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前台阶上等何师傅开车过来的时候,席小胭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的脚好得还挺快。”
这不是阴阳怪气,她深谙,要是心平气和地问她姐“你的脚好了吗”、“你的脚怎么样了”之类的,得到的肯定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别猫哭耗子”这种回应。
很多时候,和席小荷就要不友好才能交流。
“我脚好了,你不痛快?这都已经快一个星期,还不准我好了?!”
她脚扭伤不算重,要不是扭伤后强撑着去找季亦,估计三四天就能好。
之前席小荷嫌弃脚痛束手束脚,现在脚好了,她却没脸面再去纠缠季亦了。
“在季亦姐面前,你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想起刚才在屋里,她姐吼孟楚妩,席小胭就忍不住刺激她姐。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席小荷气急败坏的模样令席小胭想起孟楚妩告诉她的,她姐对季亦的另类求婚,便低下头偷偷笑了笑。
这种事情,在她姐面前,她肯定是要装作不知道的。
何师傅把车开过来了,稳稳地停在她们姐妹的眼前。
老司机下来给大小姐开车门,席小荷却没走下台阶。
“何叔,采声是今年考大学吗?”席小胭问。何采声是何师傅的小女儿。
何师傅答说,“是今年,她想考二小姐念的那所大学,我看够呛。”
答完,他又看向席小荷,见她没有上车的意思,他把车门轻轻关上。
“采声学习向来不错,一定没问题!”
何师傅和他妻子在席家做事多年,他们家的事,席小胭算比较了解。
“借您吉言。小声要是能和二小姐上同一所大学,就是她的福气了。”
“何师傅到前面等我。”席小荷朝右前方抬了抬头。
何师傅答了声好,然后望着席小胭笑了笑,他本想跟她唠几句,奈何忌惮席小荷的坏脾气,便默默上了车,将车开到廊外路边停下候着。
席小胭收回目光,侧首看了看她姐,欲言又止。
“答应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席小荷也侧首看了看妹妹。
“你最近有表演吗?”席小胭想起今天早晨季亦发糗的模样,又低下头偷笑。
平时那么肃冷不苟言笑的人民警官,今天早晨糗得抬不起头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席小胭也是才知道,季亦跟孟楚妩远远比她所想象的要更亲密,亲密到连这种事情也会分享,她姐和她都不分享细节呢。
因为戴着口罩,席小荷也没发现她在笑。
“这个礼拜天有一场,但不是个人专场。”她感到沮丧。四月下旬,她有个人专场的时候曾邀请过季亦,偏偏她油盐不进。
“你下次专场要到什么时候?”
“春季表演已经收尾,夏季档期最快也要到这个月下旬才开始——”
“不行,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
“票带来了吗?”
“你真能请得动季亦?”
“嗯,早晨吃早餐的时候,季亦姐点头了。”
席小胭侧首看向姐姐,一个不防,席小荷倏地伸过手扯下了她的口罩,她忙举手去遮唇部,但眼疾手快的席小荷已经将她红肿的嘴唇尽收眼底。
“嘁!”席小荷冷笑,“感冒果然是骗人。”
“还我!”席小胭双手蒙着唇部,没法把口罩抢回来。
“再别遮,全看到了。啧啧,孟楚妩真够狠的,她是狗吗?把你啃成这样子!要是爸妈知道你们青天白日也这么荒淫,肯定要气吐血。”
“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你跟季亦姐更让他们生气!”
“席小胭,要是我跟季亦——”席小荷压低声调,紧咬牙说,“睡的事被爸妈知道,你一定是会死得透透的!”
“那你最好快点把口罩还给我!不然,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说不准我会说出什么话。”
席小荷吹鼻子瞪眼睛地把口罩还给了妹妹。
席小胭重新戴好口罩,又说了一遍:“票呢?”
“明天你不是要回家?!”席小荷开始不耐烦。
席小胭就知道,她姐是来叫她回家的。
见姐姐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见季亦姐?”
“我想见她,你现在能把她请到我面前?”
