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边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来袭,轰隆的雷声像一条远古巨龙为此情此景发出的悲鸣,不远处的大树因为风的涌动而越发骚乱,季节使它身上的羽叶发黄枯萎,一阵狂风袭来,脆弱的叶柄再无法抵挡风的威力,被迫脱离原生大树,往地上、朝空中、向远处飘去……

  葬礼接近尾声,人们稀稀落落往来时的路回去,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女人,站在灰黑色的墓碑前,兴许是在发呆,兴许是在感慨,也兴许,是在回忆她和她的过往。

  “林小姐,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来报警了。”

  “我知道。”

  “那你也知道,我们之前调查过,结果显示,根本就没有人跟踪你。”

  “我知道。”

  “那你这一次来是因为什么?”

  “我受到了威胁。”

  面前的警察有些怨气地将手里的笔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瘫坐在椅子上,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皮,似乎又觉得自己不该将厌烦表现得那么明显,随即又端正了身子,一脸严肃问:“什么威胁?”

  来报警的林止渊缓缓站起身,身下的椅子被她的小腿肚顶得后移,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而她就像是听不见一样,伸手解开了身上的大衣束腰,趁负责警官还来不及阻止,干脆利落地敞开了大衣,只见她里面穿着居家服,很普通的白T和茶色长裤,上头染满了斑驳的红色。

  负责警官一见,惊得站起身子,只不过是上手前想起了自己不该那么越界,便将停在半空的手收回,问:“你受伤了?”

  “没有,是颜料。”林止渊重新将大衣穿上,这一次她不再束腰,不过是将大衣随意敞着,让对面的警察看得见内里的红色。

  警察一听,这才坐下,重新捡起记录的笔,准备认真记录接下来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角落里站了一个人正在听那两人说话,她扎着低马尾,些微天然卷的头发贴着后脖子,略显毛躁的发丝蹭得她有些发痒,她伸手拨了一下,右手握着的罐装咖啡在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后,减轻了些许重量。

  就这样饶有兴致地呆在角落里,听完了整个过程,季怀之将手里的空罐子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啷”一声,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无视她们,她看了一眼时间,正好下班。

  当时的季怀之并不知道,她们接下来,还会再见面。

  隔天一早,队长汪觉把她叫进办公室,扔给她一个文件夹,说:“接下来你将会以她助理的身份住进她家,二十四小时保护她,直到抓获犯人。”

  她拿起文件夹,看了一眼里面的资料,照片是昨晚上来报警的那个女人,是个著名的作家,来警局报警三次,经过其他同事的侦查,并没有查获嫌疑人的痕迹。

  她知道,也听其他前辈碎嘴时说过,这个叫林止渊的女人,很有可能患有被害妄想症,是个精神病患者。

  “既然经过调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为什么还需要我去保护她?”季怀之不满,但是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用单纯询问的语气。

  虽然这样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因为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而不是只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写报告。”汪觉很不给脸,他的声音很大声,办公室的门也没关,外头的人都能听见。

  季怀之把文件夹扔回汪觉桌上,在对方狠瞪她的眼神中转身就走,临走前还顺手给他表演了一个摔门。

  那个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写报告的人是她,让她这么做的人就是汪觉他自己,为什么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地用这件事来嘲讽她?

  季怀之嫌麻烦,原本安安分分准点上下班,现在要二十四小时保护别人,这就意味着她没有休息时间,她的时间必须都用来保护一个陌生女人。

  但这份差事有弊也有利,好处就是她不用每天见那群不待见她的同事们,所以比起呆在警局,她更希望远离警局,确切来说,是远离警察这份工作。

  她并不喜欢当警察,对警察这份工作也没有荣誉感和使命感,她只是被家里逼迫着要来当警察而已,她知道警局里那些人都是怎么说她的。

  走后门的关系户。

  就这样想着,季怀之两手空空站在了林止渊的房子前,这个住宅区算不上高档,甚至有点偏,去市中心不方便,唯一的好处,就只剩下安静了。

  她习惯性观察四周围的环境,在地皮寸金寸土的时代,一栋盖在地上的房子,价格必然也不会便宜到哪里去,比起这类型的地上屋,普通人的首选通常都会是高楼筑起的公寓,毕竟相同的一块地皮从能住一家人变成能住几百户家人,价格当然也会更实惠些。

  不过林止渊这栋房子是继承来的,所以不能以常理来论之。

  十几年前的房价,断然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疯涨。

  这一带住宅区都是这样的房子,房子前面有院子和车库,邻居们的院子里都打理得很干净,也大多种了一些花花草草,有些能看见种了草莓和小番茄,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上都是些资产富裕的家庭。

