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霜很无辜。

  她瞪圆眼睛,抬起两只手摇摆着,无声地道:“我不知道,和我无关!”

  季清沅没和她说话,看了她一会儿,默默低下了头,捏着手中的一方帕子,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霜试探去捏她的手指,没捏到,抓住她袖子一角晃了晃,很快袖角也从手中溜走。

  她不好出声,心里骂着季宣廷哪壶不开提哪壶,连话都不会说!

  这当面戳穿人家姑娘的心思,还连累她,真是晦气至极!

  这戏还不如不看。

  假山外面,孟书宁也是一样的想法。

  她没想到,季宣廷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看来是耐心快要耗尽,打算让她看清“事实”,选择对她“最好”的人。

  她心里这么想,季宣廷果真也这么说了。

  他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孟书宁直接往后退,他不放弃,继续摆出痴情模样来,“这些年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个,从前我知你看不见我,我默默守护着,想要等来你一个回眸。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或许就是我不够主动,若是我主动往你这边走,主动让你看见我,或许你我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书宁,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娶你以外的女人,我季宣廷今生今世只会有你。”

  陆云霜听着这话,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

  说实话,现在话本都不这么写了,季宣廷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苦情话术,俗套也就罢了,说出来怎么像是沾上了厚厚的荤油,腻得人难受。

  孟书宁也早听过类似的话,她从前还会笨到感动一二,如今只觉得恶心作呕,往后再退两步,拉开距离。

  “二殿下说的话我听不懂,”她神色有些惊诧道,“这与陆公子有何干系?女子名声尤为重要,二殿下难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就要如此污我清名吗?”

  陆云霜听到这儿,眉眼一扬,赶紧捧起小公主的脸,张着口型对她道:“你听,是季宣廷在造谣。”

  还好孟书宁是个明白人,没让这谣言坐实。

  季清沅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抿了抿唇,拨开她的手,依旧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陆云霜隐隐觉得她是有些不高兴,却又不知她在不高兴什么。

  “你若是对他无意,为何不肯试着靠近我?”季宣廷不信,“还是说,你心中另有旁人?”

  孟书宁觉得这话可笑,她眸色冷了些,“二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我一定要喜欢谁吗?难道我一定要依附那些男子才能存活吗?二殿下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难道你的喜欢就是咄咄逼人吗?”

  孟书宁一向是端庄温和的。

  季宣廷第一次看见她言辞如此锋利的一面,他被说得面色有些难堪,想要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书宁你不要误会……”

  “有没有误会我很清楚,”孟书宁冷声打断,她的神情愈发冰冷,言语也更加刺人,“您说是默默守护,可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二殿下对我一片痴心?您不顾我的拒绝,一味展示您的痴心,让我成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难道就是您的喜欢吗?那若我执意不肯呢?二殿下又想怎么做?是毁了我的清名,让我不得不倚靠你这个唯一的救星,还是将我们孟家踩进脚底,让我看清楚得罪您的下场?”

  孟书宁的言语锋锐到快要戳破季宣廷的假面。

  季宣廷惊骇地发现,孟书宁道破了他的一些阴暗心思。

  当初那情丝蛊他本意是要种到自己和孟书宁身上的,只是后来担心情丝蛊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怕中间出了什么意外,要生生熬过情丝蛊发作的疼痛,这才作罢。

  他也确实不满孟书宁的屡屡拒绝,曾想过,等他登上皇位,定要让孟家付出代价。

  而今这些心思被道破,他只能压下惊异,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书宁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愿你平安和乐,怎会想将你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孟书宁苦笑一声,她不想再看季宣廷的假面,转身看向悬在空中的一轮清月,声音平复了愤怒,“殿下还不明白吗?您需要的只是一个正妃,而我想做的事情很多,我不愿做您后院的笼中鸟。我想像沈学傅一样,凭己所学,去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什么。”

  “而您所谓的痴情,于我而言,只是负累。”

  孟书宁转身,她面上的冷色已然褪去,恢复了之前的端庄温雅,她屈膝行了一礼,“殿下若无旁事,我便先告退了。”

  孟书宁往后一退,季宣廷想追上去,她忽又道:“对了,还请殿下莫要再称呼我的名,我与殿下并无那般熟识。”

  一次又一次地斩断他的希望,季宣廷终于变了脸色。

  他声音透出几分阴冷地道:“孟姑娘当真觉得沈蕴微那条路很好走吗?她如今外放,能不能回京都不一定。孟姑娘自小养尊处优,难道真以为科举做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便是做不了官又如何?”孟书宁很是淡然,“我自小熟读四书五经,以后开个书塾,教小姑娘们学习读书又不是不行。只要我愿意,我能走的路有很多条,不劳殿下烦心。”

  孟书宁说完转身就走,徒留季宣廷在原地满腔愤怒无处可泄,许久才拂袖愤然道:“孟书宁,你会后悔的。”

  直到假山外寂静再无旁声,陆云霜才拉着季清沅走了出来,她颇为感叹地道了一句:“这孟姑娘倒很有志气,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受那话本影响,她原以为孟书宁喜欢季宣廷。

  今日一听,这哪里是喜欢,简直是厌恶至极。

  果然,那话本不能全信。

  “可惜,这些话没能让别人听见。”

  陆云霜越想越觉得可惜。

  孟书宁那一番话骂得太好了,没有一个脏字,却道尽季宣廷的自私阴狠。

  “可惜吗?”季清沅的声音在她身侧幽幽响起。

  陆云霜自然点了点头,“当然可惜,就该让那些平日里夸二皇子仁善的老臣听一听,看他们……”

  话没说完,手被人甩开了。

  季清沅先她一步往前走去,“我们该回去了。”

  声音冷冷淡淡,听着就像是不高兴。

  陆云霜想起她刚刚情绪不对的事,赶忙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怎么了?刚刚我瞧你就有点不高兴,是因为孟姑娘‘喜欢’我这件事吗?这一听就是假的,定是二皇子随口造的谣。”

  “我没有不高兴。”季清沅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陆云霜握得实在太紧了,她索性直言:“若不是谣言呢?若是真的呢?你怎么想?”

