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偏高的海拔,昆仑台上的四季和德姆斯特朗一样不甚分明,像是没有秋,繁盛的夏一过,山涧便纷纷扬扬落下些雪来。

  一旦天气渐冷,山雪封路,山前的那些香客量会骤然减少,巫师们会有更多经历放在课程上。

  也许是这个缘故,安芮娅的西方魔法史忽然多了不少学生,课下更是有提不完的问题,甚至连她仅剩的怪味比比多味豆都受欢迎起来。

  昆仑台的中西结合并没有她原本想象的那么糟糕,大多选修她这门课程的巫师虽然存在外国语开口困难的问题,但外语的阅读写作都十分流畅,有些杰出的几位甚至自学了不少小部落咒语,会些美洲巫师无需魔杖的把戏。

  他们每次上交的作业更是有天马行空、千奇百怪的想法,一点都不闭塞,并且极具创新性。

  最让安芮娅欣赏的一点是:大家都表现出了高度的责任心和凝聚力——这些东西让她十分怀念,或许在霍格沃兹评学院杯或者魁地奇比赛时体会过,同样的东西在学生身上重现,真是岁月易逝。

  不过任何事都很难十全十美,她很难习惯昆仑台的生活,虽然有魔法,也谈不上什么不方便,但大家在作息几乎和太阳一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天,殿门外几乎五六点都会有巫师早起练习魔法,甚至会有人专门徒步下山挑水练脚力功夫,台上的钟鼓每个时辰都被敲响一次,神经随时紧绷,很容易成为午夜梦回时的惊吓。

  事实上,安芮娅对睡眠的需求并不高。

  格鲁斯的药水在带回那片跨越数年回到她童年时的魂器之后,芮娅真切地体会到了魂器汤姆对她描述的感觉:

  割裂的灵魂让困顿与安宁出走,她很难入梦,就像是无需睡眠一般,人到破晓才将将合眼,不到一会儿又被晨钟敲醒,几时如一瞬;理智时刻行走在悬崖边沿,被放大的各种欲望叫嚣着让她满足自己,各种情绪比都寻常更为丰沛;比起白天,她开始更喜欢夜晚,因为自己的皮肤逐渐展现出伏德摩尔特一般的苍白,经由阳光一照便翻出红丝,好似血管浅埋在皮下,随时准备破皮而出。

  归来的魂器和碎片汤姆·里德尔呆在一起,从不见她,也不抱怨吊坠的拥挤。

  记忆随着魂片归来而回笼复位,被割裂出的她蛰伏吊坠之中,历经七年,却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未来——只有引诱着当时的安芮娅那么做,她才会出现在世界上,即使那与自己的初心不符。

  魂器汤姆·里德尔也经由里德尔庄园那夜的意外回到了她的过去,那次野外郊游,将年幼的芮娅从海边岩洞的深潭里托举起来的人......她早该猜到。

  只不过他更早回到应在的时间线上,甚至在长眠的自己清醒之前。

  或许是由于自己不再做梦,又或是因为年轻的汤姆·里德尔最终达成了他看似不可能的目的,安芮娅不再见他,偶尔眼前会通过自己的魂器浮现些画面,约莫是段被封存在项链中的青春。

  但也不完全是坏事。

  魂器在同时无限延长了自己的生命,安芮娅的五官面容从割裂灵魂的那晚起就不再变化,时间仿佛停摆。欲望增多的同时,她的生活也愈发丰富,她会为了某些灵光一现的需求而精心谋划,只为达成目标时那短暂的快乐。

  安芮娅认为,她是在魂器归来的刹那才真正接受了这段如同童话一般的巫师生活、也接纳了崭新的自己。

  也许哈利·波特是真实的未来又或是某位女巫根据魔法世界撰写出的一本小说,那都不再重要了。

  她会坦然且大方地和自己的学生一起参加中华巫术的学习,与教授们讨论十分天真的问题、费心培育山林间的灵芝仙草、尝试打造一把桃木辟邪剑,踩上去歪歪扭扭地滑行一段......

