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重山劫>第18章 救人

  “哟,这不是十四弟吗?”喝得醉醺醺的十一皇子,他的发髻束得太高,在我眼中像一只趾高气扬地仰着头的公鸡,仗着酒势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怎么,这小娘子更喜欢十四不成?”他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那股恶臭即使离得有一段距离也能闻见。他整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眼睛里跳动着不肯熄灭的欲火,左摇右摆,依旧要去捉那倒在地上的琵琶女,我解下腰间的平安扣,对着他的手背便是狠狠一砸。

  上好的玉石砸人也是响声清脆,十一皇子大声呼痛,我不依不饶,再打上一鞭,这呼声又吸引了一些路过的人,另一宫殿的门也开了,竟然是今日才见过的乌恩奇。

  他对着我歪嘴笑,我却没有心思去应付他,只想着怎么解决面前这个大酒鬼。

  琵琶女却是不哭了,她倒是识相,躲在我的身后。

  “陈珏,你居然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十一皇子比之从前,蛮横有加,我嫌弃他满身酒气,不然真想把他推到水中给他醒醒酒。

  “我算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站在他面前,放重语气:“在父皇的行宫,你要做什么关起门来没有人会知道,可你闹得如此难堪。”

  我示意他环顾四周,看看周围都站了什么人。

  “回纥王子亦还在此处,十一皇子强抢歌女的笑话,是要给番邦友人也笑上几分吗?”

  乌恩奇听到这话时脸上的笑瞬间便冷了下来,他望向我时的目光仿佛在质问为何我要把他也牵扯进来。

  “你,你!”十一皇子气得快要冒烟了,他的脸比今日见到的枫叶还红上几分,指着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的兄弟,兄有不端,弟当谏言。”我凑近他的耳边低语:“你又以为你是谁?”

  十一皇子仿佛被我冰冷的语气吓到了,一瞬间短暂地清醒过来,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不会看不出来,这琵琶女是丽妃特意安排的人吧?父皇不要的女子,你觉得你就有资格染指了吗?你不会觉得丽妃失了势,你只是抓个女子供你亵玩,她与三皇子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我,我……”十一皇子嗫嚅着。

  “你要不要再看一眼那个异族的王子,你也知道他曾经与谁最交好吧。”我嫌恶地挥了挥手,不想沾染他这一身酒气。

  十一皇子却是被我唬住了,“你把她带走,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他喝得头昏脑胀,身旁要几个侍卫扶起才能站稳,也不得我回答,像场滑稽的木偶戏一样匆忙地赶回他华丽的行宫,继续他酒池肉林的奢靡享乐,只不过要换一个愿意的人来伺候他而已。

  “暂时没事了。”我扭头看向那个女子,她的眼睛已经哭红,身上满是遮不住的伤,与今日宫中宴会献曲时判若两人。

  “谢谢殿下。”她开口,却是冷静了许多,“殿下之恩,有朝一日必要报答。”

  “无妨,这天底下,到时候,谁又能顾得了谁?”我正要把琵琶女带走,乌恩奇却已经赶了过来,他举着通体漆黑的酒瓶,酒瓶身上还缠着异域的珠串,只是轻轻打开了瓶盖,便也能闻到浓郁的酒香。

  乌恩奇脸上带笑,笑中不怀好意,似乎是要怪罪我拉他下水,夜越凉天越冷,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只等着蛰伏着跳出来咬断猎物喉咙的时刻。

  “还不快谢过回纥二王子,十一皇子可是看在这位的面子上才放过你的。”那琵琶女也十分机灵,立刻跪向乌恩奇,端庄虔诚地行了个大礼。

  乌恩奇并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酒仿佛是助燃之物,那双狼眼里燃烧着更为炽热的火炎,那双瞳仁的主人又向我递来一杯酒,烈酒的辛辣扑面而来,仿佛他手中的不是一杯异域的酒,而是一封战书,一把宣战的利刃。

  “十四殿下实在狡猾,我只不过是探了个头,都能被您看见,以后可真得小心行事……”他执起酒杯走向我,“殿下真是好心肠,能带走这位歌女,那能否将我也带走?”

  他明知这是不可能之事,却仍执着于此。

  “说来我与殿下也是有缘,不如此夜以天为证,以酒为契,两只困兽,就此结盟,如何?”

  一瞬间我浑身血液冰凉,这异族人真是喝醉了,竟然敢在宫中毫无遮拦地说起这事,可转念一想我与他俱是宫中失势之人,两个弱者的联盟,不如说是抱团取暖。

  “未尝不可。”眼下局势并非我所控,我又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琵琶女,虽然微小,但总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挣扎。

  我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烈酒滑过喉舌,转瞬间便似有烈火烧起,冷风中我握紧腰间的玉笛,神思却愈发清明,仿佛身体与灵魂已然分离。

  “那就请二王子,牢记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向他缓缓施礼,随即旋手一扬,酒杯坠入湖水之中,而空气中的酒香依旧浓郁,烈火已然摆出要烧个不止不休的架势。

  我望向那双幽绿的狼眼,也不知是不是酒壮人胆,我竟也预感我能送他离开:“我向二王子保证,有朝一日,必然也会送你回去。”

  良久,乌恩奇才回话,:“望殿下牢记,切莫像您的父兄那般,言而无信,确实难担大任啊。”

  自那夜后我便久病不起,仿佛那一杯酒中潜藏了什么异族的蛊毒,要叫我一整个冬季都不得安生。

  府邸里终日弥漫着清苦的药味,醒了睡,睡了醒,大半的时光都消磨在床榻上,那琵琶女子名唤洛芙,本打算送她出宫,见我生病便非要留下来照顾我,她与八姐姐同岁,性子也与八姐相似,一样地活泼爱闹,不过有人在旁说说话,日子倒也不那么难熬。

  院子里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积雪久不化,堆在树枝上压弯了一圈又一圈。

  很少能收到兄长的来信,吐蕃路途遥远,书上说,那里满是雪原高山,所有的河流都发源于此,东升的太阳最后西沉于此。书里还说那里的人崇拜一种奇特的天葬,人死以后把尸体割成一块块的血肉,喂给天边飞翔的秃鹫,传说这样可以接近苍天,得到最终的解脱。

  吐蕃的冬天一定很冷,也不知道兄长在那边过得如何,我站在院子里,难得今日有阳光,病了许久已然快要不知外界今夕是何年,只记得四嫂来了几次,九公主探望过一次,侯笑寒没有来,却是药品和新奇玩意不断派着人送上门,有好几次我问那送东西的人,他们却是什么也不透露。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我如困兽锁于笼中,屋檐下有燕子的旧巢,不知几个月后它们可还会记得归来的路?

  洛芙抱来了琵琶,浅浅试音,只是随手拨弄几下,乐声潺潺如水流淌。我亦取来玉笛,就着琵琶断断续续地吹奏,一开始杂乱无章,各自为曲,慢慢地找到了彼此的默契,曲调逐渐和谐。

  琵琶声如碎玉投珠,笛声清越,眼前似有飞鸟万千,长长的尾翼掠过天际,只为飞往青山绿水之间。

  一曲终了,我与洛芙一同沉默,唯有院中积雪依旧,不理世事难料。

  “殿下,我去看看今日的药好了没。”待洛芙的衣裙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方才对着墙壁处喊: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