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泠鸢打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相爱。他们会在家里争吵不休,摔碎所有东西,而她只能蜷缩在一个角落等待着所有声音停止。
当父亲生气拂袖而去的时候妈妈会哭着来找她,抱着她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长发告诉她,小鸢你快点长大。
小小的莫泠鸢拽着自己的兔子玩偶的耳朵,茫然地看着妈妈:“妈妈长大能做什么?”
长大的话,父母就不会争吵了吗?
妈妈会拽掉她的兔子,按着她的肩膀,认真地对她说:“小鸢,你是顶级omega等你长大,你就可以找到最有权有钱的家庭嫁进入,到时候就算离开那个该死的男人,我们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莫泠鸢不明白。
如果妈妈想要走为什么现在不走。
后来大一点她才知道原来顶级omega的意思就是完美适配所有人的生育工具。父亲带她出门应酬社交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如同打量一个商品。
没有人真心对她。
父母只关心她今天的舞蹈课有没有上礼仪课如何如果受伤了,也只关心她会不会留下疤痕,会不会变得难堪。
学校里也没有人关心她。
顶级omega的头衔让她和一般人拉开距离,就算她真的和谁成了好朋友,母亲也一定会杀到学校里来,阻止此事。
“他们不配合你做朋友。”
“莫泠鸢,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妈妈只有你了。”
但交朋友算无聊的事情吗?
莫泠鸢抱着书本,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手牵手笑着奔跑在校园里的女孩们,心里想着,那看起来一点也不无聊。
她很向往。
可是母亲那样三番五次地出现以后,就算她主动,也没有人再和她交朋友了。
大家喊她公主,带着嘲谑的语气。
莫泠鸢长得好看,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会一堆课外爱好。
千金大小姐该会的,她样样精通。
她家世不错,算不上顶级豪门,可也比小资家庭家底丰厚。母亲想让她和学校里家世更好的小孩交朋友,但是莫泠鸢也不喜欢他们。那些人通常都不太礼貌,有一种父母身上也存在的高傲。
阶级就是一座天梯,为了能够继续向上攀爬,父母就差没把她明码标价。
时间久了,莫泠鸢觉得大概也能接受这样的生活了。
直到她初中的时候,遇见莫棋。
准确来说,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这个名字。
那段时间要参加竞赛,母亲担心她的成绩不理想给自己丢脸,所以特别给她请了家教老师,据说是一位名校生。
母亲夸了对方的成绩,但又感慨,对方家底很差,可惜了。
莫泠鸢对此感到无所谓,一开始同莫棋接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直到一个暴雨夜,她被困在学校,无法回家。
晚上七点该上家教课。
莫泠鸢给莫棋发消息,说今天上不了,停课好了。
结果莫棋撑着伞,踏着雨水,来到了她的学校门口。
莫棋笑着,雨珠从伞边滑落,挂上一层朦胧的帘子。
“小鸢,说好今天要上课的,所以我来接你了。”
原来,依赖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
原来,可以每天把在学校遇到的事情和人分享是这种感觉。
原来,被照顾真的会上瘾。
莫泠鸢仰望着莫棋,她的目光把这个女人描摹得似神明,她甚至想好了,和莫棋在一起以后,父母会大怒,因为她的选择违背了他们一切的计划。
十三四的年纪,少女怀春,莫泠鸢的心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勇气。
她想,就以此来和父母做个诀别,让她们失望,这正好和她的心意。
可是,很快,意外发生了。
母亲去世,父亲很快找到了新的妻子。
莫泠鸢本想着可以熟视无睹冷静对待,但同那位新人一起走进家门的,是莫棋。
她成为了她的姐姐。
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莫棋是许多年前,这位新人和父亲生下的小孩。
某个放课后的夜晚,莫泠鸢靠着莫棋的腿上撒娇,感慨:“要是你能做我的姐姐就好了。”
这句话一语成谶。
变为现实。
莫棋看上去还是和以往一样,但她已经不能再和过去那般依赖她了。