  安芮娅甚至不怎么避讳在学生面前展示自己那有些古怪的阿尼玛格斯,偶尔得空去找校长安德睿借书,找着机会与他多说几句闲话。

  活着。

  撕裂了自己反而让她更加真切地活着。

  ......

  办公室的二楼便是安芮娅的卧室,房子宽敞得不像话,几乎能媲美霍格沃兹的公共休息室。

  每夜,月亮从窗沿升起卡到正中时,她搁在枕头下的双面镜会定时亮起,散发出一阵阵的热气。

  斜倚在床边是赏月的最佳姿势,安芮娅的胳膊时常会搭在镜子背面,只不过,只要她不把镜面翻转,双面镜就不会接通。

  偶尔读半本书,偶尔发呆到凌晨,她才会摸着镜沿轻道一句微不可闻的晚安。

  这就是她和伏德摩尔特跨越数千万里唯一的沟通方式,安芮娅拥有了漫长的时间,她不介意把生活的每一个步调放慢。

  ......

  -------------------------------------

  春节后,昆仑台上来了位新教授。

  似乎是为了打安芮娅的脸,这次前来应聘的男巫加布里埃尔·拉伯雷来自布斯巴顿,精于炼金术,在魔法界小有名气,曾在《世纪炼金》上刊登过几篇文章。

  就连校长安德睿都想不明白加布里埃尔应聘的原因,直到对方开除了一系列苛刻的条件:

  第一,全英文授课;

  第二,每周只开两次课;

  第三,炼金课程的学生只能由他挑选,未收到邀请的巫师甚至没有旁听的权利,随堂测试中不合格的巫师将会被淘汰。

  同样不是受邀而来,加布里埃尔·拉伯雷甚至没有一封像芮娅那样的熟人推荐信,却无比强势。

  世界上不少知名的炼金术士研究成果显著,甚至在麻瓜世界都享有盛名,却隐匿在偏僻处,不与外界往来。

  中国也是一样,这里并非没有类似的人才:但铸器、炼丹向来是高深术法,据闻,登峰造极者能以此延年益寿,千岁长生。这种巫师大多为隐派,类似的秘法从不外传,世代仅收内门弟子,求见一面都难。

  安德睿一心想把昆仑台经营成一所世界知名的巫师学校——意味着校内必须有足够门类与上难度、档次必修与选修课程。

  在种情况下,就算加布里埃尔提出的条件过分,安德睿却没有拒绝的可能。

  寒假结束之前,拉伯雷顺利地入职了。

  他被分到安芮娅的身边,共用一间教室,办公室相邻,挨得很近。

  本着与未来同事兼邻居和睦相处的想法,芮娅特地在他拎包入住前穿正装在殿门外迎接,堆着满脸笑容打招呼:“您好,负责芮娅·安,负责西方魔法史。”

  只可惜,热情换来的却是张难看的臭脸。

  其实,加布里埃尔·拉伯雷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帅哥,他有些像《红与黑》中的于连,五官端正、鼻尖微翘、剑眉星目,却眼角下垂有些忧郁,两只黑目中满满的怨愤幽深。

  他甚至没理会安芮娅一句,眯着眼瞪了她一会儿,大步流星地进入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门。

  男巫身上的魔药味比斯拉格霍恩的更重些,却分明而不驳杂,像是干制草蛉虫和满月流液草。

  安芮娅无端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黑金戒指,将它摆在手指正中,对着日光仰头打量了一阵。

  她兀地笑出两声,并且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位拉伯雷教授,也找不出什么对方讨厌自己的原因。

  “真是臭脾气。”她朝拉伯雷的办公室外轻声抱怨了一句。

  ......

