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一个沉稳和善的声音打破了寺中的寂静：
“我瞧你们家务事也断完了，李宗主，咱们可以开始讨论正事了么？”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习惯性的讪笑却不显得谄媚，只透露出浓浓的铜臭味，正是宛连城。
李岩清的十指张开又收拢，看着父亲那张英俊正气的面孔，低头道：“既然师叔祖没有什么要说的，那么我也没有。”
邵简带着非哭非笑的神情，细细地给李岩月收了尸，随后就靠坐在棺材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萧蔷换了个方向翘二郎腿，颔首道：“本座不请自来，明心住持多多包涵。【出人头地】之事我就不掺和了，主要是想和妙善道友交流一二，也参与一番叶衣观音降世的盛事。”
北岳联盟的几位宗主掌门互相交换眼神，宋新桐笑道：“我昨日还收到消息，说是令堂在围攻九龙阁，想来事态喜人，药神前辈也能抽空来此，让我等晚辈后生有幸一睹尊容。”
“文化人说话就是好听。”萧蔷叹道，“我们大师兄小师弟都该学学。”
柳扶风拍着胸脯道：“大师兄是得学学，师侄我不用吧。柳生好歹做过九龙书院的山长，很文明的。”
林花谢道：“那我是文化水平低了点，今天才知道文明是这个意思哦。你昨天怎么把那头秃驴气吐血的？”
柳扶风道：“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这就是柳生领先谢林八百年的管理经验，你懂什么。”
“呵呵，管理出天听阁和九龙阁的一帮二五仔。”
柳扶风大吃一瘪，拱了拱手败下阵来。林花谢容光焕发如开屏孔雀，得意洋洋似群架打赢了称王称霸的流浪狗。
宛连城不禁道：“林师侄真乃天人之姿，不知有无意向接受联盟的返聘，来我们天地银行……”
江清河道：“不行。”
宛连城劝道：“这不显得您有容人之量吗。”
江清河颇为凌厉地扫了他一眼：“返聘谢林我没有意见，附赠一个柳生你喜不喜欢，宛部长？”
宛连城沉吟道：“其实以如今联盟的实力，真的柳生来了，也大可以欢迎。何况这位柳师侄灵力不济，倒是产品开发能力非常的……”
“拖出去。”江清河咬牙道。宋新桐和玉霆霓十分配合地一左一右架住宛连城拖进光明大日宫，不一会儿又回到了中庭。
刚刚到场的张嫣不由喜上眉梢：“盟主终于决定制裁这个掉钱眼里的家伙了吗？”
神淑仪则解释道：“抱歉，路上打了一架，来迟了。”
江清河点点头，以示对两人的话语的肯定，又看向那衣袍华丽的老僧：“还有些道友暂未到场，我们就先谈妙善圣师一事吧，正好未到场的几位大约也是不感兴趣的。您意下如何，明心住持？”
明心道：“妙善师傅昨日就已经由无尘请入后殿待产，不过大约还要些时日才能发动。依老衲看，不如诸位稍安勿躁，赏光进殿品茗，先将【出人头地】一事定下吧？不在场的施主皆是联盟成员，而双江城一向高瞻远瞩公正廉洁，想来江盟主不会在名额上亏待了下属。”
江清河微微眯起眼睛：“摆清楚你们的位置，明心。一群乱臣贼子，还妄想在双江城面前主持公道裁断是非来了！”
明心道了声佛号，连声道：“寒山寺绝无此意，还请盟主莫要误会。【出人土地】的名额一事，自是由诸位决断，寒山寺庇护无尘时起，一直按此规矩行事。寒山寺佛家圣地，许多【出人头地】的事物只是听闻都有损修行，绝无意沾染分毫。”
柳扶风情不自禁：“背叛了堯王朝又背刺了双江城还能作为一方大教存活至今，明心住持果然是有技傍身的。”
“对，都快赶上你舔师姐的三分功力了。”林花谢道。
柳扶风怒目而视，林花谢吐吐舌头；二人还是站在中庭边缘，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要不是林花谢时不时看向“噬嗑”的目光太过直白，江清河也不会多注意他。黑衣盟主道：
“既然明心你明事理，那就好办了。妙善现在何处？”