虽然心里还时不时冒出恶毒的泡泡,想着,要不勾引莫棋,闹出丑闻,叫这件事天下皆知,让她的父亲颜面尽失,让莫棋的妈妈也陷入绝望。
乱、仑这个词,听起来很美妙。
但也只是想一想。
遇见时凝,是莫棋回家后高一的那天。
因为应酬的缘故,她同莫棋一起参加了时家的宴会。
她其实一眼就看见了时凝。
那个站在人群中,笑得肆意,黑色的头发挑染了红色的女孩。
隔着人群,对方的眼神也望了过来。
那一刻的惊艳,莫泠鸢已经从太多人的眼中见过。
时凝要和她做朋友,也在莫泠鸢的意料之内。
她想,这无非又是一个看中了她的外表和顶级omega身份的Alpha罢了。
不过正好,她心情很差,需要人陪。
于是她们渐渐熟悉起来。
时凝和她不在一个高中,两个学校隔得不远。
每天放学,莫泠鸢就能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少女,背着挎包,支着车等她放学。见到她出来,时凝会热情地招手。莫泠鸢有时候下午胃口不好,不爱在学校食堂吃饭,时凝就会从小卖部买软面包和牛奶,一路给她带过来。
坐在她的车后座,莫泠鸢不愿搂着她,所以总是只揪着她的衣摆。
莫泠鸢很奇怪为什么时凝能这么早赶过来,问过她,得到的回答是,隔壁中学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能离开。
后来去时家玩的时候,才知道,这家伙每次都逃了最后一节课。
小骗子。
有次,也是大雨,莫泠鸢顶着书包冒着雨走到校门口,没看到时凝,就打车走了。
可是坐在出租车上,向着离开的方向开去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时凝的身影。
她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在往校门口的方向去。
大雨中,她那一件明黄色的雨衣亮眼,逆着所有的人流与车流,时凝在前进。
莫泠鸢下意识喊了一声停车。
可是出租车司机说,“妹妹,这里禁停,还是单行道。你要干嘛?”
车终究没有停下。
那一日的下雨天,她也没有接到时凝的伞。
莫泠鸢怕她等下去,发消息告诉时凝,说自己早走了。
时凝说:今天下雨,我没去啦,别担心。
骗子。
时凝喜欢自己。
莫泠鸢逐渐对此心知肚明。
可是这份喜欢又能够维持多久呢?
时凝喜欢上的,或许是她看到的那个光鲜亮丽的自己。
时凝根本不知道,她内心一次一次燃起的恶毒,还有她无法被容忍的偏执。
她是个坏到底,烂到根的女孩。
莫棋谈恋爱了,这很正常。
于是莫泠鸢也谈恋爱了。
她忍受不了莫棋把人带回家,温柔地说,小鸢,叫姐姐。
她得找个办法让自己分心。
在夏夜晚风中,两个人在学校的操场。
时凝带着莫泠鸢翻墙进了自己的高中。
莫泠鸢坐在单杆上,晃着腿,她弯下腰来,长发散落,似随意开口:“喂,时凝,我们谈恋爱吧。”
时凝叼着葡萄味的棒棒糖,听到她的话,愣了下,转而笑起来,右耳上的银色耳钉一闪。
她说:“好啊。”
这下轮到莫泠鸢蹙眉了:“你就这么答应我了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时凝走近她,拿下棒棒糖,从下而上,望着莫泠鸢的眼睛。
“从和你做朋友的那天我就说过。”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而且,我喜欢你。”
她笑起来,明媚又灿烂:“所以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莫泠鸢想,可时凝没有问自己,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
和时凝谈恋爱,与跟她做朋友,好像没什么差别。
没什么需要磨合的地方。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时凝是那个守在她身边的骑士。
她一直觉得,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虽然偶尔看到莫棋还是会在心里泛着酸水,还是会嫉妒羡慕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可是,时凝也挺好的。
直到,有一天,她从家出来想去超市,结果被人拦住,后颈被捅了一刀。
月泉体受损。
时凝知道这事后满身戾气地杀进来,问到底是谁干的。
莫泠鸢说,是时凝的小粉丝。
但她撒谎了。
她知道是谁干的。
是莫棋当时的女朋友。
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有一种特别的直觉。
