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扬眉烧酒【完结】>第177章 15-倾国倾城

  杨无敌并不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有修为加持,还是远不如李璋神瑛等人。但是她面孔上洋溢着的蓬勃朝气与自信神勇,却教冠冕上那对流光溢彩的凤凰都显得低眉顺眼。

  她跟杨玉环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她的衣裳是庄重威严的黑底金纹法衣,厚重的大氅压在肩头;她的毛发是熔金的颜色乃至质地,随着火树银花的摇曳而流动着光芒;湛蓝的双眼中也有金芒浮动,那些金色与手中的偃月大刀相同,像在燃烧。

  柳扶风张口就来:“久闻杨宗主倾国倾城,百闻不如一见,晚辈三生有幸得见真容……”

  话没说完就差点被一阵罡风掀飞,林花谢一步上前横剑挡住杨宗主竖劈而下的一刀,惊恐地看见“落英”咔嚓一声裂了条缝。柳林二人双双后跳一步,林花谢双手持剑柄奋力将大刀压向右侧;柳扶风艰难地使扇在刀面上轻点一下,便再挡不住山岳般凝重的灵压,吐出一口血连退几步倒飞而出撞在“天权真人”身上,飞快沾着血在身上画了几道符,赶回去支援大师兄。

  林花谢从没跟这个级别的对手正面交战过,火炎焱来的不是本体柳苏安从不用出全力,杨无敌似乎也没尽全力却让他浑身骨骼吱嘎作响,每一剑都沉重无比,轻捷杀伐之气被消磨大半。根据被柳苏安调教多年的经验,他深知这种时候觉得速度正常那么实际上就是不够,都觉得慢了那就是被压着玩了,却还是咬紧牙关与杨无敌来回过了几招,颇有些郁闷。

  见柳扶风杀回战场,杨无敌哈哈一笑,拿大刀挽了个枪花,那刀尖带着诡异的轻盈一闪而下,刀背打在林花谢左臂上——本来打的是柳扶风的腿——,同时低声道:

  “‘沉鱼落雁’。”

  此地重力陡增千倍,两人连跪都来不及,直接趴下了。林花谢火气上来,挣扎着挠着地面要爬起来。倒不是觉得她作为谢林的弟子以下犯上,以下犯上是件喜事;而是这位杨宗主一上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跟师娘似地教训起人来了,不出全力也不留情,不知道什么意思。

  几只飞鸟扑簌簌地掉在边上,杨无敌挥挥手将它们放走,柳扶风却不见了。林花谢撑着一口气上前,光是站起来就意识模糊了,但杨宗主走过来了,笑道:

  “这一招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沉鱼落雁有了,总要有‘闭月羞花’才好看些。”

  一轮黄金盘在夜空中猛然绽放,白昼降临。杨无敌抬头一看,金光之中有个小黑点。常人无法直视这月亮,也看不了那么远,她却认出那是一只碧色玉环——柳扶风逃到月界去了。

  她一手拎起林花谢的脖子举起来,像是欣赏这张脸一样看着他,却奇怪地道:“本座听说十年前,这位柳师侄引【偷天换日】进月界,就是献祭了自己的月环。怎么十年过去,不仅修为恢复,还更上层楼,具现月环到了满月境?真是少年英杰啊。”

  林花谢感觉每寸骨头都在拉长、每个关节都在脱臼,它们牵扯着皮肉往地面沉去,但他奇迹般地握紧了剑柄,高举过肩,横刺下去的时候被杨宗主拧断了右手腕,却及时用左手抓住了剑尖,在左手也断掉之前往她后颈割了一刀。

  那一下子只破了皮肉,杨无敌摇摇头:“你这样我可不放心啊。”

  林花谢被她高高抛起,重重摔在地上,差点昏过去。杨无敌走过来蹲下,他费力地道:“你……小师弟不会对你动手罢了。”

  “你居然学会服软、承认技不如人了。”杨宗主大为惊奇,撤去了那山岳般凝重的灵压,摆了摆手,“叫你师弟回来吧。我不用全力,你们也不用全力,这样的战斗有什么意思?”