  “真的?”陆云霜眉间快要打结,“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再说了,便是真的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今日什么都没听到。”

  这可是在行宫中,亏得季宣廷敢说出那些话,也不怕被人听去。

  她不怕是因为她耳力很好,周围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落入她耳中。

  “这样吗?”季清沅垂了眸,声音也低了下来,“是因为孟姑娘也是女子,所以你才装作不知,还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

  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

  陆云霜扑捉到这句话,她不懂话题怎么聊到这儿了,愈发困惑,“怎么我就有喜欢的人了?我和孟姑娘寥寥几面,根本谈不上这些,与她是不是女子有何关系?再说,喜欢是种很玄妙的东西,反正我是不太懂那种感觉。”

  陆云霜自觉已经解释得很好了。

  谁知季清沅说的话更奇怪了,“孟姑娘那么好的人你都不喜欢,甚至不愿与她有牵扯,那……”

  这话听着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孟姑娘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陆云霜觉得自己被绕得有点晕,“难道她好我就要喜欢她吗?我与她本来就没有牵扯。你今日莫不是听多了你皇兄说的浑话,被绕晕了?”

  季清沅抬眸瞧了她一眼,神色莫名有些委屈,她抿唇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银袖替我去取披风了,这会儿若是寻不到我,她会着急的。”

  今夜风急,季清沅穿得衣裳不算多,陆云霜摸了摸她的手指,感觉有些凉,再不纠结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她们在半路遇见银袖。

  银袖去了一趟湖边没看见人,便原路往回走,碰见了人这才放下心,把披风罩到季清沅的身上,“殿下是要回去了吗?”

  她不问季清沅为何不在湖边,也不问陆云霜为何陪同在一侧,仿佛她一直陪在季清沅身侧,未曾远离。

  季清沅点了头,先陆云霜一步进了干元殿。

  陆云霜在后面瞧着,总觉得小公主今天还是有点不高兴,越想越后悔不该带她去听那出晦气的戏,或许还该把荣裕揍得更狠些。

  她想着,冷冷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荣裕。

  荣裕比她们先回来,这会儿勉强维持着体面,被陆云霜踩过的右手不敢抬上来,荣国公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被荣国公低声训了两句也不敢吭声。

  这次陆云霜一朝他看过去,他立刻察觉到,面色有些惊惧地摇了摇头,表明他什么都没说。

  陆云霜懒得理他,移开了目光。

  季清沅不高兴,她也不顺心,一晚上翻来覆去,也没想通季清沅那几句话的意思。

  做梦还梦见小公主在哭,问她为什么哭不说,眼泪留得更凶了。

  陆云霜一觉醒来,决定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

  午后未时,秋狝比试正式开始。

  陆云霜盯着前方骑在白马上的小公主,进入密林就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她不是季清岚,不需要抢什么头名,只想找个机会和季清沅说说话。

  谁知都快追上了,后面有人喊了她一声。

  “陆公子。”

  这一声引得两个人同时回头。

  陆云霜转头看见孟书宁的那一刻,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转身朝前看,果然看见季清沅也回了头,她看着她们两个,脸上没什么笑意,不说话,却也没有立即离开。

  陆云霜有点烦,她不太想和孟书宁接触。

  她想季清沅可能不喜欢孟书宁,不然为什么提到孟书宁小公主就不高兴呢?

  陆云霜回头应付道:“抱歉,我还有事,便不等孟姑娘了。”

  她骑马朝着季清沅的方向而去。

  谁知孟书宁追了上来,追至她身侧,将声音压得极低道:“陆姑娘,我只说几句话。”

  陆云霜当即停下了马,她眯眸看向孟书宁,眸中闪过寒光,“孟姑娘喊错了人吧。”

  “我有没有喊错,你很清楚,”孟书宁端庄一笑,“你不必敌意这么大,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可以送你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如今林中人多,有些话不好在这里言明,今夜干河上画舫游河,我会在那里等你,还请陆姑娘给我一个机会,你的困惑,我会一一为你解答。”

  孟书宁说完,再不纠缠,骑马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陆云霜余光瞥见季清沅骑马离去,她心里莫名有点急,无暇再去想孟书宁的话什么意思,骑马追了上去。

  季清沅骑马速度不快。

  陆云霜很快追上人,见小公主抽出一根羽箭,便问道:“殿下今日想猎些什么?狐狸兔子还是野鸡?”

  “来林中就一定要狩猎吗?”季清沅摆弄着手上的羽箭,看也不看她,“我只是想来林中看一看,应当没有打扰到你吧。”

  “怎么会打扰呢?”陆云霜立刻反驳,“殿下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去猎来,晚上烤给殿下吃。”

  季清沅见她只一味岔开话题,把箭放回了箭筒,语调闷闷地道:“谁要吃你烤的肉了?二皇姐定会打到许多猎物。”

  “我知道的……”小公主垂着头,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嗓音有些许不对,似是带上了鼻音,“我知道你不想陪我,晚上也不必带我看什么星星了,你自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不会打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