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诨在极度的焦躁和嫌弃中看着陆昼喂完叶逐明那一碗汤,在陆昼把小桌子收起来的时候,电话响了。
“老妈?”陆昼接起来,听着谭枕月在电话那头讲着什么,片刻后询问般看向叶逐明,“你要来看他?”
叶逐明无不可地点点头。
“那好,你来吧,他刚醒。”陆昼得了回应,道,“要我来接你吗——行,那你自己过来,路上小心点——想买什么买什么,实在不行带捧花。”
他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谭枕月还真带了捧百合,巨大无比,花瓶插了一半就放不下了,陆昼只好把剩下的摆在客房。
馥郁花香充盈鼻腔,陆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还没多谢你之前寄过来的杂志,你当模特那会儿我就特别喜欢你,”谭枕月坐在病床旁,“当年你代言的梵克雅宝锁骨链,我现在还珍藏着。要不是那会儿得照顾舟舟,我一定会到你的秀场去支持。”
叶逐明笑得弯了眼,微微垂了下头,像个被夸奖后有些羞赧的孩子:“您过誉了,我记得那个系列一共九套,您是全都有吗?”
谭枕月想了想,略微失望道:“差星空链,你那会儿太火了,又是限量发售,我没能抢到。”
叶逐明失笑:“这话说的——不过我那儿有一套完整的,当时没要代言费,品牌方就送了一套。等我回去了找找,改天让陆昼给您带回去,就当您为我奔波的谢礼了。”
“谢什么礼啊你这孩子,”谭枕月笑得更明显了,抓着叶逐明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掌心上,“舟舟说了,你是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只要你平安,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在她来之前,陆昼才跟叶逐明对过“车祸意外”的串词,叶逐明这会儿也没多纠缠,笑了笑,道:“没关系,我一个男人留着也没用,宝玉配美人,您戴着比放我那儿吃灰强多了。”
“我这把年纪了,哪里戴得出去。”谭枕月哭笑不得。
叶逐明满脸不赞同:“怎么就戴不出去了?实话说,要不是陆昼提前讲,你走进门我只会以为你是他第二个姐姐。”
这话一出口,谭枕月脸上的笑却微微一僵,道:“你见过陆浆夜?”
语气有点奇怪,叶逐明没立刻答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边上的陆昼。
陆昼接过话头:“不是你让她来给我送东西吗,叶队刚好碰上,就一起吃了个饭。”
谭枕月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突然道:“话说回来,陆昼这孩子也真够不懂事的,先前在电话里骗我,说什么是女朋友出车祸了,魂都给我吓掉了,我还想着他哪里有什么女朋友。”
叶逐明一愣。
陆昼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完全没必要,”谭枕月又笑着对叶逐明道,“就说是上司,我们也一样会做到这份上的,毕竟是为他受的伤。小叶,你说是吧?”
叶逐明顿了顿,却没说话,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陆昼,垂眼轻笑出声。
“没关系,应该的。”他道。
谭枕月的笑意淡了些。
陆昼把手机捞过来看了眼:“你不是中午还得回杭州参加饭局吗,再不走可就迟了。”
谭枕月嗯了一声,给叶逐明掖了掖被角,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事先放一放,有空我们再聊。”
叶逐明乖顺点头:“好的,阿姨慢走。迟诨替我送一送。”
在一旁啃果盘充饥的迟诨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橘子汁,站起身道:“好。”
“不用这么麻烦,小叶这儿也要人。陆昼送我出去就行了,车就在楼下。”谭枕月摆摆手,站在原地看迟诨,“现在年轻人是不得了,迟小姐这么年轻漂亮,都是部门主管了。”
“…………”迟诨从叶逐明那温柔的目光中体会到潜藏的深意,呵呵笑着,“您太客气了,其实不年轻,我都三十二了。”
“是吗?”谭枕月很吃惊,“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
迟诨和她客套着,送谭枕月出了门。
病房里只剩了她和叶逐明,迟诨沉默地注视着他,好久才说:“你的行为所代表的意思,和我想的一样吗?”