  林花谢松了口气,喘息着咳嗽了几声才爬起来,趁师弟不在垮着张脸,没好气地道:“那杨宗主一上来就打人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柳扶风从空气中渗出来,同样气喘吁吁,见林花谢那血淋淋的样子又干咳两声站直了,虚情假意地上去扶他。大师兄顺水推舟地往他身上一靠,结果两人双双倒地,小声争辩起来,一个说没想到你这么重,另一个说没想到你这么虚。说完人模狗样地站起来假装无事发生,柳扶风笑着拱手道:“多谢杨宗主手下留情。哎呀,大家以和为贵皆大欢喜,就很好嘛。”

  杨宗主也微笑道:“柳阁主要是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

  “他不懂我懂嘛,亡羊补牢也是好的。”柳扶风笑眯眯地指指天上,“杨宗主要是真的起了杀心,晚辈也准备好了天兵。联盟那些研究员实在是废物,至今找不到月界所在,只能由晚辈独享咯。”

  林花谢诧异地看他一眼,当着人家的面就问了:“你舍得为了我伤害她么?”

  柳扶风竟然被他问住了,顿了顿才道:“只是搅乱一下月界,给大师兄一个逃命的机会,不算伤害。最多是折损点修为吧,有花月夜在,修复起来很快的。”

  杨宗主笑道:“那倒还真要谢你手下留情。请二位喝酒赔罪,如何?”

  林花谢慢吞吞地拍拍衣服,认真地看着她:“晚辈林花谢,柳苏安的徒弟,林十一的次子。”

  柳扶风跟着说:“晚辈柳扶风,小名柳柽,您叫我小柽就好!柳苏安的长子。”

  杨宗主看了后者一会儿,点头道:“好,小柽。”

  她又道:“‘杨柳林’三人中,我居首位,却是空有其名,也不曾有幸见过另外二位。没想到是先见到了她们的孩子。”

  林花谢别扭地礼貌道:“晚辈倒是有幸瞻仰过前辈往日尊容,只是不知道为何变化如此之大。看起来是走了纯金杀伐之道,但是并没有受到五行使者的影响。”

  柳扶风在一旁轻轻地倒抽一口气,他瞪了他一眼,转回去低眉顺眼地站着。

  杨无敌道:“六十年前,张天齐夺汴城龙脉将其埋入白玉京,之后又借龙脉气运镇压金鍂鑫于【珍珑棋局】。四十年前,我去白玉京取经,阴差阳错进入‘群星’得知此事,又运气好……强夺了金鍂鑫四成能力。这名字也是那之后改的,正好我两个弟弟都是家中的无字辈,这个名字又能压住花月夜,让大家安心。——走吧,也别干站着,一起进去看看这些年的变化。”

  两人跟在她后面,一路上见到花月夜的普通民众和修士们混居四处,但是凡人并没有被灵气影响生病。人们或是扫地或是修剪树枝,还有在更远处修整水道、翻耕灵田的,火树银花之间打闹的孩子们见到三人都停下来跟杨宗主打招呼,尊敬但是并未敬畏。

  杨无敌的“宫殿”在最高的那棵火树的树冠之中,是一间朴素的小树屋,甚至没有用须弥芥子数扩容。她引着两个小辈进了屋,从一根穿过厅堂的粗壮树枝中取出了一套酒具和两坛酒。

  她捣鼓酒具的时候,两个小辈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桌子对面,好奇地打量屋内的布置。对于一宗之主而言是太简陋了些,就是他们就座的这套桌椅和几个柜子一个蒲团,再多一个兵器架。四扇大窗户的花纹像是出自四名工匠之手,手艺还不怎么样,此时都敞开着,挂下来的四条百衲衣般的麻布窗帘。杨无敌自己头戴金冠身着华服,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柳苏安自己再不拘小节,也有邵简为她鞍前马后打理一切,她们的别院还是很别致的,布局、建筑、字画、园林、熏香都经过精心设计,奢侈算不上,至少看着不像农舍。

  杨无敌倒了三杯酒,举起一杯,三人轻轻一碰,仰头喝了一杯,柳扶风站起来给大家倒酒。林花谢漆黑的眼珠子似乎多了一丝亮光:“酒味很淡,但是很好喝,怎么酿的?”

