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林张了张嘴,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想法确实是天真了。
他从小受家人宠爱长大，在进入副本前经受过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身体不好, 就算是当初被孙纳坑骗也很快有男人帮忙收拾回去。
自然是不太了解这些权衡之术的。
不过比图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时林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脸色略有些难看地扫了一眼比图亚的侧脸，沉默了下去。
不管他们在这边究竟怎么想, 祭台上的四皇子显然已经记恨上了大皇子, 只是碍于对方的母家身份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而大皇子现在根本还不知道四皇子已经看穿了自己的阴谋，还沉浸在等会就能除掉对方的沾沾自喜中。
时林蹙眉看了一会，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么一个喜怒形于色看起来毫无城府的人是怎么能胆大包天到在祭祀仪式上做出这种陷害兄弟的行为。
“这要是一个不好，被四皇子指认是他将这东西放过来的或者大皇子自己不小心将圆环掉出来了，到时候倒霉的不就成他自己了吗？”时林颇为不解。
比图亚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意识到时林真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
要是时林知道他心中是这么想自己的恐怕要笑出声，他只不过是因为生长环境所以才对这些阴私事情的反应比其他人慢一点，并不是真的不通人情。
“这本来就是摆在明面上的阴谋, 简单有效。”比图亚解释道：“就算是大皇子不小心将圆环暴露出来，他母妃也必定会说是有人陷害, 到时候一样可以栽赃到四皇子身上。”
“而她的师父就是如今的大祭司,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让大祭司说大皇子经此一事得到了大地之神的谅解, 到时候一样能洗脱神明的厌恶。”比图亚歪着脑袋看向时林, 轻声开口道：“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国家很烂？”
时林听得兴起, 没想到对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愣了愣神：“你怎么会这么想？”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更何况自古以来皇位争夺的阴谋多了去了。”时林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对, 笃定地道：“所以, 就算是你想登上王位我也能理解。谁不想保护自己呢？”
比图亚微微瞪大了眼睛,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是宫内对他很好的侍从也只会劝告他不要妄想皇位，要对兄长讨好，这样以后才会有好日子。
而宫外那些追随他的人，说到底不过是逐利而聚罢了，真正希望他登上皇位从此不会受人欺负的恐怕根本数不出来几个。
时林见比图亚好像陷入了沉思，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比图亚回过神来，看着时林勾起唇角道：“没什么，只是……谢谢。”
他突然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你是第一个。”
祭祀剩下来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总不过就是歌功颂德还有感谢神明，时林干脆拉着比图亚再次坐了下来对对方道：“你跟我说说你以前的生活吧，我想听。”
将时林被风吹起的碎发拨到耳后，比图亚哑声道：“我怕你听了之后会失望。”
毕竟他委实算不上什么好人，还背负着不祥之身的名头。
原本比图亚是不在意的，但他现在却开始害怕了，害怕时林会因为这些嫌弃自己。
从来没有这样嫌弃过自己，比图亚低下头去不敢看时林的眼睛，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什么嫌弃的神情。
时林郑重地捧起他的脑袋，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失望，比图亚。”
“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确实喜欢你。”时林弯唇笑了笑，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比图亚略显紧张的脑袋，故意道：“但你要是继续这样拖延下去那可说不准了。”
即使知道时林这样说是在开玩笑，比图亚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一瞬，马上道：“我说。”
“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不值得被高兴的。”比图亚的眸子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失落，将时林揽在怀中的手指也微微用力，成功得到了对方不轻不重地一个巴掌。
“说话就说话！”时林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再动手动脚你就给我去那边坐着！”
被他这么说了一顿比图亚果然老实下来，手指也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自己膝盖上。