不知道是她哪里流露了破绽,叫对方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不敢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时凝。
所以撒谎了。
分手也来得突如其来,出国治疗不过是因为当时莫棋的女友要求,否则,她家不会跟莫家合作。
莫泠鸢轻而易举被舍弃了。
时凝因为陷入内疚,也不敢来找她。
异国十年,莫泠鸢总是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但她不知道,她到底期待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发信人的名字究竟是时凝还是莫棋。
时凝的消息很快可以传来。
微信朋友圈里还有对方的踪影。
她谈了恋爱了,交了女朋友。
莫棋也总是发和女朋友的合照。
所有人都有人陪,只有她。
只有她一个人,缩在廉价的小公寓里。
公主流落国外,从此,只能靠自己前行。
(二)
确认时凝不是“时凝”的那一刻,莫泠鸢其实挺庆幸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庆幸什么。
或许,是还能够继续期许,时凝如今这样对她,爱上苏填雪,只是因为内里换了个壳子,而非本人。
但,陪她长大,和她一起疯狂过的那个时凝消失了。
如果要让莫泠鸢选择。
在时凝消失,和时凝对她的爱消失了,这两件事里做选择。她甚至会觉得,前者对现在她来说,似乎更能接受。
爱一旦消失,就再也没办法找回来了。
就像,她对莫棋的情感早就在一次一次的绝望与撕裂之中消失殆尽了。
没有爱了,也爱不了了。
也无法找回。
找到苏填雪,询问平行世界的事情,不过是她这样的小疯子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但意外的是,她真的在苏填雪那里得到了一个答案。
那一夜,时凝的车在山路上急驰而去,撞上了一颗树。
那一天,一颗星星正好陨落在地球上。
莫泠鸢相信巧合。
她现在除了巧合,也没有别的可以相信了。
时凝和苏填雪结婚那天,有一颗星星要坠落。
这是来自国外的天文机构的预测。
于是,莫泠鸢谁也没有告诉,她开上车,走上了“时凝”出事的那条山路。
油门轰到底。
然后,毫不犹豫,朝着一棵树撞去。
——哐。
莫泠鸢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在无数个夜晚里,想死的念头都从她的脑海中蜂拥而出,似有无数只从在撕扯着她的大脑,叫嚣着要毁掉一切。
在完美无瑕的面庞之下,是日夜压抑着的崩溃。
但她没那么勇敢。
她也还曾眷恋莫棋的温柔。
可现在,她没什么好怕的,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这撞上去,要么生,要么死。
要么,和时凝一样,消失。
撞上去的那一刻,没有莫泠鸢想象的巨响。
车卡在树边,她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等莫泠鸢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在一个房间里。
这房间,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当房间的主人推开门的时候,她才记起来这是哪里。
这是时凝的家。
她以前曾来拜访过。
和时凝还在恋爱的时候,她也来过这个房间。
不过那个时候,房间比现在看起来.......温暖。
莫泠鸢还记得,时凝喜欢用绿色的床单,很有春天的气息。但现在,房间里都是一片灰调。
她们曾经在书桌前接过吻。
那是莫泠鸢的初吻。
她也记得,那一刻,是她先吻上去的。
时凝总是小心翼翼,牵手也不敢,拥抱也担心。
大概总是在顾及她的感受。
有的时候,这种体贴会让莫泠鸢觉得有点烦。
她不是没渴望过一些过界的瞬间。
既然时凝不会主动,那就由她来主动。
她们只接了吻,没有更多。
过去的一切都在莫泠鸢的脑海里回旋。
她看着推门而入的时凝,想着自己要如何跟她解释,她在这里的原因。
可是——
走进来的时凝,只是十八岁的模样。
脸上没有任何意气风发,只有无尽的阴沉和雨落,透着忧郁。
莫泠鸢顿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她发现,时凝就径直朝着她走过来,然后,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去了。
莫泠鸢不敢置信。
她回过头,转身去碰时凝,然后她的指尖,也只能从时凝的胳膊中穿透。
所以——她死了?
