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扬眉烧酒【完结】>第151章 楔子-送子观音

  八大真天联手进攻扬眉宗,企图取得“人皇印”,却因柳苏安的封界寂灭之举而功败垂成。此役之中参战各方均是伤亡惨重,神形俱灭的不在少数,只剩魂魄需要寻求转生或夺舍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一时间为了争夺资源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北岳联盟休养生息,一剑宗与各方摩擦日益增加,神机宗更是直接封山沉寂;天听阁有出有进,为了稳固内部消化收获,减少了大量外派人员,导致表世界孤魂野鬼乃至游魂恶鬼数量大增,间接导致了刘招娣所率领的泣婴塔的繁荣。寒山寺虽然痛失两位法王,但妙善已经开始孕育叶衣观音的完全体,又趁乱世大量收买“自愿”入寺的女孩,综合实力不减反增。

  另一方面,六道结社在众人攻打临安期间潜入白玉京,使用某种秘法夺取【珍珑棋局】的控制权,解放了“金鍂鑫”。六道结社原是进攻人皇宫的一方大势力,事后分得大有空明天为封地。原本想闷声发大财,却不知何时遭到鸠占鹊巢,等再次在王朝与三清宗、一剑宗的光辉中崭露头角,已然是五行使者的老巢了。也是江清河询问了张天齐,众人才知道堯王朝立国时曾将金鍂鑫封入龙脉埋入王都,又频繁举行各种仪式,以提高堯人的修炼效率,降低天谴症概率与强度。九龙阁炼器能力为十大真天之下第一,也与此有关。

  张天齐当年镇压金鍂鑫,一方面是夺堯王朝的龙脉气运为白玉京所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护和平局势。金鍂鑫出世后,世间争斗之风再次兴起,人与人彼此之间的忍耐与理解意愿急剧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攻伐争夺之志。比起各退一步和平共处,人们更想要他人的臣服。

  肉身与魂魄薄弱、被迫承受这种变化的凡人首当其冲,九龙阁封山以来各地已有多处起义,有些人想当皇帝,有些人要求修仙门派增加收徒名额,有些人干脆只是爱上了杀戮;天地银行的不少员工出现了最后一种症状,幸好六道结社及时调整平衡,遏制了这股不正之风。然而,已经上路的大车并没有因失去助力而立即停下。

  六道结社解放金鍂鑫的同时也将张天齐从镇守这位五行使者的使命中解放出来,本就损失不重的太清上宗又添干将。

  张天齐的天谴症未愈,又不争不抢,平静且顺利地接受了身份转换,成为一名不管事的太上长老;江清河又在此前的大战中身先士卒、为不少同僚挡过攻击,虽然重伤,却也挣得了个好名声,当日参战的宋新桐、宛连城、洛阳、张嫣等人无不信服。这些年联盟在他治下齐心协力,推行森严法治与平等政策,发展得蒸蒸日上。

  而临安国的残党,竟以李岩清为首,在小有清虚天与朱明曜真天中间割据方圆万里土地,不伦不类地号称“扬眉宗招生办”,又隔三差五地搞出些事来,弄得各方烦不胜烦。偏偏柳扶风这贱人似乎拥有柳生记忆,虽然实力差劲,却对各家秘术弱点与大阵布置了如指掌,受害者一时间都不敢出手。

  柳生还是有些恃才傲物的,大家都觉得他就喜欢那种和世界为敌的感觉,反而不惧;柳扶风这人不要脸惯了,哪家找他打击报复,他隔几天把那家的功法秘术、护宗大阵、领导八卦一股脑地投稿给《仙盟节刊》。北岳联盟也是穷疯了,看这种东西有销路,不管受害者是友军敌军统统刊登,美其名曰言论自由,还是严格审查过内容真实性之后的言论自由。

  小有清虚天是柳生老巢,扬眉宗残党个个奸滑似鬼,很难抓住。而一旦剿灭失败,身败名裂还是轻的,旁人来抄家才是危机。而扬眉宗割据几个城镇那点事在大门派眼里也不算什么,如今没有柳苏安护着又有好技术,变得好拿捏了,有些门派私底下还跟他们合作共赢起来了。