  杨无敌不禁笑了:“回头我叫小钟把配方传你一份。小林,装不下去就别装啦,我可不想上二十四孝,不会真的打死你的。”

  林花谢撇了撇嘴,又想撇清关系说自己不是谢林,又怕这么一来对方放下心理包袱真的把他打死。但是怕归怕,他的嘴巴还是问出了口:

  “两位副宗主呢?”

  杨无敌一杯酒到了嘴边又放下,手指敲了敲桌子,半晌,却是转向了柳扶风:“柳师侄前些日子在白玉京的讲道,我也有所耳闻。”

  柳扶风很上道地拱手道:“【火树银花】本就是柳生制造,谢林用它的时候没有多加考虑,导致二位副宗主不得不亲自镇压,乃至神形消散。晚辈既然能逆转甲字部天兵的死亡进程,换两个收容者出来不是问题,晚辈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却也很让人挫败啊。”杨无敌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白要你帮忙。这次【出人头地】的探索名额在寒山寺决出,届时我代表个人出手帮扬眉宗一次。”

  两人喜出望外,俱是拱手道:“多谢杨宗主!”

  “交易罢了。我也要谢谢你们。”杨无敌喝了第二杯酒,起身道,“这样谢来谢去的没完啦!我去要点下酒菜,你们有喜欢的么?”

  柳扶风道:“那就来点本地特色。”

  杨无敌看了林花谢一眼,笑道:“好。”说完便从东边的窗户跳了出去。

  两人也过去看了看,发现这花月夜最高的建筑物应该是一座瞭望塔。杨无敌履行了当年的承诺,她是此地的皇帝,也几乎是唯一强力的士兵,树下快乐的人们只要为她鼓掌欢呼就好了。

  林花谢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只觉得骨头还有点幻痛,又讨了两颗药丸服下,回桌边打坐疗伤,很有些无精打采。柳扶风也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只听哗啦几声,杨无敌又像一只黑色巨鸟拎着个食盒从窗户翻了进来,两人便主动帮忙收拾桌面摆出杯盘碗碟。

  这顿“酒席”有些简陋,却还是吃得宾主尽欢,最后也一点没浪费。花月夜其实不缺粮食物资,甚至随着信息交流技术的进步,也不缺好厨子;杨无敌只是不习惯铺张,准备的下酒菜用来招待亲近的朋友刚刚好。

  双方交流了一下今后的发展计划,柳扶风还做主敲定了几笔生意,开开心心地牵着大师兄去花月夜安排的屋子休息了,准备第二天就去刨谢林的坟。

  谢林的坟墓在【火树银花】南方边界上,一个圆圆的石头坟茔老老实实地待在四角亭中,没有供桌,只有一座香鼎中插着长短粗细品种不一的香;唯一奢华之处就是那块天然流火金精充作的墓碑,上面是大刀划出的铿锵有力却不审美观的两个大字:谢林。

  柳扶风站着端详了一会儿,林花谢挥舞着借来的灵器铲子,问:“从哪里开刀?”

  柳扶风叹了口气,林花谢“哎”的一声:“我都没在意,你想怎样嘛。”

  那张狡黠可爱、残留着一点婴儿肥的白净脸蛋上,忽然慢慢地浮现出柳生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看着林花谢,道:“你我也配装着天下太平,在这里玩同门友爱的游戏么?”

  一口流光溢彩的长剑横在他颈侧,林花谢面色发白,下一刻就弃剑而走,叫道:“我真的生气了!”

  柳扶风犯完贱浑身舒畅,提起剑追上去,连声赔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下次不犯这个贱了。大师兄原谅我这一回吧。”

  林花谢跑得飞快,柳扶风连【非毒】都祭出来了才勉强在海边拦住他,给他撞了一下,见他面露惊慌之色,又双手合十,柔声道:“我的错,我的错。大师兄谅解一下,从【江山如画】里出来,我也受了些影响,实在是没忍住……”

  林花谢从没有哭得这么难看,整张脸都皱了,连声音都粗哑了一些。柳扶风嫌弃了一瞬,抱了上去,柔声细语地安慰起来,虽是真情实感,却因为用力过度,更像是柳生那令人毛骨悚然、下一刻就要人陷入绝境的温柔了。

  林花谢推了他一把,扒开他的衣领,啪的一掌拍在右胸口伤疤上:“这是什么?”

