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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五)

  我们跟着秋哉去了大客厅不远的一间和室,根据平面图显示这里应该是接待更亲密的客人的小客厅,之前用木板封上了,现在破了个大洞,从边缘干脆利落的断口来看,应该是秋哉用羽刃暴风吹开的。

  里面好像被后面的主人当成了杂物间,堆了很多箱子,灰尘种花也不成问题。托这些灰尘的福,能清晰看到地上有许多脚印,和残秽混杂在一起。

  “这里。”秋哉悬停在半空,指着神龛里面。

  我凑过去,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蜷缩在里面,惊恐地看着我们,应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下村夏树君。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哦,”我摆出最和蔼可亲的笑脸,“我们是来救大家的,小弟弟你是夏树君对不对?”

  小男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里面不舒服吧?我抱你出来好不好?”

  他又点了点头,朝我伸出手。

  我倾身探进神龛把他从里面抱出来,越过他的肩膀却看到他身后神龛内侧用金彩绘着的家纹。

  是龙胆花。

  真的是源氏。

  我还在想源氏的事,夏树在我怀里瑟缩一下,把脸藏了起来。

  “怎么了?”我低头问他,看向他刚才看的方向,看到了茫然的秋哉,“哦,这个小哥哥不是可怕的坏东西哦,你看他穿得多干净漂亮,他是风的使者。”

  “风的使者?”夏树抬起头。

  “是呀。”秋哉轻盈地飞过来,翅膀轻轻一扇生成一团小小的旋风,卷着带有银杏毒素的金粉,在掌心亮闪闪旋转着,随着他一合掌变成一股金色的雾消失了。

  我认得的天狗里只有秋哉有这份闲情逸致修习玩弄风的小把戏,成年人看了尚且要喝彩,对于小孩子来说更是近乎于魔法了,夏树果然就放下戒备和恐惧,憧憬地哇了一声。

  夏油杰摸了摸夏树的头,查看了一下他刚才藏身的神龛:“里面的残秽痕迹很重,应该是在此停留过很久……”声音放柔和问夏树:“夏树君,这里面原来放了什么东西呀?”

  夏树摇摇头,奶声奶气回答:“爸爸妈妈不让我们到这间屋子来玩,还用木板把门钉起来了,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去嘘嘘发现门自己开了,就跑进来了。”

  门不是秋哉君打开的、是早就打开的,那就是说……

  是里面的东西被放出来了?

  “长头发的鬼不敢到这里来,”夏树从衣领里拽出一块用红绳绑着的鹿角形木头,有一端断裂了,但断口已经被抚摸得有些圆润了,“我在这里捡到这些花花,做成护身符拿给姐姐和奶奶,长头发的鬼就不会把她们抓走。”

  “长头发的鬼?”我翻看那个小木块,其中一面也用金彩画着龙胆花。

  “家里有个长头发的鬼,妈妈说搬家就没事了,但是我和姐姐看到鬼跟着我们到这边来了。”

  我打了个寒噤,拉拉夏油杰的衣服:“听到没,真的有鬼,我今天要是遭遇女鬼贴脸杀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好啦,是我不对,”夏油杰无奈地笑了笑,“放心吧,会保护好樱的——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我的咒灵刚才有反应。”说着,召出了特级假想咒灵裂口女。

  他召出了裂口女。

  救命,我不想干了。

  再深入的部分明显房屋状况更加不阳光,残秽到处都是,地上是一种天花板又是另一种,看来是两个咒灵和平友好地选择了两条线路各自出行。

  不,也没有很友好,地板上拉门上棚顶到处都是狂乱的破坏痕迹,简直像闪灵里的杰克托兰斯提着斧头从这里走过一样。

  可能是我哆嗦得太明显,顺着走廊往前走时夏油杰这厮还要打着关心的旗号嘲讽我:“樱从小到大应该见过很多妖怪了吧?怎么还会怕鬼?”

  “我连三级咒灵都会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拉着夏树的手,夏树拉着秋哉的手,像尾巴一样跟着他,“而且我是玉藻前的心肝宝贝哎,长得稍微吓人一点儿的妖怪根本进不了我家门好吗,我平时看到的都是大天狗酒吞童子那种大帅哥美男子好吗?”