  不过为了制衡李岩清和不知所踪的“李思城”,不让她们通过聚敛人心走上人皇之道,北岳联盟强迫殷宫上台,批了些钱粮人手,立了一个“殷王朝”,与扬眉宗、九龙阁这两方遗老势力互相制衡。

  殷宫当机立断与百花谷割席,言明不接受任何来自百花谷的援助,以免日后出事牵连母族。严寒玉摇身一变成了殷王朝的狗头国师,为这位大哥出谋划策。殷羽也告别家人,跟着殷商、殷角二人扶助大哥。

  ——修仙者虽有更多寿命可以挥霍,却又比凡人有更高的办事效率,这些都是战后最初的一节之内发生的变化。如今距离那场“推翻人皇”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间,各地凡人之间战火频起,各式怪才枭雄崛起,搞得民不聊生。修仙界为了避免天地阴阳失衡而加大管理力度,又要设法补上天听阁的工作空缺去各地超度魂魄,反而显得风平浪静起来了。

  但风平浪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的酝酿,有人心系凡间呼吁和平也有人趁水和泥唯恐天下不乱。一剑宗频频出动剿灭各大真天的“剑派”、“剑宗”,从江清河等上位修士看来,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波澜。

  ——小有清虚天西南方位的贤阳镇上,以宛晓霜为首的三名女子已经在客栈中住了五日。

  五日前,三人在西面的龙武山附近与林双双狭路相逢。一剑宗这十年来行事狠厉不留余地,平均两节便断绝一派道统。邀月剑派本也是其大敌,掌门易水寒三次拒绝林追云的招安之后,双方的战斗正式开始了。

  邀月剑派本就是些这个时代里没有继承权的女子组成的门派,只在九龙阁附近有一座邀月山,平日门生都分散各地行侠仗义、磨炼技艺,因此没有和其他倒霉剑派一样被封住山门一夜覆灭,但如今也颇有些丧家之犬的狼狈感。世人早就等着看这帮女人的笑话了,就等着邀月剑派一倒跳出来批判易水寒身为女子的刚硬。易水寒倒也没有那么刚硬,她和扬眉宗搭上线,利用对方的情报来避免灭门之祸,作为回报,她的门生也弥补了扬眉宗人手不足的窘境。

  宛晓霜是去龙武山接应两位师妹的。那两位师妹被扬眉宗转手劳务派遣去了泣婴塔,刚刚协助赵芳兰干了一笔大的,有些心神不定。不料林双双忽然出现,痴笑着问她王晓晴去了哪里;林双双的长剑还滴着血,宛晓霜脑中嗡的一响,已然出剑。林双双此前正杀得上头,起手开天将她重伤;两位师妹这时才反应过来,拉回宛晓霜,点燃传送符逃之夭夭。

  三人的落脚点就是贤阳镇了。

  两位师妹简单感应了一番,这镇上没有修仙者,只有北边的一座庙宇中传出诡异的波动,便带着师姐入住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一开始三人只是想着养好伤、与师长联络上了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对掌柜的一家的古怪言行并未留意。

  扬眉宗有萧蔷和邵简坐镇,医药方面底蕴深厚,邀月剑派也沾光得了些好药。因此,到了第五日,宛晓霜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依旧没能跟任何人联系上,飞鹰召唤不过来,水镜和通信符没有信号。林双双可能还在附近,三人不敢轻举妄动,一位师妹便提议去北边那座寺庙一探,说不定能找到解决通信问题的办法。

  宛晓霜想了想便同意了。她也知道两位师妹年纪小,这半年来东躲西藏的还要出很多任务,难得有机会,想抽空享受一下和平生活,并未阻拦。

  祝晓蓉和石晓汝两位师妹相视一笑,便拉着师姐出门去吃包米果和拌粉。临走宛晓霜听见后院传来吕掌柜的哀嚎,原想去瞧瞧,却听他骂起了老板娘,接着便是摔东西的声音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哭声。三女纷纷摇头,悄悄地出了门。

  宛晓霜病愈后第一次出门,立刻就觉察到了怪异之处:就小有清虚天西南部而言,贤阳镇街头的女子也太多了些。不,几乎都是女人。卖烧饼的是女人,摆茶摊的是女人,铁匠铺里坐着的是女人,穿着巡捕衣衫招摇过市的还是女人!偶有几个男人,竟都面貌清秀,带着些谄媚之色,见有女人过去,或打招呼或低头请安。

