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是凡人，也不是凡人。”白燕道，“修道需要法侣财地，所以世间大小宗派联盟层出不穷，再是看低旁人，也要维持最低限度的秩序。但是，修者和凡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我们维持秩序利用法规，但归根结底，依靠力量。张嫣，你要当盟主，恐怕实力不够。”
“我知道。”张嫣的头比平日里低了不少，声音也低沉，“但是江清河倒行逆施，宛连城利欲熏心，无忘山无意于行政事务，玉掌门和师掌教等人背后势力不强难以服众。为了联盟的存续，维护白玉京当前的秩序，我必须站出来。”
柳扶风安慰道：“张师姐年纪小，又一心为联盟着想，将来成就必然更高，只是现在不敌罢了。”
“实力不够就是不够，没有借口可找。”
“你是不是忘了宋掌门？”白燕按下小师弟的脑袋，似笑非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宋掌门是当年人皇宫的遗民。我此身的生母也在茅山学社，于情于理，我都该支持宋掌门才对，轮不到你呀。”
“她的心太大了。”张嫣道，“她想做的不是北岳联盟的盟主，是这个世界的人皇。”
“你呢？你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吗？”白燕挑眉。
沉默了一会儿，张嫣看向林花谢：“当年谢林创建北岳联盟，想过要当人皇吗？”
林花谢拨浪鼓式摇头，惊恐道：“噫！你该不会崇拜谢林吧？不太好吧，张宗主还活着呢……”
“跟我爹有什么关系。”张嫣撇撇嘴，“他就是个只会修行的蠢货，当当打手的命。”
柳扶风嘻嘻笑道：“看来在座各位都有一个没用的爹……”
林花谢立刻道：“师姐！这次是小师弟骂的我爹，可不是我说的。”
“行了，人都死了，你少说两句吧。”白燕没好气道，“如果我说宋新桐要当人皇我没意见呢？她实力够，身份上也算正统。我们柳宗主，说难听些，正式飞升就在这几年，宋掌门没机会赶上她，但也因此两人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没有矛盾。”
“你说的也有道理。”张嫣笑了笑，“但是宋掌门是茅山学社的掌教。当她默许同僚下属获取黑暗功德时，就已经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了。你该问问柳扶风，在他眼里宋掌门还算不算人皇宫的人。”
柳扶风立刻道：“当然不算！人皇宫……现在人皇宫不是我们扬眉宗吗！我们可不干这种事啊。”
白燕挑眉，林花谢暂停喝茶，掏出个小本子做起了笔记。
白燕敲了敲桌子，沉吟道：“帮你登上盟主之位，也不是不行。联盟现在就倒掉，也非我所愿，至少你们能分担璋公主和杨宗主的火力。不过疆土边界方面，之后还要仔细商榷。别的不说，花月夜和一剑宗先后覆灭，这两大真天我们要收回都是有理可依的，你怎么说？”
“还有朱明曜真天。”林花谢急忙插话，“我觉得这个比三元极真天更有价值，战略重地呢！紫玉清平天也是我们临安的固有领土，师娘是人皇那太元总真天也是我们的……这个盟约注定不会平等没法长远，你放得下心吗？”
白燕给他气笑了：“这么惦记那两口吃的，你搞什么小师弟，你搞邵师叔去！”
林花谢大惊：“师姐！这话不能乱说啊！”
柳扶风哈哈大笑：“师姐心善没说黄川就不错了，我爹好歹长得随我……”
白燕道：“黄川太丑了。”
“话不能这么说，爱情怎能是如此肤浅之物，这么看脸那只有璋公主配得上大师兄了。”
“我配不上人家好了吧！”
“咦？我以为你看上的也只是大师兄的脸而已，怎么竟然来真的。”
张嫣额头爆出青筋，按捺火气道：“扬眉宗人手不足，你们管不了那么多地方。林九灯不死，你们也不会动三元极真天。紫玉清平天不宜人居，不算在内。朱明曜真天……不是我地域歧视，朱明曜真天风气太差，按你们扬眉宗的标准，想拿现在这点门徒去改革，等着出乱子吧。就算要收，少说要再培养五批新人，还要防着被当地风俗同化，我现在担心这个干嘛？”
“嗯，言之有理。”白燕缓缓点头，“那左神幽虚天如何？”
“乱七八糟，不足为虑。要担心的只是天兵作乱。”张嫣看向柳扶风，道，“你再玩下去，就……”