明心不说话，一双小小的眼睛里透着捉摸不定的光，穿过皱纹看着江清河。他身后一名身强体壮的僧人用玄野室古语道：
“原本佛门清净之地，妙善师傅是不该入内的。然而叶衣观音菩萨的降世是整个世界的荣耀和希望，她是和无月神女一般珍贵纯洁的器皿，才有此特例。诸位也知此女即将临盆，若要谒见观音大士大可再稍等几日，何必如此逼迫一个弱女子呢？”
玉霆霓质疑道：“你管青年交流赛的六十四强叫弱女子？”
那僧人面无表情，古铜色的坚毅面孔上透露着木然的肯定。玉霆霓的指尖动了动电光闪烁，张嫣却道：“六十四强确实没什么用处。——不过我看妙善隐藏实力了吧？”
“张师姐慧眼如炬——”林花谢一把捂住柳扶风的嘴，顺手锁喉，将他往边上拖去。柳扶风装模作样地激烈挣扎，顿时就没人关注这两个戏瘾大发的小辈了。
江海把玩着判官笔，也和那名僧人一样严肃刻板地道：“无妄大师为何妄言？寒山寺既然放弃了【出人头地】的一切权利，那么邀我等前来，就是只为了观摩叶衣观音降世，为何如今出尔反尔，又不让观摩了？且既称妙善为器皿，又何来男女大防，生出那许多忌讳呢？”
李岩清立即就道：“坐地起价！”
江海朝她拱了拱手，宋新桐则和善地道：“寒山寺近年发展受阻，需要很多资源，这一点我们都理解。且贵寺给我们这个观礼的机会，我等回赠些薄礼，也是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好摆在明面上说的。明心住持莫要不好意思，既然妙善发动还要些时候，我们双方也有余裕就此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达成共识。”
杨无敌率先道：“花月夜小门小派，人力物力不足，没什么好东西，出三百方流火精金供诸位给佛祖塑金身吧。多的没有了。”
“杨宗主说笑了。”江清河有些阴阳怪气，“十大真天最大的流火金精出口方和表世界唯一的春江源泉水供应商，花月夜要是没好东西，在座诸位可就都如市井乞丐一般了。”
杨无敌冷笑道：“你再怎么软硬兼施，花月夜都是不会答应共同开发的。江盟主，有那个时间不如好好修炼，你若是打的赢我，花月夜一切资源自然划归联盟所有，哪来那么多废话！可惜，你连自己家的狗都管不好，进人家的窝还得腆着脸跟我来要钱！”
“听见了吗，明心住持？”江清河唏嘘道，“再是怎么挣扎，在别人眼里，寒山寺还是本座的狗啊。”
明心不卑不亢地道：“众生平等，人与狗本也没有高低贵贱。寒山寺本就归属于宝仙九室之天，受双江城管辖，江盟主此言也没有大错。”
江清河摆摆手，江海上前递去一张卷轴：“双江城的赠礼都记在其中，今晨已经由江河与江澜两位同僚送入别识宫。虽然妙善师傅已经移驾此地，不过想来在座诸位道友也不至于为那些资源让师门蒙羞，明心住持稍后验收即可。”
明心道了声佛号，感谢双江城的供奉，身后又站出来一个戴小帽的和尚，双手接过卷轴行了礼退下。
接着宋新桐、神淑仪、玉霆霓、张嫣、严寒玉依次送礼，宛连城也大摇大摆地回来，只给寒山寺画了个“接下来五年关税减半”的饼，居然也被接受了。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感叹道：“不过呢，什么佛门清净地，我们联盟的姑娘就有这么多了，连盟主都是半个女人，啧啧，什么规矩都用不在强者身上呢。”
没人理他，轮到李岩清了。扬眉宗不像其他宗门拖家带口的还有一群大小嫡系子弟在庭院外围看着，加上钻空子不请自来的，也就五人。萧蔷倒是有些苦恼，她来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何况以往都是别人花大价钱请她上门，就算去扬眉宗执教那也不是倒贴，实在不知道“送礼”应该送些什么。却听边上响起几声积极的“我来我来”，柳扶风和林花谢又跑了回来，接着就是四个衣冠繁复华丽的人影砰砰砸碎了地面。
林花谢拍了拍手，呼了口气。柳扶风道：“扬眉宗赠送无净大师一位，药王谷赠送无苦大师一位，天听阁赠送无常大师一位，一剑宗……咦，一剑宗还没送过么？”
