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风反思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想明白大师兄这次这么生气有几分是演的。大师兄不是什么性情宽厚的江湖好汉，在感情问题上很斤斤计较，因此生气是应该的，但从没有这样闹过。柳扶风有些郁闷，书也不看了谣也不编了，第二天找上白燕，说师姐我们提前入场吧，我知道【出人头地】有个后门。
白燕当时就斜眼看了他好一会儿，三只眼睛里六个黑色的爻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不知道算了些什么东西，他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没去注意具体结果。白燕微微一笑，主动揽过他的肩膀，那虚无缥缈的沙哑声音都多了三份甜意：好啊，师姐会罩着你的。
柳扶风这就知道大师兄还在附近，而且正看着呢，但怎么自己就发现不了呢？
不过他也是十分的没有良心，很快就安慰自己说进了【出人头地】肯定很多人要害我，到时候情况紧急了大师兄还不是得出手。白燕诡异地看着他笑道：对对对，你算的特别对，可以出师了。
小师弟带着大师姐在梅花山庄里转来转去从阵眼钻进地道进入一个藏在另一重空间的密室，那房间由四根立柱支撑，上下两片三丈见方的残损平面，镶嵌着同样的古朴阵纹。立柱之间没有墙壁，黑魆魆地通向未知的深渊。
柳扶风掏出一堆符纸符笔和古怪仪器捣鼓了半天，那四根柱子外面的空间似乎慢慢地旋转了起来。以地板和天花板的边界为限，房间外没有一点光明，连白燕都只能通过空间的细微波动感受到这种变化。
又一支蜡烛熄灭，柳扶风小心翼翼地朝一个方向丢出去一只木鸟，掐诀仔细感知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道：“师姐请随我来。”
两人在黑暗中前行，踏着古怪的步法，在第十一步时眼前豁然开朗，整个空间陡然变幻。白燕脚下传来一声怒骂：“有点素质行不行？！把你的臭脚拿开！！！”
白燕顿了顿。她是什么人，本来还想道歉的，一听这话脚下一个用力，“不小心”把那颗地里长出来的脑袋踩了个粉碎。
白燕诧异地道：“你刚刚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柳扶风蹲在地上扒拉了一圈道：“出人头地嘛，死人在说话，很正常。”
白燕点点头，二人并肩离去。
【出人头地】不是一片长满人头的农田，而是一处破碎遗迹一般的空间。一处破败的村落依山傍水，山上的树木种类繁多还会开花结果，那果子可能是人头花蕊可能是骨头；水里鱼虾丰足，曾经有人在鱼肚子里开出过大宝剑，但也有人捉了只螃蟹就不治而死；村里的屋子都有“主人”只是换得很勤，运气好的话有一两间屋子会很挤；农田里的蔬菜瓜果新鲜水灵，但是南瓜藤上、甜瓜地里偶尔“结”出来的大人头也很新鲜水灵；山上还有些富丽堂皇的道观寺庙，只是山中不仅有阵法，山上的人头还特别坏特别烦人，这六十年来还少有人进去过。
当年【昆】率众离开原初天庭，不少人字面意义上“背井离乡”，那是连水井带水脉、把老家整个空间挖了带来的。这些五花八门的“小世界”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毁灭、失落了一些，其中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吸收混乱天道和柳生的建木道蕴，形成了今日的【出人头地】，以一种卡在生死之间的狡猾姿态勾连诸天万界，为这个世界的文娱科技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梅花山庄门口的池子就是【出人头地】的正式入口。以奇门规则排列的连桥将水面分割成诸多区域，那些桥具有自我生长和修复功能，水面的区域划分时常改变。但是如果长达三年没有任何变化，那么在这三年后的第十二年，这个池子就会按照当时的水域划分变化为一道道空间之门，连接【出人头地】。每扇门根据大小和稳定性不同，传送能力有上限。堯王朝在的时候基本是李家人在垄断，其他势力没机会也就算了，现在大家公平竞争探索名额，斗争还是相当激烈的。
柳扶风脸皮极厚大言不惭，说自己走后门是高风亮节给其他人节省出两个名额，白燕幽幽地道是啊我看您是真喜欢走后门啊。柳扶风也不脸红，谦虚地推脱道怎么敢当得起师姐叫一声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柳扶风在前，白燕在后，前者拎着铲子时不时蹲下去挖一段或者敲敲树干，后者就背着手望天——【出人头地】和其他封闭遗迹又有不同，是可以看见星空的。因此，满月境强者在此处也不会受到削弱。
白燕有自己的打算，不急着去找林一剑的尸体，见柳扶风忙忙碌碌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不由问道：“你找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闲置金丹，挖点回去泡酒。”柳扶风说着捏起一颗桂圆大的小金球在衣服上擦了擦，那小球的金光柔和边缘模糊，他捏在上面的手指看起来像是跟它重叠了一部分空间。他蹲在地上举起金丹向白燕展示：“【出人头地】里除了人头，偶尔也会有这种东西出产。头颅承载意志，金丹也可以，一些特殊功法的心脏亦然，不过这个大多数是妖类修的。这颗金丹看品相应该出自人族，是个天才呢，大概十七岁就踏入金丹期，三十岁左右死的，死前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庞大的能量冲击一下子毁掉了身体和魂魄，而金丹在即将步其后尘之时被【出人头地】牵引而来。这种品质的金丹很少见，主要是不能主动制造……用来泡酒味道会很鲜美的。”
他说着就掏出一瓶灵液开始冲洗金丹，洗干净了放进一个纹了法阵的小盒子：“烘干后直接泡进去，过两天就能喝，这种十多年的金丹吃的也是个新鲜的口味，泡上个一年半载的反而失了风味。”