其实故事的开始非常俗套，不过就是老国王醉酒强上了一名身份低微的婢女，而那名婢女也不知道到底是有福气还是没福气，竟然一次就怀孕了。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无论婢女的身份多么低微但总归是皇帝的女人，又身怀有孕，就算是后宫中其他妃子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会苛待她。
这边的人民包括皇室都认为皇室子弟是大地之神的恩赐，对孕母不好就犹如侮辱神明。
所以虽然这位妃子出身不好也没有那么得皇帝宠爱，到底是过了数月的尊贵日子。
可一切的好日子在她诞下皇子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刚开始的时候大祭司说我母妃怀着一个皇子，大家都很高兴。”比图亚顿了顿，似乎也觉得那段日子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那时候还未出世的他怎么会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况且人对两岁之前的记忆也并不清晰，比图亚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一直有人在他耳边重复提醒的功劳。
“为什么？”时林难以理解：“为什么你的亲身母亲会这么恨你？”他听着比图亚刚才的话语，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母亲对比图亚的期待地。
不管她是因为想要凭借皇子的身份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谋求富贵还是真的心疼自己这个孩子，总归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爱比图亚的。
“后来呢？”时林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再联系上之前路人说过的那些话……
他看向比图亚，突然升起一种害怕的情绪。
时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竟然会因为心疼比图亚而害怕听到对方过得不好。
哪怕这些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比图亚不是没有注意到时林的状态，但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再想收回去已经是不行了，所以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道：“我出生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整个皇宫内有头有脸的人都在我母妃的产房外等着。”
但他却是个长着银白色头发的不祥之人。
古老的神话传说中，满头银白色头发的人拉弓射杀了大地之神，所以凡是信仰大地之神的国度都会禁止银白色头发的人成为国民。
但比图亚却是一个特例。
他是第一个银白色头发的皇室人。
老国王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因此否定了以大皇子的母妃为首的几位妃子们将比图亚流放出去的提议。
更何况比图亚当时刚出生，真的流放不就相当于杀了他吗？
老国王还没有昏庸到这个程度。
但要让他真心实意地接受比图亚他也做不到，不提皇帝内心同样信仰大地之神所以看着比图亚也很膈应，就算是大祭司为首的神职贵族们给予他的压力也让皇帝不得不远离自己这个刚生下来的小儿子。
比图亚的归宿他们讨论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放在皇宫之中当个闲散皇子养着，不至于少了他的吃穿，但也绝对不会让他出现在重要场合、不会让他接受其他皇子的教育。
“从小到大只有四皇兄可怜我，会透透带着他的笔记来教我认字识数。”比图亚叹息一声，对童年的那段记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要说不好，但其实皇宫之中也不是没有其他待遇较差的皇子，比图亚比他们更惨的也就是不允许他接受正统的教育。
但这件事在四皇子的善心和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其实也不算特别严重。
比图亚小时候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但这一切都在他母妃在比图亚十岁生日时的发疯被砸个粉碎，比图亚的天真、知足和与人为善全部都葬送在了那个与他出生时同样大的暴雨之中。
“她干了什么？”时林心口一紧，不由自主地抓住比图亚的胳膊，哑声道：“她没伤你吧？！”
比图亚歪着头笑了，一边笑一边将时林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到手心之中，然后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虽然她生下了皇子，但这个皇子生来不祥，所以比图亚母妃的富贵梦彻底破碎了。
老国王不忍心对自己的血脉下手，但对这个生下不祥皇子的女人却没有什么怜悯，虽然没有废除她的妃位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召幸过她。
这个国度的后宫制度跟时林从前在历史书和小说中看的不同，后宫妃子之中并没有位份的高低之分，出了皇后之外所有人的地位理论上来说都是一样的。
况且老国王自从第一任皇后去世后就再也没立过皇后，按理来说后宫妃子的日子应该过的不错才对。
但人都是拜高踩低的，特别是在这名妃子生下比图亚之后。
那些人不知道是觉得生下比图亚的妃子也是不祥之身想要给心目中的信仰报仇还是单纯的为了讨好大皇子的母妃，总之卯足了劲地折腾她，一个劲地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空有所谓的古董珠宝却连冬日里的一床棉被都换不到。
“她就这样凄惨的过了十年，期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也没有向我有过求助。”比图亚的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