  朱晓荣嘻嘻笑着道:“宛师姐,我们早就想让你看看呢,真是了不得。我听芳兰妹妹说,这贤阳镇是扬眉宗的一个试点城镇,花了好大功夫整顿呢。你瞧瞧,真是稀奇。”

  石晓汝也道:“要是天下都是这样的好地方就好啦!师姐,咱们去尝尝陈姨的手艺。今天还有得看戏呢,之前太忙了都没空,我们可不可以……?”

  宛晓霜无奈地笑笑:“好吧。不过凡食不可吃太多,看完戏咱们还要去调查那观音庙。”

  “师姐万岁!”

  三人便买了些零嘴,在朱晓荣的带领下来到了镇中广场,花钱占了戏台前位置最好的茶桌。也许是附近除了端茶递水的小二没有别的男人,宛晓霜也稍稍放松了下来,笑道:“没想到这么小的镇子还有戏文可看。环境也比其他地方好多了,比白玉京的酒楼我看都不遑多让。”

  “哎哟,姑娘谬赞。”一名花旦轻盈优雅地挪了过来,接过小二的活开始沏茶,笑着道,“咱们只是个小戏班子,好的是这贤阳镇的环境不是。”

  “我有一个问题!”石晓汝举起手,“这贤阳镇上的男人去哪儿了?”

  花旦笑得更开心了,轻轻放下茶壶,道:“这我一个外来人怎么知道呢?呀,时辰快到了,在下也该去准备了。希望三位姑娘听得高兴,赏些银钱。”

  宛晓霜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朱晓荣和石晓汝却已经兴致勃勃地拿起方才花旦留下的折子,刚看了抬头,便笑得花枝乱颤:“师姐,别想那么多啦,今天运气好,碰上新戏啦!”

  “什么?”

  “《程朱理学》!”

  宛晓霜差点被茶呛住。这时,台上台下敲锣打鼓,笛声琴声接连响起,戏文开场。

  《程朱理学》是一部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贯通堯王朝最后三百年的历史,讲述了程圣人与朱圣人不为世俗所容的师生恋密辛。

  原作章回体小说正在火热连载当中,作者一看就出身不凡学识渊博,在文中插入了许多秘闻和秘技,详尽的史实得到了多方读者的证实,更是为其人气添油。比如双江城有老古董作证说两位圣人的老婆真的很漂亮很温柔,我现在想起来还想睡呢,那还搞什么灭人欲,居然因秀娥(化名)顶撞了两句就将其沉塘,肯定不喜欢女人;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九龙阁祭酒证实了朱圣人当年求学时就是和程圣人共居一室抵足而眠,说是讲经论道,但是,哎呀。

  堯王朝倒台以来,修真界风气空前开放。虽然九龙阁名义上算是北岳联盟的盟友,但个人行为联盟不负责,一时间编排两位圣人的创作和留言层出不穷。如今,在《程朱理学》爱好者群体中,“空学”、“理学”之流的词汇已经成了同性恋、骗婚、伪君子、酷吏走狗的代名词。而普罗大众之中,知道的批判一番扬眉宗数典忘祖,不知道的便要好奇地找个机会观摩,看完直呼伤风败俗,要求官府禁止演出。但是越禁大家越想看,各地纷纷发生了顽童给圣人雕像涂脂抹粉的恶性事件,扬眉宗的一帮始作俑者笑得脸都要烂了。

  宛晓霜三人皆为女子,又都师承邀月剑派,自然乐得看个笑话,只恨生不逢时,不能照着那些书生的脸踩上几脚。今日这出戏的形式也很新奇,竟是方才那花旦一人分饰两角,明明只有一人在左右腾挪,却让所有人都能将程朱二圣分得清楚;演到德宗赐婚、二人在书院山门相约婚后再会时,那花旦的口中和腹中同时发出了呜呜的哀怨歌声,将那两人一分恼火二分傲慢三分痛苦四分自我感动的情绪演绎得活灵活现。观众纷纷骂出了口,还有比较入戏的扔了烂菜叶。

  台下忽然一阵骚动,一群扛着犁耙斧头的汉子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人们纷纷尖叫着闪开,巡捕们还未动作,石晓汝一拍桌子横剑上前,适当释放了一些灵力:“光天化日之下谁敢乱来!”

