患。”

  陆云霜当然不会说是提前准备的,她既知道会有刺杀之事,自然会准备一瓶真言药。

  “那便多谢了。”季清岚起身松了松筋骨,只觉满身的疲惫消了大半。

  若此事真和逆党余孽有关,那便不同了,彻查下去,倒霉的不一定是谁呢。

  “我要去大牢一趟,你也别在这里耽搁了,”季清岚摆了摆手,“快去揽星阁吧,别让人等久了。”

  昨夜的事再加上今晨的赐婚,陆云霜知道季清沅应该有话要与她说,所以让季清岚帮她约在揽星阁。

  揽星阁建有六层,季清沅在最上面等人。

  她站在栏杆处,往下看去,能看到陆云霜脚步飞快地往前走来。

  她双眸一瞬间亮起,不愿在上面等着,提着裙摆踩着楼梯往下迎去。

  陆云霜刚刚迈上二楼,便与她在楼梯处撞上。

  小公主跑得太急了,现下有些气喘,额上还沁出些许薄汗。

  陆云霜掏出帕子给她擦汗,笑着道:“殿下这么急做什么?莫不是想早点见到我?”

  季清沅被她说得脸一羞,撇开脸不看她,“谁急着要见你了,我是看你一直不来,打算离开呢。”

  “这样吗?”陆云霜收回手,很是遗憾道,“既然殿下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她说着真要转身离开。

  季清沅急急迈下一个楼梯,扯住她袖子,“我又没有那样说,你怎么这么计较呀?我等了你许久呢。”

  “若是不想见,何必等你。”小公主埋怨了一句,声音极低。

  陆云霜满心愉悦地转头瞧她,捏了一下她的脸,“我就知道,殿下是想见我的。”

  季清沅赶忙拍开她的手,“你做什么呢,银袖还在呢。”

  “这有什么?”陆云霜根本不在意,“陛下已经答应给我和殿下赐婚,我们现在是定了亲的关系,有什么好怕的?”

  以后她在外面想怎么碰小公主就怎么碰,看谁敢多说一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