“我能把她请到你面前,你能留得住她吗?”互相嘲讽吗?席小胭绝不会也从不曾心慈手软。
“就会耍嘴皮子。”
“我劝你,在季亦姐去看你的演奏会之前消停一下吧。她不是那种能够被抓住的女人,你得让她自愿到你身边。”席小胭压住火气,尽量平和地说。
她算不上了解季亦,但是,她了解她姐。
席小荷又刁蛮又任性,乍一看好像很强,其实她就是个外强中干的黏人小女生。
而且只会对不会伤害她的人张牙舞爪,真正对外的时候,她常常很怂,连平日里的战斗水平都发挥不出来。
“我已经没有脸面再见她。”席小荷反常地示弱。
“为什么?”席小胭明知故问。
换作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求婚被拒,估计都没有脸再跟对方见面。
季亦居然反常地想要去看她姐弹钢琴,席小胭觉得她要不是因为逃跑觉得愧疚,就一定是动摇了。真是两个不走寻常路的女人!
“我回去了。”席小荷这么说,却无动于衷。
其实,她并不着急回家,甚至可以说,她并不想回家。
自从和父母出柜之后,她在家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好不容易席司令和官教授接受了她是AA恋的事实,紧跟着又动不动就逼她带季亦回去见他们。
现在别说带季亦回家,席小荷连见她都不能够了。
她觉得,她们的关系就是个迷。
席小荷一直以为她们是一见钟情才会有了第一夜,后来她才意识到,在季亦那里,那明显就是寂寞的一夜情。
她不甘心,所以声势浩大地展开追求。
还没从对方的黑名单里出来,她们又莫名地上了床,结果一高兴过度,席小荷又把事情搞砸,这一次绝对比进黑名单更严重,严重到她已经难以为继。
自从对她求婚之后,她悲观到觉得她们不可能会再见。
因此,前几天孟楚妩将季亦骗来她家吃饭——后来她才发现季亦明显就是被骗过来的,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席小荷仅余的一点点信心也全耗尽了。
那件事,她心里是感激孟楚妩的,要不是她,她真没办法跟季亦打破僵局,也就不会有后来季亦莫名其妙的“下次你有钢琴演奏的时候能告诉我吗”,那天她不假思索地拒绝季亦都是自尊在作怪,席小荷觉得她就是这样,该自尊的时候她放下身段;不该要面子的时候,她又莫名地自尊。
“季亦姐最近过得应该不太好,她看上去很憔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席小胭的话打断了席小荷的思绪。
席小荷忙截断她,“关我什么事!”
“可能是,她的生活步调被你打乱了。”
“我没有这么大的脸,谢谢!”
“姐,你现在不害怕爸妈会对你失望了吗?”见她姐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席小胭继续说,平时她也没什么机会跟她姐谈心。
季亦状态糟糕,她姐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的脚踝虽然好了,但黑眼圈却重得可怕,估计这些天都没怎么睡。
席小荷对妹妹的问话置若罔闻,说,“之前我劝你远离孟楚妩的时候,你不是说人生是自己的,怎么生活快乐自己最清楚吗?”
“我还说过那样的话啊?”席小胭记不起来了,为了能和孟楚妩结婚,她确实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情,也说了很多疯狂的话。
大家都理解她,说那是她二次分化导致的性格巨变。
但席小胭很清楚不是那样的,以前,不被家人重视的时候,她一直隐藏自己的天性,将自己锋利、乖张的那一面隐藏。
为了和孟楚妩在一起,她才露出自己的执著的、一意孤行的天性,与所有阻挡她追逐幸福的人对抗——
“你说的是对的,一个人,怎么生活快乐自己最清楚!”席小荷说完,叹了一口气。
她妹妹远远比她想的更成熟,她从很久以前就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于自己的目标,她是那么执着,那么认真。
而且,她是这样幸运,因为,她除了有能力去追逐自己的目标之外,她喜欢的那个人也恰好喜欢她。
孟楚妩虽然花名在外,但现在,她真的像她之前在席家叫嚣的那样“我愿意为胭胭拒绝全天下的Omega”,那时候,除了席小胭,根本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而现在,她好像真的为她妹妹收心了。
自从跟席小胭在一起之后,孟楚妩的花边新闻都消失了,绯闻八卦也绝迹了。
现在,孟楚妩的眼睛就好像真的只能看到席小胭一个人。
席小荷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想,她妹妹前世一定是拯救过天下苍生,再不然也是保护了一方黎民百姓,要不然一个风流成性的Alpha为什么会忽然为她转性?!