“老子又没读心术,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叶逐明没好气道,“过来把床调低点,我躺一会儿。”
迟诨:“…………”狗男人。
她忿忿不平地调着床位,在心里安慰自己。装人太累,要体谅叶逐明。
“你觉得有戏吗?”十几年的交情,叶逐明没跟迟诨绕圈子。
“没记错的话,他是个直男。”迟诨顺势坐在叶逐明旁边。
叶逐明啧了一声:“我又不是没掰弯过直男。”
“……他是个家大业大的直男。”迟诨拎出一只百合花,鲜艳得很,花瓣上还挂着水珠,“而且他妈妈好像看出了点什么。”
叶逐明光棍道:“能看出什么,老子还什么都没干。”
迟诨叹气:“你别老把干不干的放嘴边,人陆昼挺单纯干净一孩子,和你过去那些两句话就能拐上床的炮友不一样。我认真的,你要是光图新鲜——”
“我没有把他们混为一谈,”叶逐明皱眉,沉默片刻,“我挺喜欢他的,想谈恋爱那种。”
咔嚓一声,迟诨手里的百合花枝被掰断。
叶逐明瞥她一眼:“你至于吗?”
迟诨惊呆了,认识叶逐明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他正儿八经说喜欢。
“呃,”她词穷了,好久才道,“行吧,那你别把人逼太紧了,慢慢来,我帮你想办法。”
叶逐明懒懒道:“我有分寸,你就别瞎帮倒忙了。”
迟诨:“…………”
她压抑着把断掉的花枝捅进叶逐明心口的冲动,门被敲响,迟宿低沉的声音传来:“叶队。”
“进来。”叶逐明道。
迟宿风尘仆仆地进门,身后还跟着向小园,两人手里都抱着好几个文件夹。
“林悦的父母已经被扣留了,她弟弟的尸骨也挖了出来,检验处的人还没出报告。整个案子夷靖局全权接手的话,还有两个文件要你签字。”他把文件摊开,笔也递了过去。
叶逐明点点头:“李跃书和其他孩子呢?”
迟宿道:“都中了失魂术,盘组在调药,她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喝了就能好。这些孩子父母的联系方式都找到了,但准备晚一点再通知他们,免得解释起来困难。”
“别忘了消除记忆,”叶逐明叮嘱道,“年纪都小,记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迟宿:“会的,录完口供就做。”
“中了失魂术应该问不出东西,”叶逐明思虑着,眉头紧锁,“这些孩子全是失踪的吗?”
“不全是,事实上,里面有好几个,都是护生孤儿院里的。”迟宿把另一份文件递过去,“记录显示他们被领养,但却出现在了法场里。我也把孤儿院的负责人全都控制了,但是,搜查里面的时候……我……”
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让叶逐明皱眉:“发现什么了?”
向小园看了他一眼,道:“发现了一些印有陆氏药业字样的物资设备,从床铺家具到雨伞纸杯一类的日用品,都有。”
“你说陆昼家的那个?”迟诨愣了下,不安走到门口看了眼,反锁上门。
迟宿点头。
叶逐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盯着文件,道:“我知道,凤栖山有陆氏的种植基地,这种大公司毗邻孤儿院,资助点物资攒声望也不稀奇,我这回也撞见了。”
“院长做口供也是这么说的。”向小园道。
“她还说了什么?”叶逐明问。
向小园摇头。
叶逐明就没说话了,他在文件最下方签字,眉头慢慢锁上。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一个事。”
他想起之前在法场,他和宋观澜打斗时陆昼和叶絮意外掉落,他当时救了叶絮,而宋观澜出手救了陆昼。
宋观澜何其暴戾冷血,怎么会救人?
这话问出口,其他人也一时语塞。
向小园却突然道:“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陆昼看起来和应雨有点像。”
她在叶逐明略微诧异的目光中指指自己:“尤其他们的眼睛,几乎一样。会不会是宋观澜睹人思人,看到他就想起了应雨。”
叶逐明没说话,拿过手机调出了以前的档案,翻到应雨的照片时一怔,还真是这样。
把额头和鼻梁以下遮住,那双花眼几乎和陆昼一模一样,只是因为一个严肃刻板一个时常含笑,亲近感不同,叶逐明还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如果是这样,倒能解释通。
毕竟应雨的死,的确给宋观澜带去了不可小觑的打击。
“你反应倒是快。”叶逐明把文件合上,递给向小园。
向小园兀自一笑:“我怎么说也是个女人,对外貌肯定敏感。”
叶逐明闻言,懒懒地看了眼迟诨。
“…………”迟诨一言不发,默默望窗外。
“行吧,先查着。”叶逐明签完字,沉声道,“小园抽空帮我写两个申请令,一个给夷靖省厅,申请调查秦微市夷靖局,不是公开调查,找个其他名义私下走访,重点查查凤栖山。另外一个给公安省厅,申请成立专案组,彻查秦微市的失踪案。妈的没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半点水花没溅起来,糊弄鬼呢。”
“好的。”向小园点头道。
迟诨目送他们俩出门,在迟宿经过时拍了拍他肩上的灰。
从凤栖山回来后,他都没休息过。
“不用太心急,先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我给你叫了外卖,你这会回去应该刚刚好,吃了再休息。”她轻声道。
迟宿垂眼看着她,捏了捏迟诨的手:“好,晚点儿我再过来,要给你带两身衣服吗?”