  宛晓霜没拦住,叹了口气,准备好了给师妹兜底。那戏班子的心理素质倒是够硬,台下闹成一团了还在继续演。

  那群闹事者的身体素质良莠不齐,有精壮的农夫,有高大的家奴,还有瘦弱的文士和干瘪的老头。这座广场就建在府衙前面,要抗议什么政策来此处,倒也正常。

  有人喊了一声“去请观音娘娘”,便有女孩娇笑着跑远。短暂的混乱过去,那些看戏的女人和摊贩又不为所动了。

  一个汉子喊道:“台上那厮速速下来,如此伤风败俗颠倒黑白的东西,怎可宣之于众!”

  一人附和道:“咱们贤阳镇都被你们这些邪门的东西害惨了,滚出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说了些“正本清源”、“阴阳颠倒”之类的鬼话,邀月剑派的三人没懂,倒是听明白了一位大哥的嚷嚷:

  “都是你们害的,如今女人都不生孩子了,像什么话!”

  “那不是还有男人可以生吗?”一个背着竹筐的姑娘咯咯笑道,“想要儿子你们就自己多生点,去拜观音娘娘呀,求我们做什么?”

  听了这话,宛晓霜三人都呆住了。

  又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笑道:“什么杀人偿命?自古以来,怀孕生养本就是件险事,又不是只有你们男人生了孩子要死。再说了,要杀人偿命,你杀了他们自个儿生的儿子偿命去,哈哈!”

  那些男人越发胡言乱语起来,女人们丝毫不惧,还出演调笑。石晓汝不明所以,求助地望向师姐,宛晓霜犹豫片刻,见方才去请“观音娘娘”的女孩们回来了、而闹事者们也因此作鸟兽散,最后看了台上的花旦一眼,道:“先回客栈。”

  三人迅速地回客栈去,广场上的人还在看戏,没人管她们。按理说石晓汝带兵器上街违律,但并没有人来追究。

  宛晓霜带着两位师妹悄无声息地潜入客栈,摸到了后院老板夫妇的屋子窗外。屋内传来一阵阵的干呕声,接着便是“哇”的一声,水声噼里啪啦,听着是吐在盆里了。老板娘心疼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当家的,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

  “你咒、呕、咒我呢……”吕掌柜的声音虚弱极了,恨恨地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请个大夫都请不过来!”

  “可、可现在大夫都在县衙呢!”老板娘一跺脚,“你知道阿莺那个吃里扒外的贱皮子,如今在县衙给大夫打下手呢!你敢让她知道,我们家丢不起这人!”

  吕掌柜怒吼道:“面子哪有命重要?你这狠心婆娘是要反了天了谋杀亲夫不成!”

  老板娘冤枉极了,只是言语之中又隐隐含了些鄙夷:“这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当年也是这么吐了,哪有这么娇气,这么几个月就请大夫。”

  “呸!你算什么东西!娘们儿就是用来生娃的,当然轻松!让我一个干活养家的大老爷们儿做这事……呕……唉哟……!”

  “唉,倒也是。”老板娘叹道,“那些姑娘未免太过恶毒,自己不能生,便可着劲儿欺负咱们。”

  “少拿老子跟你相提并论!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哎哟,啊哟……好事净让娘们占了,当真是天道不公!”

  朱晓荣好奇心切,将窗户纸扒开一些,睁大了眼睛要看男人怀孕是个什么样子。然而屋内昏暗,她这一动使得床边亮堂了一些,老板娘警觉地道:“也许是小春回来了,我去瞧瞧。”

  吕掌柜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老板娘出门去的时候,宛晓霜三人已经走为上策,却不知道那买药回来的小春因“弄坏窗户纸”挨了一顿打。

  出了客栈,宛晓霜当机立断:“走,去见见那观音娘娘!”