  平心而论,作为一位邻居,拉伯雷并没有多糟糕。

  比起每日笑脸相迎,私下却骂她鬼佬的部分传统中国教授,他的行为令芮娅十分舒心。得益于他从不多话、平时除了上课甚至不踏出办公室半步,她仍像是过着独居生活一般惬意。

  古怪的加布里埃尔·拉伯雷教授的到任衬得安芮娅越发和善可人,整个昆仑台,除了校长安德睿外没人认可他——他的炼金术课程开展极不规律,往往在太阳落山后进行,甚至临近大多学生入眠的时间;一口略带伦敦口音的英语从不会在重难点讲解时降低语速,嘲讽起学生更是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

  此外,他也还不接受任何学生课下找他问问题,但只要收到他课程邀请的巫师都被校长安德睿勒令参加课程,这让不少优秀巫师叫苦连连,却只能硬着头皮消受。

  好在拉伯雷教授的学生和西方魔法史课程的学生重合度极高,他们主动要求安芮娅在上课时也改用英语,以此创造一个合适的学习环境,只为更早适应魔鬼教授加布里埃尔·拉伯雷先生。

  至少现在为了走出去,他们不得不学习更多的东西,以此为自己创造更多机会。

  小姑娘樊青青甚至记了整整一本单词和长难句来找安芮娅,都是她上课时模棱两可没能弄懂的。

  安芮娅给她泡了杯掺有凝神剂的茶,给她一个挨着一个做了标注,拼写无误的让她自己查词,比较特别的才提点两句,即使这样,一本讲完足足花了大半个下午。

  “他是哪个国家的教授?”樊青青甚至连带着安芮娅也害怕起来,她只是缩在桌边,完全没有并排坐的想法。

  “法国的吧。”

  “法国巫师也讲英语?他是什么口音?”

  “伦敦?”

  “伦敦也是法国的吗?”

  “那倒不是,伦敦是英国首都。”

  “为什么会这样?”樊青青嘟囔道,“瞎子都知道他不喜欢我们...搞不懂校长怎么会招这种教授。”

  “可怜他不像我一样会说中文。”安芮娅把平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合起来还给樊青青,“其实...他讲的内容都挺重要的,如果听懂了,受益匪浅。”

  “谁能听得懂?还好只是门选修课,炼金术真没意思。”

  “幸好你不是个麻瓜。”

  “巫师本来就比麻瓜幸运,他们那么普通,连荧光闪烁都用不了。”

  安芮娅轻笑,“麻瓜的科学比炼金术还麻烦,他们能造出灯泡,也能原子弹,威力不比我们的魔法差多少。”

  “原子弹、美国佬扔到日本的东西?”

  “上过观星课吗?”

  “当然上,总是很困就是了。”

  “我们观星用来占卜,麻瓜在未来却有可能登上月亮——他们虽然不能骑扫帚,却能发明飞机、火箭。”

  樊青青的老家似乎被轰炸过,她舔了舔唇没回话。

  “言归正传,”安芮娅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学校开设的课程几乎都是有用的,拉伯雷教授虽然不近人情,却从昆仑台这么多巫师中挑中了你们,也是变相承认了你们的优秀。”

  “优秀吗?”樊青青委屈地掉出两滴眼泪,“说真的,只有拉伯雷教授嘲笑我们没用时语速最慢,他像是怕我们听不懂似的,偶尔还重复两次。”

  钟鼓三响缓缓而至,安芮娅推开窗往外瞥了两眼,又摸出张手帕递给樊青青,“快去吃饭吧,听说你还是魁地奇队的击球手呢,不吃饱哪来的力气?”

  樊青青把笔记本踹进口袋,抹干眼泪又怯怯地问,“下次有不懂的还能来吗?”