柳扶风尴尬地咳嗽两声，张嫣冷笑一声调转话头，林花谢却敏锐地问：“就怎么样？”
没人理他，张嫣继续道：“联盟会派人进驻天听阁。像之前那种放出天兵残害百姓的行为，我不会允许。”
柳扶风连忙道：“绝不再犯，绝不再犯！不过天听阁现在的确不归我管……”
“所以联盟要管。”张嫣认真地道，“联盟和扬眉宗架构不同，不求万众一心，只求共同利益。再加上多年积累，我们可用的人很多。”
两人对视片刻，白燕笑了笑，率先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
林花谢左右看看，露出天真愉快的笑容：“所以，现在我们去打江清河？”
柳扶风惋惜道：“江盟主是个美人呢，突然变成这样或许也是事出有因，就这么下手有点于心不忍呀……”
张嫣道：“你也没看在神瑛脸的份上饶他一命。”
“放了他一条生路嘛。变成天兵未必没有机会重获新生，你看璋公主。”
张嫣看了林花谢一眼，看在自己现在有求于人的份上没说话，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林花谢撇撇嘴，又换了副嘴脸，期待道：“双江城算我们的吧？不行的话拿卞城换……”
“你说了算？”
林花谢可怜巴巴地看向师姐师弟，那两人都摇头表示自己说了也不算，把皮球踢给了李岩清。
一行人跟着白燕找到目标时，李璋和江清河正战作一团，刀光剑影之间传出行云流水般的叫骂，一个说你们江家这些狗奴才不珍惜恩典贪心不足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另一个说你这万人骑的婊子还拿鼻孔看人难怪柳生把你踹了。言辞之间毫无一国之君或一地盟主应有的涵养道德，怎么扎心怎么说，从内而外地贯彻人身攻击策略。
这两人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了，从村头打到村尾，震倒了两座小山又杀进了一处农田。这块田在堯王朝时期被称为“老鼠窝”，别处的人头一旦出现就基本待在原地，这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同一个人头在这里冒出来，过一会儿就可能缩回去，又从另一个洞里探出来。李江二人的修为实在强悍，即便有【出人头地】吸收部分冲击，这会儿地上依旧惨叫连连，也有些混不吝分成几个阵营开始帮腔一起叫骂，场面混乱不堪。
天上两轮烈日照得大地龟裂，潜藏在四方的围观者几乎睁不开眼来。四人观察了一下形式，林花谢忽然变了脸色，小声说了句“帮我遮掩一下”，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进了“老鼠窝”，还用了个简单的土遁术作伪装。柳扶风和白燕先后出手，前者协调他和周边环境，后者让李璋和江清河都不要去留意下方的细节。
“老鼠窝”中，有几张熟悉的脸闪现多次。扬眉宗众人不认识，但看脸就知道是一剑宗内门子弟。不远处，林九灯提着“归妹”虎视眈眈，就等着天上两人走远她好入场去打地鼠。而“老鼠窝”中，林花谢前进的方向上，宛晓霜正蹲在一个坑洞里，同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九灯。
天上打架和地上助威的动静都要比联盟举办的青年交流会声势浩大了，白燕也就没想回避，笑道：“我还以为她会去掺一脚，试试自己的剑。见猎心喜，人之常情。”
张嫣抱着手臂道：“她不是这种人啦。换我我会试试。”
白燕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倒是柳扶风插话道：“等一下劳烦张师姐帮忙了。”
张嫣点头，却道：“你们救得了她一次，也许有第二次第三次，但不能永远管着她。宛晓霜迟早要去送死的。”
柳扶风点头，眯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却还挺严肃的：“所以师弟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张嫣颇为兴奋地想要听下文，却见林花谢连滚带爬连抓带拖地将宛晓霜擒拿归案，自己手中被塞了一条绳子。她从善如流地将宛晓霜五花大绑，林花谢则迫不及待地自证清白：“她这个样子不是我打的啊，抓的时候已经受伤了。”
