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陆汀寒才回答他。
他声音压得很低,说:“好,我答应你。”
为了这件事,江谨曾无数次求过他,但他从来没答应过。
舍不得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害怕,他觉得江谨会轻生。
江谨似乎也没想到他真会答应,抬头望向他,有些愣住。
陆汀寒抬手给他擦眼泪,很耐心,没有发火,语气也很平静,他说:“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你走。”
“什么条件?”,江谨不信他能这么轻易就放自己走。
陆汀寒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眼神里像是藏着无尽的悲伤。他望着江谨,说的很认真:“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能做到这个,我就答应放你走。”
其实在那三年里,江谨有自杀过。
就在他父母去世不久,他被陆汀寒带到环城以后。有一天陆汀寒不在家,他拿一把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当时,整个浴缸的水都被他的血染红了,而江谨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毫无生气,静静的躺在那儿。
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至今都让陆汀寒心悸。
这些年,他对江谨的吃穿用行全都严格管控,也是怕那样的事再发生。
可,即便他留得住人,也改变不了江谨恨他这个事实。
“我答应你。”,江谨在他的注视下,轻声开口。
陆汀寒的担心也没错,他曾经一度都有轻生的念头。他最重要的亲人离他而去,最敬重的老师是衣冠禽兽,还有……
他抬眼去望眼前的人,心里那个因为害怕而不敢面对,被他掩盖的事实此刻又浮现出来。
还有陆汀寒。
这个曾经唯一让他悸动过的人。
他以为自己恨陆汀寒入骨,哪怕杀了这个人都不解恨,可当他真正拿起刀面对的时候,他又下不去手,能做的只是在自己手上划上那一刀。
言尽于此,两人之间已是无话可说,江谨拿起伞,想打开车门下车。
陆汀寒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等雨停了再走吧。”
雨还很大,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了。
江谨说:“不用了。”
陆汀寒又说:“你还有东西在我那儿。”
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的东西都是陆汀寒给他买的。
江谨回答他:“扔了吧。”
陆汀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握着江谨的手依旧没松。
江谨正想挣开那只手,陆汀寒忽然开口问:“那以后,我能去看看你吗?”
江谨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卑微。
没想到,从一开始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的陆汀寒有一天居然也会问他的意见。
江谨冷着脸没说话,冷漠的撇开他的手,下车,头也不回的往雨中走了。
“不行”这两个字,陆汀寒做不到,他也没能说出口。
*
一个月后,阳城。
江谨搬回自己的家,在城中的一所小学当起了语文老师。
因为当初的事,他没能取得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最多只能算高中学历,之所以能进去,也是因为那所学校的校长是他父母的旧识。
吴校长说:“可以让你先上课,工资也照发,但老师的福利你是没有的,除非你能自己往上考。”
江谨欣然接受,他知道这是这位校长对他最大的宽容了。
他笑笑,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吴伯。”
老吴拍拍他的肩,叹道:“你也是,几年没个音信,现在回来就好了,什么地方都不比自己的家好啊。”
江谨附和:“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
吴伯笑他:“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话来连自己都骂?”
江谨笑道:“我这不是逗您开心嘛。”
“你啊,真是长不大。”,老吴看着他,眼眶变得有些红,虽然没什么亲缘关系,但江谨这孩子确实是他看着长大的,讨人喜欢得紧。
学习好,懂事,不骄矜,自信,阳光,偶尔还会撒点娇,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第一天在学校上完课后,江谨骑着自行车去城郊的湖边的溜了一圈。
阳城不比环城,没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繁华,也不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雾霾阴雨,它只是一座小城,风景很美,生活节奏也很慢。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会让人感到松弛。
江谨曾经因为不敢面对而害怕回到这里。
现在不会了,他能够坦然的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也不会再做那个噩梦。
春风已然吹开冻土,破土的草木欣荣一片。
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样已经足够了,江谨想。
晚上七点,他回家洗完澡,正想打开手机点外卖时,就收到一个电话,是他的同事常昭,想约他一起吃饭。
两人刚认识,常昭是学校的一个美术老师,三十来岁,长相俊逸,斯文儒雅,身上一股子文艺气息,也是很有才华的一个人。
江谨当时还不理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留在阳城一所小学里。
后来,还是常昭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告诉他:“其实我只是看上去唬人,实际上跟这里的每一位老师没有什么区别。”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从容,会让人觉得很真诚。即便江谨知道那只是玩笑话,以常昭的气质,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两人约好吃饭的地方,就定在离江谨住处不远的一家私房菜馆。
江谨收拾收拾,也懒得开车了,穿着件日常休闲服就出门了。
下楼的时,他瞥见拐角的路口处停着辆黑色宾利。
这个地方很少会有人开那么贵的车,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只当没看见,径直的穿过路口,走了。
旁边楼顶上,正在浇花的老吴看见他,还笑呵呵的打趣:“哎呦小江!出门约会去啊?”
江谨无奈的低头笑,佯装没听见。
等他到时,常昭已经点完菜,把菜单递给他:“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要不你再点两个?”
江谨垂眸一看菜单上已经勾上的菜品,都是辣口的。
看来他们还挺有缘。
他摆摆手没接菜单,玩笑道:“常老师,你不会提前调查过我吧?”
常昭也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没接腔。
吃完饭后,已是晚上九点多,江谨喝了点酒,虽然不多,但脑袋有点晕。
常昭说:“我送你回家吧。”
江谨摇摇头,笑问:“你也喝酒了,怎么送我?”
常昭点头:“也对,那我——”
他正想说“那我给你打个车”,江谨就先他一步,说:“没事,这儿离我家很近,我走回去就行。”
“那行,你注意安全。”,常昭也没再多说,同他告了别。
他不送,自然有人送。
江谨沿着梧桐街道走,晚上路上的行人很少,夜晚的风有点凉,吹得他眼睛疼。
身后总是有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熟悉的频率,让他恍惚记起一些已经淡去的回忆。
大学时,林荫道上,那人总是会慢半步走在他身边,而他总爱倒着走跟那人讲话。
那人会温柔的回应他,遇到障碍,还会笑着提醒他小心。
一直走到巷口时,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有消失。
江谨停下脚步,没回头,对身后的人冷声道:“别再跟着我,否则我会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