  对比一下其他人的房,作家院子里的草都长到她膝盖那么高了,都能藏人了,一看就是从来没打理过,就连通往大门的石板路也都长满了草,都快看不见道了。

  和左右两边的房子比起来,这一栋,简直是拉垮,要是有个什么小区评级比赛,这栋房子绝对会成为拉低小区分数的害群之马。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能隐藏身份的好地方,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当红著名大作家的住宅,是一栋外观看起来很像废弃屋的房子。

  动手按了门铃,没过多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开了门,她穿着宽松的白T和茶色的长裤,脸上带着一副细框眼镜,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缘故,她的皮肤很白,一看就是不经常嗮太阳的人。

  只见她手动抬了抬眼镜,用看起来有些疑惑的表情问:“谁?”

  季怀之只是严肃着一张脸,说:“你的新助理。”

  林止渊马上就意会过来了,警局那里早些时候有打过电话,说会派一个女警伪装成她的助理来保护调查。

  她换上室外拖,鞋都没穿好就着急从玄关里出来,短短几步路好几个踉跄差点摔倒,看得季怀之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抱歉啊,刚睡醒有些不利索。”林止渊微笑着帮她开了门,把人引了进去,边关上门还边说:“这是电动门,本来也不需要我亲自来开,动动手指的事情,不过她这两天坏了,还没找人来修……”

  季怀之看着她关门的动作,并不是很在意电动门的事情,“接下来打扰了。”

  林止渊回身,瞥了一眼对方两手空空,她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眼前这位顾名思义来保护她的女警。

  个头很高,比她高一个头,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修身的黑色牛仔裤,黑色显得她的腿更长了,衬衫前头的下摆塞进裤腰里,后边下摆被风吹得晃荡,她瞥了一眼裤腰,什么都没有。

  “带武器了吗?”

  季怀之摇摇头,说:“没带,赤手空拳。”

  林止渊想了一下,了然地点点头,看来那帮警察还是不相信自己。

  见对方两只手只带了空气,她又止不住皱起了眉头,说:“那你要来我家住,至少得带衣服吧?我不习惯别人穿我衣服。”

  看了一眼手表,季怀之低声道:“现在不方便回去,得等两个小时后。”

  对方没让她进屋,季怀之也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也不暗示或催促。

  “那好吧!既然是来保护我的,我好像应该要跟你跑一趟。”林止渊后知后觉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聊了老半天,这才侧过身子,“进来吧!”

  获得允许,季怀之便点点头走了进去,在玄关处脱了鞋换上室内拖,在林止渊简单地介绍下参观了整间房子,了解了整体格局。

  “这房子……是我的,也不算我的,侥幸继承了而已。”林止渊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特别的情绪,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别人的事情。

  季怀之没说什么,她过来之前简单看过对方的资料,对于她如何继承这栋房子这件事,心里有底。

  林止渊这才想起,她还没自我介绍过,便非常突兀地对着背影说了一句:“你好,我叫林止渊。”

  季怀之拿出证件,回答一句:“你好,我叫季怀之。”

  房子里有一间小小的画室,林止渊偶尔就喜欢待在里面画点东西,画得不怎么样,和小学生的涂鸦比起来强不了多少,不过是兴趣爱好。

  季怀之虽然并不喜欢警察这份工作,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装模作样地指着地上的颜料桶说:“犯人使用的红色颜料是从你画室里拿的吧?”

  “这我知道。”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显得有些窘迫的女警察,林止渊不自觉就笑弯了双眼,说:“犯人能自由进入我的屋里还不被发现,这才是我担心的。”

  “就像鬼魂一样,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那你为什么不搬走?”

  以她的财力,再买十栋房都没问题。

  “因为比起逃避,我更喜欢解决问题根源。”林止渊歪了下头,转身走进了厨房,“而且我喜欢这里。”

  她倒了杯水,递给随后跟过来的季怀之,说:“我也希望你来,是来帮我解决问题的。”

  “你喜欢这里?”季怀之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因为她知道,她能听懂。

  “喜欢啊,这里有回忆、有目标,为什么不喜欢?”林止渊斜靠在桌台边上,指着落地窗的方向说:“况且……这栋房子看出去的风景是整个小区里最好的。”

  季怀之接过水,转身靠在厨房的墙壁上,她的视线随着对方的举动瞥了一眼落地窗的方向,却只能看见院子里膝盖高的杂草。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杂草也能是最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