其实也看得出来。宛晓霜衣衫褴褛长发披散，脸色煞白双眼血红，这会儿还死死看着林九灯，显然是入魔了。柳扶风拍着手大声道：“唉，也不知道照月妹妹如何了。”
林花谢道：“你以前喊人姐姐妹妹那是显得人年轻，管小照月叫妹妹那不是把人家喊老了。”
“言之有理，但这不是重点……宛掌门。”柳扶风声音轻柔，蹲在一旁拍拍宛晓霜的肩，笑得很不真诚，“邀月剑派只剩下你和小照月了。本来还能留下一两个师叔的，可惜你们一心追杀九灯姐姐，又打不过人家。唉，螳臂当车呀。如今，你再去送死，小照月将来要怎么办呢？”
张嫣这才明白柳扶风准备对宛晓霜使用道德绑架，这就是他最不齿的用孩子绊住女人脚步的做法，而这个孩子甚至不是宛晓霜自己的。
林花谢配合地道：“其实进我们扬眉宗也不错，我们对孤儿有很多政策优待，你看我还是宗主嫡传呢！唉，但是将来要嫁人就没有娘家帮衬了，小师弟欺负我都没人帮我说话……”
“现在没必要演这一出吧大师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性地就……”
林花谢擦擦虚假的眼泪，认真地道：“宛掌门，你得支棱起来呀。我们当然不会让小照月无依无靠，甚至将来她想要，扬眉宗还有正版的开天剑可以传授给她。但你要是死了，邀月剑派的道统就真的断绝了。那个时候，这世上谁也不会再记得你的师娘师叔、师姐师妹们，这才是真的灭门。就像如今，姐姐杀了一剑宗的宗主掌门，可在世人看来，一剑宗因姐姐走上了顶峰，邀月剑派却是还未扬名就已败落的小丑。你甘心吗？”
“……掌门？”半晌，宛晓霜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对啊。”柳扶风笑道，“邀月剑派只剩下你了，难道要小照月来做这个掌门么？”
宛晓霜收回目光，整个人却变得木然，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扬眉宗几人没空再管她，因为此时天上又多了一轮曜日，玉霆霓到阵。
江清河手中长剑剑身消失化为无数枯骨抓向李璋，他朗声大笑：“玉庄主，很好！待本盟主清理门户，你就是我的接班人！”
“滚吧傻逼！”玉霆霓一剑劈在“碎玉”枪尖，对着江清河骂道，“这个饼我和我娘早就吃过，论手艺你不如谢林！”
不远处林花谢跳脚大叫：“我没有！”
柳扶风谴责道：“小玉和小小玉天赋很不错啊不然璋公主也不会特意去打死小玉，你怎么能不想让她接班！”
“小玉人多好啊会被你骗死的。”
“此言差矣，我怎么会……”
柳扶风嬉皮笑脸地说了两句就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缩起身来就朝白燕身后躲。李璋拉下面甲气势汹汹而来，玉霆霓紧随其后。江清河正要乘势追击，忽然“噬嗑”恢复原型，他转身就是一剑，同时架住了神淑仪的“赤壁”和神君仪的“楚歌”。
一截黑色剑尖从他胸口穿出，张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地上，刚刚将张嫣送上去的柳扶风转身抛出三枚圆环，一金一玉一铜。那三枚圆环迅速形成一个阵法，林花谢和白燕两面夹击将李璋逼入阵中。光芒一闪李璋再次消失，玉霆霓被林花谢拉了一把没能跟上去，大怒，拂袖而去继续追击李璋。柳扶风好久才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李璋最后站在阵中一动不动时看向他的眼神可怕极了。
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老鼠窝”上方战况瞬息万变，李玉二人刚走，三道白衣人影坠落在地。江清河一甩黑剑，高立于天，冷冷地俯视着众人。这时，众人才留意到他身着盟主的华服而来，此刻发冠整洁依旧，好似一尊前来降罚的神灵。
作者有话说:
穿这么隆重其实是来出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