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重山劫>第30章 涉江

  四皇子最近极为欢喜,纪家王妃有孕,父皇赏赐许多,每次远远望见,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只是,我又看了一眼坐在身边制香的侯佳宁,此刻她正精心挑选所要用到的香料,比对来比对去,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初的药材。我欲言又止,她似乎心有灵犀,只说:“我知道。”

  “如果真如奉皇后所说,我们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我沉声道,“奉皇后向来说到做到,所以纪家……”

  “我们应该恭喜他们才对。”侯佳宁慢慢碾碎凤仙花瓣,鲜红的汁液溢出,比起鲜血却是淡了一些。

  “你忘了吗?现在我是纪家的养女。”侯佳宁的指甲也染上了鲜红的颜色,她就着窗外的阳光细细欣赏,似乎很是满意,“这是我们纪家天大的喜事。”

  “你与……你与……”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侯佳宁也不在意,只说:“那天你们都看到了,那就是我的选择。”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我问,天已渐凉,秋风丝丝缕缕地挤入,帷幔被吹乱,我望向殿中陈设,方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罪臣该有的待遇。

  “是我的赎罪,为我曾经的天真与妄想。”侯佳宁将研磨好的香料倒入香囊,她小心翼翼,动作轻柔,仿佛对待珍宝。低眉时一如往昔,温婉如昨,再抬眸时只剩彻骨的寒凉,她望向我,不悲不喜,只是陈述:“昨日听闻,三皇子命令侯笑寒带兵过江,前线战况激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我心下狂跳,想要见到他,却又不想见到他。

  侯佳宁的手却附了上来,指甲鲜红如血,毒蛇吐信一样缠绕着、预警着:“我觉得,他会输。”

  侯佳宁搬走的那天,院子里的古树掉下了第一片落叶。我抱着书卷在阳光处晾晒,背后走廊一片喧闹,磕磕碰碰,一时近一时远。

  腰间的玉笛轻轻晃动,冷落许久,我再次吹奏时业已生疏,断断续续。再抬眼是宫墙深处四四方方的天,苍老的古树囚禁于此,唯有南渡的飞鸟作眼,告知它大地长天。我试着找回曾经吹奏过的乐曲,眼前是繁花万千,轰轰烈烈,歌不停,舞不断,推杯换盏间不知是谁人的衣裙掀翻了烛台,大火蔓延开来,火光中有无数人的哭脸与笑脸。

  那是湮没在重山火海中的故乡。

  魑魅魍魉,行于野地,我是手执骨笛的送葬人,下一个又会是谁?还会是谁?

  前线战事吃紧,为防异变,我与兄长只能锁于此室不得踏出庭院一步。兄长总想要为父皇分忧,殊不知此刻我们的苟延残喘便是那人最大的忧愁。

  没有关系,我告诫自己,还未到曲终之时,好戏还要接着上。

  长廊尽头的侯佳宁淑丽万分,明眸红唇,唯有双眼黑如渊潭。我与她沉沉对视,良久,终于是她耐不住地开口:

  “昨日大战,侯笑寒所率水军遇袭。”她目不转睛,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落入长江,不知所踪。”

  我默默擦拭玉笛,并不回答。

  她也不再多言,只留下一句“多加小心”,离开许久,她身上的熏香味却久久不散,颇有愈演愈烈之势,仿佛一场无形的大火,不将一切焚烧殆尽,便誓不罢休。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哪一年的春天,只知道落笔时墨迹黏连,是我心乱。

  高台之上,那人尊贵万千,底下人山人海,高呼万岁,明黄的衣袍层层叠叠,上有祥云仙鹤,游龙惊凤,我与众人一同跪下,不敢仰视那些人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皇后的衣摆从我面前掠过,我将头埋得更深,不愿去看她悲伤的笑脸。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我轻声地念,手中玉佩冰凉,似是飞雪落于掌心,化作终年不散的寒凉。

  腰间玉笛孤零零地晃荡,是我懦弱,不敢将那枚意外的玉佩示人。

  城楼风大,我于高墙之上俯瞰,金陵已被白雪覆盖,远处的寺庙钟声回荡,日薄西山,荧惑已出,群鸦四起,叫嚣着飞翔。

  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可我却在感知到灾祸时一眼望见了他。

  真是奇怪,辗转半生,也曾花团锦簇,也曾尸山血海,也曾患难与共,也曾互相猜疑,可这一切的一切,在我望见那道相似的身影时都化了虚无,梦幻泡影当如是,我亦有所思,所思在远道,重山不可及。

  当我喊出那个名字,仿佛一道解咒,一瞬间便得到了解脱。

  侯笑寒立于马上,素白的囚衣在寒风中单薄,飘摇中让我想起太行山上的雪。

  他朝我伸出手,掌心赫然是那枚我曾从不离身的玉佩。

  我却不想伸手,他望向我的眼神忧伤复杂,似乎在质问我:你为什么要下山?

  我注意到他身边围着的官差,似乎并不是大赦天下这么简单。我再次望向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你怎么会在此处?”

  “当然是两军对战失败,我被俘虏过江。”侯笑寒只是笑,话里有话:“感恩当今圣上,大赦天下,否则我就要在牢里过一辈子了。”

  “圣上念及家中先辈的功劳,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微微蹙眉,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这些话。

  “所以殿下还是不要跟过来了。”侯笑寒调转马头,将玉佩收回衣袖,马行几步以后似乎又犹豫,想回头却又不敢,风中我只能听见他的哀叹:“你不该来的。”

  我笃定道:“我不会逃避。”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直接,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看守的官员已经在催促着出发,他便挥了挥手,似乎要补上一个别扭的告别。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却万分清明,将藏于袖间的玉佩拿出系挂回腰间,玉佩玉笛随着我的奔跑叮当作响,我一路奔跑,朝着金銮深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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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饥荒真好玩太好玩了大嘎新年快乐我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