白燕在这事上是外行，闻言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也是要紧事。可惜金丹法如今虽然因为广为流传而具有广大的群众基础，但在大宗门里都过时很久了。像这个倒霉鬼一样的天才，没有人会去修金丹法的。”
“金丹法的筑基功法还是不错的，久经考验，在结丹前后换功法的话性价比很高。”柳扶风一边挖土，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这些年我们吸收了不少表世界的人才，因为大多都是平民出身所以修金丹法的很多，其中九成转修本门功法，九成中又有七成已经成功。我们对此进行了数据记录和分析，等下我把报告给你看看……本门功法在筑基阶段比较弱势，但本身又有不需要保证连贯性的优势，和金丹法结合是目前性价比最高的方案，毕竟大家都没时间去开发新的筑基功法。”
他挖了两铲子感知到下面的人头是个神志不清的糟老头子，撇撇嘴，将铲子插在土里，擦擦手掏出一份厚实的报告递给师姐。白燕翻开第一页，朝他抬抬下巴示意边走边说，柳扶风拿着个古怪的罗盘转了两圈，提起铲子沿着河走。
白燕卷着那一沓报告悠闲地跟在他身后，看着看着忽然叫了声：“师弟。”
“嗯？”柳扶风还以为她有什么学术性的问题要探讨，认真地转过了头。
“你怎么看林一剑和玉横的？”不料白燕眼睛也不抬，继续津津有味地看报告，“你恨过她们吗？”
柳扶风仰起头，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们是不同的人。柳生一开始算计林一剑，是指望她成为下一个人皇。但是她不愿意……”
“啊。”白燕漫不经心地接道，“在那时的我眼中，这个世界上只有【昆】一人值得我正眼相待。其他生灵皆是蝼蚁，我没有义务领导一堆这些玩意儿吧。”
“……后来我也想明白，玉横虽说是被人骗了，但也是为了自己被人骗的。”柳扶风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可怜，柳生不在意她。换我会想办法救她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是柳生选择袖手旁观。仅此而已吧，她为自己的选择承受了千年的屈辱，幸好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林阿姨杀她是做了件好事，但林阿姨自己一定不好受。所以做了这件事之后，她找上了谢林。”
“被你们两个轮着利用，谢盟主还真可怜啊。”白燕凉凉地道。
“谁叫他要做老好人，好人不得好死。”柳扶风屁撇嘴，踮着脚拿【非】扇去敲一颗吊在梨树上的人头。那颗人头的辫子和梨树的枝子长在了一起，柳扶风将它抽得转圈圈怒骂不已，还嘻嘻笑着嘲笑人家。玩了一会儿，忽然道：“冒昧问一句，师姐。”
“说。”
“你现在想起【昆】，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白燕放下书卷，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茫然。很快，她道：“还是会遗憾吧。我还没有赢过她，她则根本没有想过我能够成长到那一步，自顾自地走了。现在想想，林一剑毁掉人皇宫，其中也有恨意作祟。”
“那可惜了。”柳扶风没再管那颗人头，转了转扇子踩进石滩，“大师兄和我都有天兵，师弟我寻思着也该给师姐准备一个……【哀鸿遍野】是口好剑，由【雀阴】转化而来的它品质不在‘明夷’之下。但是，师姐，你放不下啊。”
“这世间没人能操使【哀鸿遍野】。”白燕步子迈得大，走得却慢，“即使是师娘，一生中也有很多压不下的伤心事。天道无情，也只有天道无情。就连天兵都有基本的怨和恨，连柳生那样从怨恨中诞生的怪物都会有爱的人。”
柳扶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哎呀，师姐过奖了……”
“滚！”白燕白了他一眼，“金丹法的筑基阶段太磨性子了，光是注重稳重沉静，把人的斗志冲劲都消磨掉了。过些天我们出去了一起探讨一下改良本门功法，让大师兄来试验试验。”
“大师兄这个境界试筑基功法有什么用……”柳扶风嘟哝了一句，白燕挑眉：“这时候知道心疼啦？”
“心疼什么呀，试试筑基功法也受不了伤啊，这种试验应该招募筑基阶段的志愿者嘛。”柳扶风撇嘴，“师姐的好意师弟心领了，我也反思过了，但是找不到大师兄没法跟人家道歉呀……”
白燕都乐了：“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柳扶风认真地道：“我和大师兄对同一件事的判断常有不同，只是力所能及，我也愿意的话，改就是了。大师兄那么漂亮一人，还是笑着好看。”
白燕看了他一会儿，叹道：“你倒是学会了变通服软，和柳阁主大不相同咯。我却是改不了了。”
“师姐的道如此，无需介怀。”
“那你我可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咯。”
“君子和而不同嘛！”
两人笑起来，然后柳扶风叹道：“其实我知道大师兄担心什么，单纯的横死，不说师姐您，他去威胁一下孟向明估计都有希望解决。他就是知道柳生干了那么多坏事还都犯我娘头上，怕我娘要打死我，这个他无能为力。”
白燕调侃道：“他都干掉【天宫玉女】了，还这么怕师娘啊？”
“这也是大师兄的可爱之处嘛。”柳扶风嬉皮笑脸，“主要是我娘跟林阿姨性格不同，遇事不会忍，也很少考虑后果，还不听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对，这句话不好。”白燕改口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你这蠢货。”
柳扶风肃然拱手：“还请师姐赐教。”
作者有话说:
师姐：换了114514种算法没算出来小师弟到底有没有良心，给爷整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