叶逐明这模样估计要躺个十天半月,他的事逼程度迟宿也不是不知道,迟诨估计得长期陪住,和以前一样。
迟诨想了想:“算了吧,他现在不一定有心思折腾我。”
离去前,谭枕月专门拐去了院长室,陆昼在一旁听着他们客套,好半天才把谭枕月送上车。
“行吧,落地给我打电话。”他给谭枕月系上安全带,顺了顺她的头发,俯身抱住她,“辛苦了,妈妈。”
谭枕月拍拍他,待陆昼松开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陆昼疑惑道。
谭枕月抓着他的手,嘴张了又张,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舟舟,妈妈这辈子没有别的心愿,就想你平安喜乐。”
陆昼微微睁大了眼,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反握住谭枕月:“我知道,我也想你好好的。”
“你是大人了,我不想什么都干涉你,”谭枕月道,“但你要……想清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人生尽可能的顺遂,没有任何波折。”
“妈妈,人活着不可能没有波折。”陆昼笑了,与谭枕月额头相抵,“我知道你心疼我,也正是因为我知道不管遭遇什么风浪,你都会是我的支柱,所以我也有勇气正面面对所有选择,无论对错。谢谢你的包容,我永远爱你。”
谭枕月深吸了口气,背过去揉了揉眼睛,笑着说:“回去吧。”
宾利缓缓远去,陆昼看着它汇入车流,消失在尽头,这才慢慢回去。
他和叶逐明的主治医生谈了谈,对方说叶逐明的伤保守估计要躺一个月,这还是建立在他惊人的身体素质上。
陆昼便根据医生说的不同疗养阶段要吃的东西制定了一个月的食谱,却没想到只进行到第八天,叶逐明就要出院了。
“……你是肋骨骨折你知道吗?”陆昼皱着眉。
叶逐明道:“长齐了的,不信你来摸摸?”
他脱下病号服,赤裸着健美的上身,除了几道浅浅的伤疤,挑不出任何瑕疵。
陆昼无视他的流氓语气——事实上在这里的几天,叶逐明在和他说话时越来越浪——坚持道:“你至少让医生检查一下。”
“你在想什么?”叶逐明压低声音,“我都不是人,他们见了我这恢复速度,估计会把我解剖。”
陆昼一时语塞。
叶逐明披上风衣,脸色依旧不太好,陆昼犟不过他,只好去把他和巴麻的手续一起办了——巴麻也被陆昼安排了进来,但由于只是小臂骨裂,叶逐明在见到他时就把人赶回去工作了——陆昼甚至都不知道。
他提着叶逐明的行李包,出院时叶逐明长长吁了口气:“好歹是出来了。”
所有事情都是组队来的,叶逐明的病房完全成了第二办公室,这几天除了处理工作,还得接待大批来探望的同事。想象中的你侬我侬温情养伤是不存在的,他甚至都没有多少和陆昼独处的时间,这里人来人往,年终了办公室其他人也忙得脚不沾地,陆昼并没有被放过,多数时候也在抱着电脑照向小园的指示写汇报材料,名义上是陪床,叶逐明基本还是被护士照顾。
所以还不如回去,这样有效接触时间还多点。
叶逐明想着,道:“后天是圣诞节了,你什么安排?”
“本来是安排在病房过,现在我的计划都被你打乱了。”陆昼笑道。
叶逐明愣了一下,也笑:“好吧,我欠你的,所以一起过吗?”
“可以啊,”陆昼满口应下,按开车锁,把东西放进后座,“怎么过,和迟姐他们一起吗?”
“不,”叶逐明单手撑着车门,他的头发又长了些,松散地扎在脑后,只留了几缕碎发在旁边,笑容很浅。
他这张惊艳绝伦的脸配着温柔的目光,杀伤力几何式倍增。
“就我们俩,怎么样?”
陆昼看着他,手指敲了敲车顶,也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