席小胭虽然美貌惊人,但要知道,孟楚妩遇到她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中等级的、没有什么名气的Omega而已。
“你怎么变得这么丧气?”席小胭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姐姐。
“你还说过——”席小荷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相信妹妹说过的话,也许吧,因为她现在正过着幸福的生活,过着她想要的生活,所以一定程度上也验证了她说过的话和坚持的理念是正确的,“对的人让人成长,让人成为更好的自己。”
“那不是我说的,是妩姐姐的母亲在写给她的信中说的。”席小胭也记不清什么时候给她姐转述过这句话,“她说她追随大诗人去了北国是她最正确的决定,因为遇到大诗人,这些年她过得很幸福,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自己的人生灰暗和失败,没有意义。并感慨,对的人让人成长,让人成为更好的自己。她还说妩姐姐一定会和她一样,因为遇到对的人而成长,成为——”
“因为季亦我变得很不喜欢自己,甚至自我怀疑——所以是不是可以认为,对我而言,她是错的人?”
“姐,我并不这样认为。既然你知道爱情不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该知道,每一份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不用参照我和妩姐姐,而是自己去感受,感受你见到季亦姐时的心情;感受你和季亦姐在一起时的心情;感受你和季亦姐分开后想念她的心情;以及,感受你能给季亦姐什么,又希望季亦能给带来什么——”席小胭是看着自己的脚尖说的,“弄明白这些,其实不难确认,季亦姐对你而言是不是对的人。
“如果你确定她对你而言是对的人,就勇敢去对她表白,告诉她,你有多爱她;告诉她,你会给她你全部的爱!如果她接受,你们会就此幸福;如果她不接受,你也不用再浪费情感,因为,每一份爱都需要回应,都值得被珍惜!”
孟楚妩给她的回信中所说过的话,她倒背如流。原本,这些话席小胭是舍不得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分享的。
但如今她见她姐为情所困,于是,她便慷他人之慨,将那些仿佛天光一般照进她黯淡青春的话赠送给她姐。
席小胭想,既然孟楚妩愿意真心实意地抚慰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那么她一定也会不吝于让这些智慧惠及更多的人。
“不得不承认,感情的事,你比我懂。”席小荷史无前例地服低,“只是,要是爱能按照道理实践的话,感情就不会那么复杂、让人那么痛苦了。”
“如果你从十五岁就开始喜欢一个人,几年如一日不曾动摇,也许你会比我懂得更多。感情没有那么复杂的,就是喜欢和不喜欢;就是,能被喜欢和不能被喜欢。至于抉择,更多时候都是在自己手中,你都已经选择跟爸妈坦白了不是么!”
“孟楚妩何德何能?”
“我不许你质疑妩姐姐!”
“就你一个人把她当宝贝!”
“要是真的这样就好了。”席小胭知道,喜欢孟楚妩的人太多了。
只有他们席家人不懂得欣赏孟楚妩。
“走了,明天见。”席小胭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席小胭没等她上车就转身回屋了。
回到客厅,她见到孟楚妩在喂鱼。
那背影,看上去轻松自在,席小胭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准备吓她一挑,不曾想在距她三米的地方,孟楚妩猛地转身的同时伴着一声大叫,吓得席小胭跳起来。
“妩姐姐,你——”席小胭气嘟嘟地瞪着一脸坏笑的孟楚妩娇嗔,“好坏!”
“今天姐姐才知道,胭胭还擅长恶人先告状!”
“不准你这样说我。”
孟楚妩将手里的鱼食碗放到大鱼缸旁的架台上,拍了拍手后走到席小胭跟前,温柔地帮她将口罩摘下来,“你这样,明天回家没问题吗?我让小陈取点冰水——”
“妩姐姐,我问你——”席小胭打断了她。
是出送命题的语气,孟楚妩不由得一凛,点头让她问。
“为什么我的嘴肿了,而妩姐姐的嘴却安然无恙呢?”
“大约是,”孟楚妩一阵心虚,看席小胭那不要骗我敷衍我的模样,想来她已经知晓原因,但还是少不得解释一番,“姐姐的嘴比较粗糙,而胭胭呢是娇花小祖宗——”
“姐姐的嘴为什么会粗糙啊?”席小胭的水眸澄澈无波,所有的冷意都藏到了她平静的语气之下。
“姐姐比你大好几岁,肉当然更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席小胭不以为然,再三抛出送命题,“早晨保健科医生不是说这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吗?”