  朱晓荣“啊”了一声,有些害怕地道:“去了会不会怀孕啊?我怕……”

  石晓汝胆子大些,道:“说不定是专门让男人怀孕的娘娘呢,你看街上的女人不都好好的?我看这贤阳镇好得很,男人都在家里生孩子,路上空气都好些。”

  宛晓霜道:“我瞧方才去请观音娘娘的都是些年轻女孩子,不会有事的。走吧,若是什么妖魔鬼怪,顺手清剿了。”

  只是三人方才听了会儿墙角,这个点再回到广场,戏演完了观音娘娘也走了,三人又打听了些消息,便往北面的观音庙去了。

  从镇上妇女们口中得知,那庙中供的是一尊“送子观音”。在九龙书院的教化与堯王朝的文化霸权之下,各地自古以来就有多子多福的观念,时常伴随着弃杀女婴的习俗,拜送子观音之类的习俗再寻常不过。可一般来说,这种木胎泥塑是没有灵性的,更不能被几个凡人女孩随随便便“请”出来。

  那庙宇不算金碧辉煌,香火也不算旺盛。但是往来参拜的妇女孩童们脸上,无一不洋溢着平和而幸福的微笑。进了正殿,一尊美丽无比、栩栩如生的观音像垂首望着众人,无论在大殿的哪个角落,都似乎正在被那双母亲般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令人打心底里涌出安心与感动来,只想就地睡去,像回到母亲腹中一般无忧无虑。

  那观音像的模样有些与众不同,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更没有灵力波动。屋子后面传出一阵温柔动听的歌声,似乎正是那花旦的声音,三女对视一眼,握住了袖中兵器,绕过观音像,朝后院走去。

  刚一出门,三人就惊了一下。院中聚着不少人,不乏九龙阁等大势力的弟子门客,都手持兵器蓄势以待。

  包围圈的中央,一青年正抱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虽然卸下了那身行头、只穿了一身青袍,细软的长发也披散下来,但面上的妆容、唱安眠曲的嗓音和举止仪态无一不显现他就是那个花旦。

  大肚子的妇人呜咽道:“娘……娘……”

  那花旦停了歌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摇晃她的身体、拍打她的脊背,温柔地道:“娘在这里,不痛,不痛,不怕,不怕……睡一觉就好了……再喝些糖水。”

  他喂她喝了些水,里头大约有些镇静药,妇人喝了之后,很快睡着了。

  这时候才有人出声:“姓柳的又使了什么手段残害妇女?连孕妇都不放过,真是畜生一个!”

  宛晓霜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估摸五尺二寸高的青年,正是她已经十年未见的柳扶风。

  石晓汝已经叫道:“那个臭道士说什么呢!我瞧这位柳……柳师傅对女子好得很,要真是害人,你刚才怎么不敢说?坐视不理,害人也有你一份!”

  有人认出她们来,冷笑道:“邀月剑派的不想法子躲一剑宗的追杀,来这里充什么好汉!啊哟,我忘了,你们本就都是些女人家,是该充一充模样。”

  “你说什么!”石晓汝长剑出鞘,一少年劝道:“这位师姐稍安勿躁!这些本都是我们内部矛盾,正事要紧。如此紧要关头,应当暂且放下矛盾一致对外才是。”

  “你又是什么东西!”石晓汝毫不客气,宛晓霜劝了她一句,上前道:“在下邀月剑派宛晓霜,师妹方才冒犯了。只是以在下的了解,柳师弟是断然不会为害于女子的,今日是否有什么误会?”

  宛晓霜到底在十年前的青年交流会上名列前茅,在场没见过本人也听过她的名字,当即有人劝道: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宛师妹怕是被这魔头蒙骗了。这样,你走远些,就当是没看到,我们也不逼你出手。”

  “怕不是女人糊涂心肠软,跟这小白脸不清不楚的,否则怎么还能给他说话!”

  宛晓霜道:“这位师兄,我未曾招惹过你,为何要如此羞辱于我?此事我不得不要一个说法!”

  “好啊,我说我猜得没错,你这是借题发挥,要为他出手来了!”一青年修士叫着,却并不出阵,“此间事毕,再来对付你!我可跟你们这些好骗的娘们儿不一样,不会上当!”

  朱晓荣叫道:“打不过就打不过,找什么借口!我倒是认得你,之前纠缠吴师姐给她揍了,之后到处传她坏话!”