死了以后,回到了时凝的十八岁。
可莫泠鸢又怎么可以肯定,这个时凝就是和她相处过的时凝呢?
或者,她在想——
也许。
也许根本没有和她相遇的时凝,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最好不要遇见她。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神大概从没听见过她的祈祷。
她看见时凝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她比谁都熟悉。
那是她自己。
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
“你怎么还给我打电话?”
现在,站在时凝的身边,莫泠鸢才意识到,她说话的语气有多冷淡,有多不耐烦。
时凝坐在桌边,拿着手机,似乎有些局促。
片刻后,她哑然,用痛苦的声音恳求:“阿鸢,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莫泠鸢想说好,但她根本说不了话。
另外一个她,在电话里重复着她说过的台词。
“我从没喜欢过你,这件事你到底要我说几遍阿?”
“我要出国了,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可是阿鸢——”
“时凝,你不是我的狗,别缠着我。”
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时凝再打过去,只有拉黑的提示。
——对不起,你拨打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莫泠鸢站在时凝的身侧,只觉得自己浑身冷汗。
她都忘了自己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那个时候,她好像因为受伤和病痛,又被莫棋的母亲逼迫,所以情绪很差。
可就算这样,也不是她伤害时凝的理由。
莫泠鸢想,她真是个坏人。
不折不扣的坏人。
坏到这个地步,回过头来,还希望时凝能够站在原地等她。
时凝看着电话,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
她趴在桌上,莫泠鸢看不到她的脸,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更没有办法拥抱她。
莫泠鸢想,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啊?
她难不成只能这样,站在时凝的身边,看着她吗?
爱开玩笑的老天爷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的答案。
——是的。
她只能这样,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看着时凝。
看着她陷入失恋一蹶不振,却还是在朋友圈发自己很好的动态。
看着她故意找人假扮了情侣,拍了合照,发了官宣。
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盯着手机,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原来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快乐。
知道这件事后,莫泠鸢竟然没有半分喜悦。
明明过去的时刻里,隔着异国的海洋,只有在网络上的消息,发现时凝似乎又找了新的女朋友,又谈了恋爱,她总有一个瞬间,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她就这样被放下了。
时凝说过的那些话都变成了谎言。
承诺成为了一盘散沙。
她不甘心。
她想要这个人爱她,一直爱她。
可是现在,如幽灵一般站在时凝的身边,看着她在每个夜晚翻来覆去地思念同一个名字。
她的名字。
莫泠鸢又觉得很痛苦。
她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快乐。
时凝要是能走出来就好了。
时间久了,莫泠鸢都习惯这样晃荡了。
做幽灵的时候,时间观念没有那么重,对于时间的感知也不够清晰。
她只能从时凝的身上的变化感受到时间的变动。
她个子长高了。
原本只是挑染的红发,现在变成了玫瑰的颜色。
她的眼神从年少轻狂变成了不羁厌世。
看她换上高跟,穿上西装。
也看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
有的时候,莫泠鸢甚至会有兴致在心里偷偷点评几句,想着,其实有几个小姑娘真不错。
反正她一辈子都是一个幽灵了。
还不如有人能够好好陪时凝。
但有的时候,在暗夜无人的时刻,莫泠鸢也会偷偷吻上时凝的眉心。
她睡觉的时候总做梦,做梦的时候总是皱眉。
莫泠鸢想,大概时凝的每个梦里都有她。
因为有了她,才会掉下眼泪,才会喊着她的名字。
她就像是一把刀,插在时凝的心口。
纵横世间流转,也从没有被取走。
时凝自己不肯。
别人也拿不开。
她宁愿每个夜晚捧着伤口入睡,让所有的疼痛和鲜血全都横流而下,也不愿意把这把刀给丢开。
就好像,如此丢开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舍不得。
连莫泠鸢给她的伤害,都被视为浪漫。
有的时候,莫泠鸢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只是一瞬之间。
但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见时凝开车而去。
她追上去,赖在她的副驾驶位置上。
莫泠鸢想知道时凝要去哪里。
等车开进山路,绕到一圈翠绿。
等其余的人出现。
莫泠鸢才恍然大悟。
十年已太久,于朝夕弹指之间而过。
今天,就是时凝出意外消失的那天。
莫泠鸢心里生出一股绝望。
她想,不管做什么,都要让时凝留下来。
不能再出那一场意外。
可是她什么都不了。
她无法触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快要走上重演的道路。
在时凝几乎就要开到那棵树面前时,莫泠鸢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时凝!不要!”