  “当然欢迎。”

  安芮娅送走了小客人,她把房屋三面的玻璃窗全都推开,任凭夕阳洒进屋里。

  半晌,她坐在床边摸出枕头里的双面镜,掀开来把它漂浮在半空。

  对方没接通时,双面镜就只是面镜子。

  安芮娅对着镜面拨弄了会儿自己的头发,想不过又补上些许久没用的口红,观察起她那越发苍白的皮肤。

  偶尔还是得晒晒太阳,实在不行,晒晒月亮也是可以的——她这么琢磨着。

  镜子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像是褶皱的水面被人从对面撕开,伏德摩尔特的两只暗红的眼睛忽而间出现在镜面里。

  镜子那边暗得厉害,像是在某个黑漆漆的房间,唯一的光源是不远处桌面上的蜡烛,他正捂着自己的鼻子,一头黑发有些凌乱。

  安芮娅眯着眼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而开口问道,“你在哪儿?”

  “你就想问这个?”伏德摩尔特的声音很哑,他这才缓缓挪开盖在脸上的手,“在办公室。”

  “德姆斯特朗?”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你呢,你在哪里?”

  安芮娅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块赫布底里群岛黑龙纹身,她用指腹轻轻摁在龙背上,好奇道,“通过这个,你能感觉到我在哪里吗?”

  伏德摩尔特紧紧抿着唇,他的两腮有些鼓,似乎咬着后槽牙。

  “不能?”安芮娅叹了口气仰躺到床上,“如果你不能通过这个找到我,那我岂不是有些过分?”

  “什么叫做过分?”

  安芮娅意味深长地朝镜子那边挤出一个坏笑,“你了解我,我不是那样不负责的女人,汤姆。”

  她似乎看见伏德摩尔特的耳尖晕上一抹飞红,随即咯咯笑出声来,“你那边几点钟?最近忙吗?”

  “上午十一点,不算忙。”

  “黑咕隆咚一团,今天又没出太阳?”

  “是的,下雪了。”

  安芮娅忽地把左手擎起递到镜面边上,“能取下来吗?”

  “不能。”

  “梅林,我才二十来岁,这么年轻,大家都称呼我为夫人了——”安芮娅又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了点戒指上的宝石,“这是什么石头?”

  “戴着就行。”

  安芮娅指挥着镜子原地转了一圈,又支使它晃到窗外,“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正逢日落,橘色的夕阳恍若层镀金,紧密地贴在山石之上,却一点儿都不俗气,因为植物的新绿亮眼,被衬得愈发纯粹。

  “一般。”

  “你真没意思。”安芮娅哼哼两句,“刚下课?”

  “是的。”

  “你是个好教授,汤姆...至少德姆斯特朗的巫师都很喜欢你。”安芮娅噘着嘴,“我这里有个新来的法国同事,他就不怎么讨学生喜欢,叫什么加布里埃尔·拉伯雷,布斯巴顿的巫师,你认识他吗?”

  “...不熟。”

  “好吧,我应该去问问格鲁斯,毕竟都是研究炼金术的...他好像很出名,有刊物登过他的文章...但我又没有猫头鹰,真是讨厌得很。”

  “嗯哼。”伏德摩尔特发出一声轻嗤,“如果上过杂志就能算有能力的话,那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的巫师可太多了。”

  “是的,前段时间我收了一些。”安芮娅用飞来咒召出一些从香港书店淘来的报纸,最后翻开《巫师周刊》一个个字读着,“杰出青年巫师伏德摩尔特教授,毕业于霍格沃兹魔法学校...身高六点二英尺...喜欢的颜色是黑色、喜欢的食物是腌羊排...梅林,都是从哪问出来的东西?”

  她瞥见有些心不在焉的伏德摩尔特,故意道:“困了?这才几点钟。”

  对方很快将话题调转回头,“为什么要了解他,同事而已。”

  “同事之间不该相互了解,建立良好的关系吗?我记得我刚去德姆斯特朗做舍监的时候,你就很热情。”安芮娅眨眨眼,“他对学生也太差劲了,说不定我能让他弃恶从善。”

  她清晰地看见伏德摩尔特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一个词接着一个词从嘴里挤了出来,“不能更荒谬了——我得去吃饭,请便吧。”

  话音刚落,双面镜啪地从男巫那边盖上,重新变回了镜子,映出安芮娅那张脸蛋,无比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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