一剑宗那老人抬起眼睛，冷冷地道：“为了这点事请我等上门，抵你们的买命钱不够么？”
柳扶风呆了一呆，后悔不迭，李岩清连忙干咳一声：“小师弟。”言下之意是一剑宗向来如此霸道惯了，我们扬眉宗还是要基本的脸面的。他纠结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一剑宗赠送无我大师一位，以上。”
院子里一片寂静，半晌，无妄愤然向前踏出一步，脸都涨红了，质问道：“柳阁主这是何意？！”
柳扶风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你们二十八级么。我昨天跟大师兄打山兔的时候发现这四个大和尚一人守了棵大树，手决姿态形成一个四念金刚阵，有困杀光明大日宫的效果。当然也许只是正常防范，也许是为了防止叶衣观音出错，但是嘛，哎呀，诸位也该知道瓜田李下的典故，要是被这里的盟主宗主们发现，少不得就要恼羞成怒大闹一场。因此我们乐于助人，助寒山寺免去一场血光之灾……哎呀。”
其他客人都没说话，但神色之间显然对这暗中的一手感到不满且不屑。林花谢一敲掌心，恍然大悟：“这么一算我们是不是还亏了？”
“吃亏是福，大师兄，做人不要太斤斤计较。”柳扶风语重心长，“就当是供奉给佛祖的，给下辈子积德。”
“等一下。”林花谢又聪明起来，“要给下辈子积德，这事不应该找天听阁吗？”
明心这下子有些尴尬了，看了柳扶风一眼，大约是看他个子小灵力低不是很可怕的样子，这才低声道：“辻莲宗与天听阁在八百六十三年前达成了合作协议，当时柳生倒行逆施，也是我们双方合作将其……说服，又与九龙书院共同合作，咳咳。”
柳扶风道：“原来跟天听阁是一伙的，那无常大师还我。”
明心不自然地道：“檀越要无常有何用处？老衲一向知晓扬眉宗与人为善，虽有些恶名，却从不轻易伤害无辜。无常所行之道与贵宗理念相悖，施主此行，恐怕并无益处。”
柳扶风摩拳擦掌：“可惜九灯姐姐不在，要是有个火炎焱的分身也好的。根据近年的理论发展，我们认为舍利子可以算是广义的金丹，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尝试。无常大师修为不错……”
“舍利子是火化而出，即便同是一生修为与功德的精华，也与金丹不同。拿舍利子入药，可就真的是吃人了。”严寒玉提醒道。
“以前技术不到位的时候，取金丹也会死人的。”柳扶风蹲在地上在无常身上比划，“可以一点点烧么，我看一条胳膊能烧出四颗来，肉身强度高就是好啊。”
林花谢不知怎么想的，又攀比起来：“我呢？我可以烧出几颗？”
“你先提升一下素质，缺德的家伙是烧不出舍利子的。”萧蔷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又摸着下巴道，“明心啊，我想起来了。你师叔圆觉的舍利子还真给我炼过药，德宗送我的。小柳这个想法不错，我们临安养的那些米虫有去处了。”
明心为临安信徒可能的遭遇惊恐了一瞬，又镇定下来，道：“死后还能为苍生福祉医学进步做出贡献，是圆觉师叔的福气。多谢萧施主给敝寺这个机会。”
“听到没有。”柳扶风骑在无常的背上，一柄匕首在手里转出花来，“你们住持说你有福了。”
明心顿时面如土色：“不，檀越误会了，圆觉师叔当时已然圆寂，无常却还……还请手下留情！”
严法随出来当和事佬：“这样，明心住持，小师弟，大家各退一步，让无常大师留条胳膊腿什么的，要是烧不出舍利子，小柽也不能有怨言……”
柳扶风却直接放开了无常，叹道：“严师叔不能忍忍少说两句吗？本来大家都没注意到你的。现在好了，无常算是神机宗的礼物了。”
严法随道：“就是来提醒你不要赖账的。要么把寒山寺端了，要么老老实实交易，赖账多丢人啊。来日宗主高低揍你一顿。”
“李宗主都还没说什么呢！”
两人又扯了一通，虽然最后达成了一致，但方才严肃正式的气氛已经半点不剩，神淑仪直接摇头轻声道：“一场闹剧。”