她想,时凝一定听到了她的声音。
所以才会错愕地看过来,而没有注意到前方的路况。
于是——
哐地一声。
车撞上了树。
莫泠鸢瞪大眼,继而绝望地笑起来。
原来。
原来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三)
又醒过来了。
莫泠鸢都不敢睁眼。
她怕睁开眼是空无一片,又回到轮回。
回到她遇到十年前的时凝的那一天。
颤颤巍巍地睁开眼,莫泠鸢第一反应是震惊。
觉得不真实。
她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好像是她在国外的居所。
那十年里的记忆,就好像是一场梦。
仿佛发生过,又一点痕迹都没有。
莫泠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时间。
!!!
现在!!!
是时凝出事的那天。
莫泠鸢赶紧找时凝的微信好友,给她发消息。
莫泠鸢:在吗?
等了好久,时凝都没有回复。
就在莫泠鸢以为她回来晚了的那一刻,时凝回了消息。
时凝:......
六个省略号,道尽一切。
莫泠鸢:......
时凝:你要借钱?
莫泠鸢:嗯,不可以吗?
时凝:多少,我转你。
这几个字一出来,莫泠鸢就知道。
现在的时凝,是她的时凝。
是那个陪她走过年少,是那个在她身边待了十年的时凝。
眼泪一下蜂拥而出。
砸在手机屏幕上,碎成一朵一朵的花。
莫泠鸢用指腹擦开眼泪。
莫泠鸢:我要现金。
时凝:.......?
莫泠鸢:别赛车了,去机场等我。
莫泠鸢:听见没?
时凝没回答。
莫泠鸢的心又紧了起来。
她担心时凝又去比赛。
又出意外。
心七上八下。
等到时凝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她才安下心来。
时凝:[图片]
时凝:嗯,先回家,再去接你。
莫泠鸢二话不说开始订票,行李都顾不上收拾了,挑了最早的那一班飞机,给时凝发了信息。
真的要见面的时候,莫泠鸢还有些踌躇。
在飞机上忐忑不安。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坏女人忽然有了良心。
完全不知道一会要怎么面对时凝。
开口说什么?
十年前的年少荒唐还刻在莫泠鸢的脑海里。
十年里陪在她身边的时刻,也全都融入她的血脉中。
记忆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现在,莫泠鸢可以说,她是时凝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知道时凝睡觉前喜欢翻来覆去把所有方位的睡姿试一遍,然后抱着枕头睡觉。
她知道时凝刷牙只喜欢刷电动牙刷的一半时间,然后剩下的时间就把牙刷放在水下冲刷。
她知道时凝的一切。
可时凝对此一无所知。
突然表现出来,也很奇怪吧?
莫泠鸢脑海里思绪纷纷,真下了飞机的时刻,往出口走,忽然有一种局促不知如何前进的无措。
没办法想象出时凝见她的样子。
她会开心吗?
还是一脸冷淡。
或者破口大骂她一顿?
莫泠鸢紧张无比,然后,就在出口看到了最显眼的时凝。
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目光透过人群,落在了时凝的身上。
时凝也在看她。
莫泠鸢抿着唇,不知道要不要抬手说嗨,或者做点别的。
她走过去。
时凝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一枝玫瑰。
“给你。”
莫泠鸢忽然就掉了眼泪。
她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笨呢?
这个人是时凝。
不是其他人。
是说了会爱她,就会一直爱她的时凝。
她到今天都还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十年前,还在恋爱的时候,时凝问她,情人节想要什么。
“我喜欢被送花,但是我不要一束,太土了,我就一朵,红玫瑰,上面最好扎着黑色的丝带。”
莫泠鸢这样说。
可是,她们还没走到情人节那天,就彻底分手了。
于是那样的玫瑰,莫泠鸢从来没收到过。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时凝什么都记得。
见莫泠鸢哭了,时凝有点慌乱无措。
她没带纸,怕手也不干净,也怕莫泠鸢不喜欢,所以不敢伸手擦她的眼泪,只好干瘪瘪地问:“怎么了?在国外受欺负了?”