  那人涨红了脸,连连说些“胡搅蛮缠”、“胡说八道”、“有理不在声高”的话,同伙们也很通情达理,一个个地将话题拉回了柳扶风头上。

  “我究竟怎么害女人啦?”柳扶风轻轻地将那妇人放在一张床上,让她原地消失,这才叹道,“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从不害人,要害也只害男人。再说了,怀孕不是件大喜事吗,干嘛为此大动干戈?”

  他一抹刘海,将头发束成一根小辫子搭在背上,弯起眼睛笑道:“宛师姐,你们没事真是太好啦。”

  “我说什么来着,他俩果然有瓜葛!”

  一阵窃窃私语,柳扶风和宛晓霜却充耳不闻。宛晓霜凝声道:“你引我们来此处,有什么打算?”

  “还能是什么,让你们怀个孕呗!”一名修士起哄道。

  柳扶风道:“我想让你们见一面。”

  “和谁?”

  “等等就来。”

  众人见他不搭理己方,又羞又恼,有人开了个头,又声讨起他的恶行来。宛晓霜仔细一听,便是那些颠倒阴阳让男人怀孕、害人无数又害得无数妻女失去依靠的指控,心知那吕掌柜大约也活不下来了。

  柳扶风见她面色有异,道:“数年前,吕夫人怀有身孕,为了替吕掌柜解决一些需求,去外面骗了一个叫阿莺的女孩。阿莺当时才十岁,遭到掌柜强暴,被老板娘责打,却又因年少失贞而无处可去,最近才被我们救出来。我们修仙之人不好打杀凡人,因此只让吕掌柜体会一番生育不易,日后不要再让妻子如此伤心费神。这不是件好事吗,宛师姐?”

  “这生育自古以来就是女子的事,成何体统!”

  “人要懂得进步嘛。”柳扶风纡尊降贵地回答了一位群众,又看向宛晓霜。

  宛晓霜道:“半年前我在襄平州见过林花谢。他跟林九灯继续杀下去迟早出事,你真不去救他?”

  “多谢师姐关心!”柳扶风喜气洋洋地拱手道,“只是宛师姐有所不知,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啦。我们师姐弟三个以前打牌,师姐靠实力,我靠算术,大师兄从来靠命硬。”

  “真没良心。”

  “哈哈,宛师姐慧眼如炬。”

  一个年轻人叫道:“柳生老贼,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和平之中容不下你这等小人!”

  柳扶风道:“三。”

  “什么?”

  “二。”

  “你又布下了什么陷阱?哼,我们早将这附近的大阵符箓拆了个一干二净,要怪就怪你父母起的名字不吉利,你这点修为是逃不出我们手掌心的!”

  “一!”

  先前骚扰宛晓霜的那男子忽然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柳扶风鬼魅般来到他身边,强硬地掐住他的手腕摸了摸,激动地道:“恭喜这位兄台!是喜脉啊。”

  屋内一阵骚乱,一个英俊公子哥崩溃道:“不是说只要心里不想着要孩子延续血脉就不会怀孕吗?我要走了!”

  “来了我的地盘还想跑?都留下来给白娘娘怀个好大儿再说!”柳扶风桀桀狞笑,【非毒】双扇落入手中,当地一敲扇骨,一座大阵罩住了建筑群,“年轻人还是太简单,找阵点都找不对,真替你们师门糟心!”

  有些人掏出传送符要跑,却发现空间被隔绝了;部分人浑然不惧,叫着“定是偶然,是那陶兄自己道心不坚”,朝柳扶风杀去。宛晓霜三人站在门口看着这出闹剧,一声不吭。

  柳扶风身法极快,又十分诡异,收扇点穴之后展扇断手,双手像是两个人在操控一般精准高效地控制住了这群年轻人,袖中还飞出奇奇怪怪的符箓来。当最后一个人定在原地,他又顺手往他额头贴了张黄符,拍了拍手,众人齐齐跳了起来。

  “来,”柳扶风愉快地弯着眼睛,“请宛师姐让一让,借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佛教是堯王朝的国教,大家少不得拜一拜。来,跟我去向观音娘娘磕两个响头。”