这边柳扶风不情不愿地道了歉，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清河忽然暴起，“噬嗑”出鞘斩向人群中的一个僧人。接着林双双和那林家老者倏地转过眼睛，盯住了那道打歪“噬嗑”的剑芒。
“开天剑？你是什么东西！江深呢？！”江清河如虎入羊群，大袖一挥扫开一片维持秩序的僧人和看热闹撑场面的修士，就要再出一剑。
那面相俊美的“僧人”丢掉刚刚“出剑”的棍子，道：“我是无尘。”
江清河骂道：“放屁，无尘就是我江家叛徒江深，你一个一剑宗的凑什么热闹，滚！”
“哎呀，双江城和一剑宗一家亲嘛。”林三笑在“噬嗑”的剑锋下伸了个懒腰，朝杨无敌抛了个媚眼，又继续道，“江盟主、神瑛、林十一一母同胞，跟堯王朝的历代皇帝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虽然没有十一妹那么好的天赋，不过也是同族所出，江盟主认错人了很正常。”
江清河又要发作，杨无敌干巴巴地道：“你说的那个江深，就是带着【出人头地】投靠了寒山寺的家伙？后来又改叫无尘了么？”
“这事本也不是秘密，杨宗主何必再而三地提醒。”
“无尘的话，六十年前就死了。”杨无敌道，“阳灵镇一役，世人所知的是林三笑和无尘同归于尽，而江城主诸位所知道的则是无尘重伤归隐寒山寺，闭门不出。实际上，死的是无尘，林神医是中了他的‘无端正’之术，不得不作为‘无尘’在此行走。他不是你的仇人，江盟主，莫要失态了。”
说着这个壮硕的金发女人上前行了一礼：“多谢林神医当年对我姐弟三人的救命之恩，此生能得再见，荣幸之至。”
林花谢嘟哝道：“见到我的时候怎么直接打了一顿……”
柳扶风道：“因为你菜吧。落后就要挨打啊大师兄。”
“很有道理。”林花谢跟他窃窃私语，“所以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噬嗑’？”
柳扶风神秘地一笑：“快了。”
那头林三笑的登场和无尘身份的暴露也给寒山寺当头一棒。妙善怀这胎十年，一直是“无尘”带队照顾，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反对观音降世派也后悔不迭，早知道直接动手除去妙善，将黑锅推到无尘头上算了。
双江城、花月夜、寒山寺、一剑宗又各执一词闹了起来，都要给己方讨一个说法。而在寒山寺状况迭出的时候，一支船队稀稀拉拉地穿过太元总真之天边界，在流沙七色海岸边着陆。
这实在算不上一支“队伍”。每条飞船上最多下来三人，走在最前头的是六道结社的日昍晶和石砳磊——分别是火炎焱和土圭垚的眷属——，隔了二十丈是一剑宗的林四海，另一个方向是太清上宗的张世明和张诚，再后面是茅山学社的尹示青与完颜青江；百花谷、千草堂、万雷山庄、极乐宫、双江城、寒山寺乃至九龙阁都有高手前来。
显然，这些人不请自来并不是为了做客。金橙色长发垂至地面、在星空下如一支明烛的日昍晶率先上前，在摇光真人的雕像前止步，一层流火荡漾开去，劈剥作响地描摹出花月夜防护大阵的轮廓。
“她”默默地退至一旁，所有人都让开了。林四海款步上前，从背后拔出四尺长剑，厉喝一声，剑光直劈而下！
千年前的厄运再次降临在这片土地，这一剑将花月夜一分为二，摧毁了所有的防御和禁制，连星空都暗去一瞬。接着，流经花月夜的楚河沸腾了，地上的银花和空中的火树疯狂地涌出带刺的藤蔓和锋利的枝条以阻击入侵者。月环与月亮在天上交相辉映，一蓬鲜血溅在天枢真人的衣摆。在花月夜居民的尖叫和咆哮声中，七大真天对花月夜的联合剿灭作战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小林：我是学生送我
江清河：你是出生也不行
小柳：那我是柳生呢
江清河：三位一体是吧，@联盟反邪教
总之大家早就想端掉花月夜了，一是资源丰富眼馋，二是福利高经常有人润（？）或者以此为由要求提高待遇……现在有柳林之印了就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