又是借钱。
还要现金。
见到她还哭。
这不是受欺负是什么?
听了时凝的话,莫泠鸢吸了吸鼻子,她拽过时凝的衣服,在她的袖子上擦了擦眼泪。
然后一把抢过时凝手里的玫瑰。
时凝都傻了。
她试探着问:“要不,我给你约个医生?”
莫泠鸢看起来真有点精神不太正常。
莫泠鸢咬牙切齿:“不用。”
时凝心里想着,还是得约约。
总觉得怪怪的。
她领着莫泠鸢上车,莫泠鸢非要把她赶下驾驶位,自己开车。
时凝:“你有驾照?”
莫泠鸢:“.......让你坐副驾驶你就坐。”
公主要发脾气了。
时凝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
她打开导航,寻找着地址。
莫泠鸢瞄了眼,觉得不对劲。
“这什么地址?”
时凝解释:“你第一天回来,我给你订了酒店。我猜你大概不想回家,不然,你也不会联系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凝的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莫泠鸢的最后选择。
在莫泠鸢的世界里,她是排在最下面的那个人。
如非必要,莫泠鸢不会找她。
莫泠鸢看出了时凝的心思,心中一刺,她敛眸,把时凝的手机关掉。
时凝:?
“我不去酒店。”
时凝:“那你要回家吗?”
莫泠鸢:“我不回家。”
时凝:“啊?那?”
莫泠鸢:“我去你家。”
时凝:......
她看着莫泠鸢,确认莫泠鸢的眼神里写满了认真以后,她沉默了。
莫泠鸢挑眉:“不愿意?”
时凝想,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面对莫泠鸢,她永远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她点了点头,正要输入自家地址的导航。
莫泠鸢就直接启动了汽车。
“我知道在哪。”
时凝茫然:“我现在不住以前的地方。”
没跟秦骊和叶婉兰一起住了。
她不想天天看亲妈和叶婉兰变着法秀恩爱。
莫泠鸢:“我知道。”
时凝:“.....啊?”
莫泠鸢怎么可能知道呢?
看见时凝惊讶的表情,莫泠鸢想,她当然知道。
去时凝家的路,早在那十年里,她陪时凝开过无数次。
时凝一开始还以为莫泠鸢只是随口乱说,准备让她开到无力回天的时候,自己再把车往家里开。
毕竟不缺油。
可是,莫泠鸢真的稳稳当当把车停在了她的家门口。
就连进地下车库的位置都能找到。
这一瞬间,时凝愣然了。
说不奇怪是假的,甚至还有点害怕。
于是哑着嗓子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莫泠鸢握着方向盘,心想,完了。
她光顾着先到时凝的家,忘记了这一茬。
“我——”
要怎么说?
说我待在你身边十年,只是你不知道。
这不会把人吓死吗?
察觉到莫泠鸢的犹豫,时凝不再多问。她拉开车门。
莫泠鸢瞧见她的动作,抬起头来。
“下车吧。”时凝挪开目光。
莫泠鸢下了车,跟在时凝的身边。
回到了家,时凝家没客房,都被她改造了。
她这个人,没有待客的习惯。
“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时凝说完这句话,就跟逃跑似的离开了。
莫泠鸢看着她沉默。
她有那么吓人吗?
洗完澡,时凝出来收拾沙发,准备套一床被褥。
莫泠鸢端着水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突然问:“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回来吗?”
时凝:“.......反正你都要走的。”
问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莫泠鸢翻了个白眼,又想着,时凝变成这样,多半也有她的问题,忍了自己脾气,走过去,戳了戳时凝的背:“谁跟你说我要走的?”
时凝套被子的动作一顿:“你要回国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
“莫棋要结婚了。”
莫泠鸢一咬牙,上前一步,把时凝手里的被子扯开。
“跟她没关系。”
时凝也是有脾气的。
她看着莫泠鸢:“所以呢?难道跟我有关系?”