  年轻人们面露绝望,却一个接一个地跳过门槛,咬牙切齿地挣扎了半晌,稀稀拉拉地先后跪下去,柳扶风亲手按下了意志最坚定的那位师兄的头颅。

  “以后大家就都是为这片土地孕育子嗣之人啦,千万要小心身体。”柳扶风笑眯眯地道,“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领悟一下开天秘法呢,一剑宗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各位可千万要珍惜。堕胎嘛,不怕天谴症就堕去好了,修者和凡人不同,你们条件好,在怀孕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有魂魄抢着来投胎咯。诸位没有人皇权柄,还是轻易不要伤害一条没有行动能力的弱小生命哦。”

  众人受他控制说不出话来,惊恐、愤懑、绝望、仇恨、呆滞,各种各样的情绪出现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柳扶风却已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

  一身戎装、杀气腾腾的李岩清大步跨过门槛,冷冷地道:“你玩够了没有?”

  后门边上的宛晓霜猛地看向她,握紧了剑柄。

  柳扶风喊冤:“师弟办的可是正事,清师姐不能误杀忠臣啊!”

  说着又换了副面孔,笑嘻嘻拱手道:“看来师姐是顺利收复泛卢州了,恭喜!”

  “记你一功。”李岩清说着朝宛晓霜走去,后者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雀斑都有些红了。

  李岩清道:“抬起头来。”

  宛晓霜抬起头。

  李岩清又道:“背挺直。”

  宛晓霜挺直了脊背。

  李岩清点点头:“‘雷霆’拿去修了,我拿剑跟你打。”

  宛晓霜咬紧了牙:“你让着我?”

  “是。”李岩清大大方方地道,“现在的你没有跟我逞强的资格。为了邀月剑派,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活下去。”

  宛晓霜气得发抖,连说三个“好”字,长剑出鞘。

  二人转瞬之间杀出殿外,柳扶风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一枚玉佩递给石晓汝。

  朱晓荣和石晓汝有些畏惧地看着他,却又梗着脖子挺着胸膛做出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他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二位师姐,师弟先失礼了。宛师姐不会有事的,待此间事毕,三位便去瑶苹镇同王师姐会合吧。”

  说着,他将玉佩放在观音像的底座上,高高兴兴地走了。

  那对表姐妹也很快分出了胜负。宛晓霜资质、资历与性格都比不过表姐,败得很快。

  她有些绝望地躺在碎石堆中,想起十年前自己败于林双双剑下,李岩清却能与林九灯拼死一搏而还生;她们实在不是一路人。而她竟还不自量力地妄图为宛家之事报复!

  铮的一声,方才击败她的那把剑钉入她身侧的土地。

  李岩清道:“这把剑名为‘降霜’,我拜师之后师娘给我打的,用了一剑宗的技术和规格,师娘自己又看着改了些,是把好剑。它跟着我是委屈了,你拿着。”

  宛晓霜原以为她是示意自己自裁以救下两位师妹性命,闻言还是回道:“……不用。”

  李岩清自顾自地道:“一剑宗的剑法也就那样,刚刚我演示的就是了,重要的是用剑法的人。你不要拘泥于前人的路子,那样你永远无法超越他们。你的命运、你的大道,要你自己来决定。我并非鄙夷璋公主,她是我们所有女子应当敬佩的开路之人,正因如此,你我不可重蹈覆辙。”

  沉默片刻,宛晓霜喘息着从贤阳镇祠堂的废墟中爬起来,抬头道:“十年!”

  李岩清似是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十年之后,你去汴城找我。若你能击败我,我便是宛家的女儿!”

  说完,她便空着手离开了。

  贤阳镇外,柳扶风已经带着一尊新的观音像等了她许久。见她来了,便露齿一笑,朝着那尊与白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塑像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双琉璃镶嵌的眼睛焕发出春水般的柔光,观音像的全身都迸发出母亲般令人感动的光彩。

  柳扶风拍拍衣衫站起来,和李岩清一同目送那尊高达三丈的“送子观音”莲步轻移,消失在田边。路边小麦正青,柳扶风折了一枝野花递给李岩清,被打开了手,又笑嘻嘻地负手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转型为生子文

  坏消息:0隔空强制所有人怀孕(?)

  大师兄下下章回归……暂且先让小师弟装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