  他没用力,柳扶风后退一步,“呀”了一声,叹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憋到今天才问啊?”

  “清师妹用了【至死不渝】,本来要死的,你替她承受了代价,是不是?”林花谢哭得一抽一抽的,“那,那你这样,跟、跟柳生也……本来也……没有区别!又是璋公主,又是清公主的,你就这么乐意为她们送死吗?”

  “当时差点死掉的好像是大师兄你吧?”柳扶风叹了口气。

  “说得好像你是来跟我殉情的一样,骗鬼呢!”林花谢伤心地道,“我、我……”

  柳扶风去捉他的耳朵,他躲来躲去,还是被捧着脸吻住了,然后慢慢地放下疑心。

  小师弟和柳生是不同的。柳生的吻带着年长者的游刃有余,并非对“亲吻他人”这件事情有很多经验,却镇定温和、循循善诱,像母亲一般包容一切却又像情人一般随时会抽身而去。小师弟是有点羞耻心的,半天也只慢吞吞地磨磨蹭蹭地含着他的嘴唇,舔一舔好像一条小狗舔自己咬出来的伤口。

  大师兄的抽泣缓了下去,却还是瘪着嘴斜着眼不肯看他。柳扶风没办法了,好声好气地排出好些丧权辱国的投降条约,双方在卷轴上按下手印,林花谢飞快地换了副嘴脸,管理好了表情,又是一位风华绝代无精打采的美少女。

  他的眼尾还有些红,柳扶风收起合同卷轴,意犹未尽地看着他道:“唉,我可能就是想看这个而已。”

  林花谢问:“什么呀?”

  柳扶风道:“我不会哭的。好像也不是很难过。但是大师兄和谢林这样的好人,有一副好心肠,就应该会难过。为什么不为我们的姐妹哭一场呢?”

  “我没有想要从她们身上得到的东西呀。”林花谢道,“谢林的事归谢林,我不管的。宗门的事,我身为大师兄本来就要做。木已成舟,哭有什么用?要报仇就去报仇,报不了就去死好啦。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哦,可以敲诈你。”

  柳扶风服气地一拱手,他又说:“再说了,我也不记得柳生哭过。我是说真哭,不是猫哭耗子。”

  “啊,柳生还是会掉眼泪的。跟我不一样。”柳扶风朝他笑了笑,“不过大师兄永远也不会看到。”

  林花谢一反常态没再呛他,师兄弟又手牵着手哥俩好地回去刨谢林的坟了。

  杨无敌结束修行来参与这桩欺师灭祖盛事的时候,两人已经挖到了石棺。林花谢运铲如飞,柳扶风也时不时搭把手。用后者的话来说,他克服困难屈尊挖上几铲子,是给谢林一份死后哀荣。

  虽然知道他们要做这事,眼睁睁看着他们挖师父的坟还是有点冲击力的。杨无敌不禁再次质问:“死都死了,魂魄都转世了,尸体也跟泥土混在一起没什么修炼价值,这么积极挖他尸体做什么?”

  林花谢道:“起出来给柳生配个阴婚,我要吃福州菜。”

  杨无敌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道:“我们老家那边,能搞到你这样的尸体,确实该大操大办。很抢手的。”

  “多谢杨宗主提点!小师弟你要牢记杨宗主的金口玉言啊。”石棺彻底暴露出来,林花谢丢开铁锹,将“落英”的剑刃插进缝隙,手头稍稍用力又松开,最后只撬开条缝瞄了一眼,“嗯,确实是谢林,可以带走的吧?”

  杨无敌耸耸肩:“请便。但若是真如二位所言,柳生的尸体是棵大柳树……你们这是冥婚还是堆肥呢?”

  两个小辈面露呆滞之色,不料半晌后柳扶风深情款款地捧起了林花谢的手,道:“那样可就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共赴极乐。我真是个天才!”

  林花谢则道:“便宜他们了。”

  杨无敌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输了。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留疤就留疤嘛,没在上面纹个清师姐的脸你知足吧!

  大师兄:那你不能当招生办的公务员了,我们从此不是一个阶级了,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