越来越敏感了,孟楚妩心下紧张,表面却安之若素,“我们才亲了几次啊?怎么也还说不上熟能生巧吧。”
“这么说,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席小胭又被醋精俯身了。
孟楚妩寻思着她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不然怎么才分开一会儿,她就变得这么尖锐了。这种为别人背花名的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嗯,胭胭是独一无二的,和别的人都不一样,你对我来说,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最想和你一直一直亲下去那一个——”
“噗嗤——”席小胭笑了。
孟楚妩偷偷做了个深呼吸。
“妩姐姐明明很有经验,怎么还会咬到我的舌头呢?”席小胭说着,“呵嘶”地吸气,像是触及了舌头上的伤口,她俏丽的眉微微皱了皱。
“都说了对胭胭我没什么经验啊,还不是亲得太少。”孟楚妩说着,没脸没皮地贴上去,“要不我们回房间继续练习?”
为了打消醋精的酸意,她也是拼了。
“还是算了吧,再练习,我明天回家肯定会把我爸他们气死的。”
席小胭轻轻地推开贴上来的孟楚妩。
却反被她一把揽入胸怀。
“我们新婚燕尔,席大司令他们会理解的吧!”孟楚妩贴到席小胭的耳畔,“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当外公外婆。”
“妩姐姐你——”
孟楚妩牵着她往沙发那边走,“别想反悔!你已经答应过姐姐,每年生一个,连生十二年。”
这些话虽然尬,但席小胭偏偏就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她小脸上的笑越来越浓,“妩姐姐,生小孩很辛苦的啊。”
“胭胭这是想赖账吗?”孟楚妩不至于真的会要席小胭那样做,上辈子她虽然没自己生过小孩,但也了解过生小孩的女性要付出多少代价,所以只是嘴炮一下,好让席小胭分心,忘了刚刚的敏感话题。
“妩姐姐,我们现在说生宝宝,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不早,你情热期过几天就到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做好心理建设。”
她们挨着,在沙发上坐下来。
喝了一口刚刚池清送过来的凉茶,席小胭说,“妩姐姐,你有没有发觉最近我变得很情绪化?”
自那天在绯鹭商场遇到黎骊嘉之后,是有一点。孟楚妩点点头,“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加上,可能是因为胭胭要到情热期了,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
“抱歉哦!”席小胭放下茶杯,“生宝宝的事,我绝不可能会反悔的,我只是害怕。”
是原著剧情遗留的意志所产生的影响吗?孟楚妩心中惊醒,表面却平静如故,“胭胭不用道歉,姐姐会等你做好准备,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妩姐姐!”席小胭靠到孟楚妩的肩头。
孟楚妩顺势揽住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左手。
她的温柔丝丝缕缕地通过身体的交接处传递到到席小胭心中。
“阿席去了哪里?昨天给她洗完澡就不见了。”
“说不定阿系恋爱了,出去约会了吧。”孟楚妩信口诌道。
“真想这样子,一直依偎在姐姐怀里。”
“我也想这样,一直抱着胭胭。”
“妩姐姐,你好宠我。”
“我不宠你宠谁啊?”
“咯咯咯……”
“我真幸运。”孟楚妩真心觉得自己幸运,现在,她真的体会到了被爱、被需要,也慢慢适应了新身体和新世界。
席小胭对她虽然会时不时有疑虑,但因为两个人相识和接触的时间不长,所以,她也没发觉到渣A被换了心。
“我比妩姐姐更幸运!”席小胭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孟楚妩紧了紧臂弯,将席小胭抱得更紧一些。
“明天需要我陪你回家吗?”
“不用了,我家人都不喜欢你,我自己回去就行。过几天,妩姐姐能陪我去看我姐的演出吗?”
“是不是要叫上季警官。”
“妩姐姐,这件事我一直将你牵扯进来,会不会让你在季亦姐面前感到为难?”
“还好,我不算为难,就是季警官偶尔会有情绪。不过,想听你姐弹钢琴这件事,是她自己说的。”
“以后我会注意的。”
“嗯,让她们自己来应该更好,除非她们向我们求助。”
“确实,希望她们有个好结果。”
“胭胭就那么想赢姐姐啊?”
席小胭想起她们的赌约,笑而不语。
“现在,我可以认为你跟你哥哥和好了吗?”孟楚妩轻轻地摇着席小胭的薄肩。
“差不多吧,如果明天他跟我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的调查有没有进展?”
“明天回家,我问问。”
孟楚妩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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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