莫泠鸢:“是,因为你。”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时凝的意料。
她想求饶了。
“莫泠鸢,你什么意思?”
时凝难以掩饰自己的痛苦。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你放过我好不好。”
想来就来,想走想走。
就算是小狗,也会伤心。
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狗。
莫泠鸢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解释什么都是徒劳。
开口说,噢,我现在好像喜欢上你了。
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凝看来,不过是一个荒谬的玩笑。
一次恶作剧。
莫泠鸢抿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总之,我回来是因为你,和别人没关系。然后,今天你不用睡沙发,我来睡。”
时凝:“.......”
这是彗星撞地球了还是怎么着?
怎么天变了?
她搞不懂莫泠鸢的心思。
莫泠鸢知道,按照时凝睡觉的习惯,她是一定在沙发上睡不着的。
这家伙不老实。
莫泠鸢强求,时凝也不再多问。
要转身回房间的那个瞬间,莫泠鸢没忍住,问出口:“如果我说,如果,我现在喜欢你了,时凝,你会相信吗?”
时凝轻叹一口气:“莫泠鸢,我不是傻子。”
她关上门,靠在门框上,听着自己的心跳。
差点。
差点她就要相信了。
瞧着时凝这样,莫泠鸢也没脾气。
她活该,这事也得她受着。
看了眼时凝的房间,然后躺在沙发上。
莫泠鸢想。
现在可比之前那十年好多了。
她能说话,能出现,能触碰。
能真正在她的身边。
无声的十年都耗过来了。
她就不信了。
她这个公主,还拿不下一个叛逃的骑士!
而这夜,对于时凝来说,也很不平静。
她做了一场梦。
梦到她和莫泠鸢坐在一辆车上,朝着一棵树冲去。
车辆坠毁。
她惊醒过来,却又想着,如果那样的话,也还算圆满。
生不能在一起,至少还能一同赴死。
结果门外,传来了莫泠鸢的敲门声。
“你还好吗?做噩梦了?”
时凝嗯了一声。
“我进来了。”
莫泠鸢拧开门,瞧着大概是有些着急。她熟练地走到时凝的床边,然后伸手抚摸上她的眉心。
动作舒缓。
轻柔。
一下又一下,很快就抚慰了时凝因为一场噩梦而诞生的焦灼与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时凝总觉得,这感觉很熟悉。
就好像,在过去十年里,莫泠鸢对她做过无数次一样。
可她又自嘲地想,怎么可能。
她又傻了。
冷静下来,时凝说:“我好了。”
她攥住莫泠鸢的手腕,把她的手拿开:“你可以去休息了。”
莫泠鸢眨了眨眼,放下手。
“好的。”
她乖乖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时凝愣了。
什么时候,莫泠鸢变得这么听她的话了?
-
(四)
时凝一早醒来,看到莫泠鸢躺在沙发上,才想起来昨天,她接到了莫泠鸢,带她回了家。
这一切的发展都出乎时凝的意料。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还可以和莫泠鸢好好讲话。
看到莫泠鸢睡得正香,薄被从身上滑落,时凝下意识担心她着凉,于是上前把被子捏着,往她身上盖。
刚刚搭上去,手腕就被莫泠鸢抓住。
莫泠鸢得意一笑:“关心我?”
时凝抿唇。
阳光正好,莫泠鸢忽然开口:“时凝,我们重新恋爱好不好。”
这样随口一提的语气,就像是多年前莫泠鸢对她说的那句话一样。
时凝敛眸拒绝。
“不了。”
她说:“我没有多的十年可以浪费。”
莫泠鸢想,她却早就陪了时凝十年。
莫泠鸢伸出手,搂住站起转身欲离开的时凝的后背,她像猫一样蹭在她的衣服上,轻轻柔柔,又痒,像撒娇。
她说:“那这次换我来追你。”
她还有无数个十年。
她也不觉得,这些都是浪费。
因为她在挽回一个爱她的人。
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小莫的时凝和苏姐姐的时凝不是同一个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明天写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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