  “是吗?真是让人羡慕啊。”

  好棒读的语气,好不爽,好想揪光他的刘海。

  “在这里吗?”夏油杰召回了先前放出去探路的咒灵之一,看向房间里面,又马上伸出手拦住了我,“等一下,先不要进来。”自己走了进去。

  我搂着夏树和秋哉贴着拉门蹲下来,往左看往右看都是昏暗的走廊,为了避免不小心看到什么,我只好低着头看地板被划过的裂缝。不知道那只是什么咒灵,留下的破坏痕迹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灼过一样。

  黑黑的……

  咦?

  我小心捏起沉在缝隙里那些黑黑的东西,发现是一缕又长又软的头发,仿佛有风吹过,在我手上动了动,飘了起来。

  向上飘的。

  我不敢动,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动作:“杰?”

  耳边突然传来裂口女凄厉的嘶吼,我第一时间先把夏树的脸扣在怀里,才战战兢兢扭头去看,余光扫见有个白影从天花板爬过去了,动作很快。

  我抬起头,看见裂口女的手挡在我头顶,胳膊上挂着几缕黑色的长发,还缓慢地滴着黑血。

  “谢谢你,”虽然看脸还是很可怕,但是没那么害怕她了,“你受伤了,需要包扎一下吗?”

  她低下头,乳白色的虹膜中间涣散的瞳孔看得我毛毛的。

  “没有关系,”夏油杰的手落在我头上,“等她下班回到我身体里会自动修复的。”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肚子:“杰这里是什么全自动修理厂吗?”

  “我很敏感的,不买勿动。”他开了句玩笑,扶着我站起来,“还好吗?刚才被吓到了吧?”

  “脚软了……”

  忽然,我罕见地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意,强烈的战栗触电一般从脊椎漫起,后颈炸起一片寒毛,几乎是同时夏油杰一把把我拉进怀里退到他刚才进去的房间里,鞋底刚在拉门滑道上绊了一下,金属划过木头的声音突然在脚后跟响起。非常短促,我差点吓得蹿到夏油杰身上去,扭头看脚下,方才落脚的地面上两道赤红的火光闪过,木屑崩裂,出现两道长长的深痕。

  什么东西?!

  腰上一紧,夏油杰揽着我侧步退到拉门后面,我眼睁睁看着面前凭空出现一柄大太刀,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劈下,秋哉拉着夏树躲到走廊另一侧,裂口女反应稍慢,被削掉了左臂的一层血肉,发出地狱般的哀嚎。那突然杀入的长刀劈下后就静止不动了,刀锋斜斜地搭在地上,凛凛的寒光对着我们,刀柄之上是一只手,一只呈骨骸状、缠绕着瘴气和火焰的巨手。

  “这是什么?”我调整呼吸警戒着。

  “是妖怪。”秋哉把夏树护在羽翼之下,冷静地回答,“能探知到很强大的妖气,本体就在附近。”

  夏油杰有些不悦地回收了受损的裂口女,召出了之前抓风狸用的那个黏糊糊咒灵防御:“对方的攻击是冲着裂口女来的,刚才伽椰子逃走可能也是感知到了威胁。”

  如果说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妖怪就是原本封印在神龛房间的那个原住民,夏树说伽椰子不敢到那个房间去,就说明是更厉害的角色。那怪不得残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原来是两方在追逃博弈,但是本体……

  这时候,昏暗的走廊深处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什么人戴着镣铐往这边走过来,其中还夹杂着铃铛的空灵叮当。

  “我会成为主人的利刃……”

  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头生双角的白发青年,赤色的和服虽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却华丽得就算是见惯了狐狸风雅打扮的我看了都要惊讶。□□的苍白胸膛上刺着妖异的红色纹路,腰间佩了三把缚了锁链的武士刀,行动之间锁链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不急不缓然而极具压迫力,如同催命。

  咿呀!真的是妖怪!而且是看起来很不妙那种大妖怪!

  我下意识抓紧了夏油杰的衣服。

  “别怕。”夏油杰轻声安慰我一句,眼睛盯着这情报之外的妖怪,倒不是很棘手的表情,更多是疑惑。

  的确很奇怪,不光是为何存在,这妖怪的行动模式也很怪,他力量很强毋庸置疑,行动起来却好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旧机械,劈斩的动作迅捷稔熟,劈下后又要半天才缓过神进行下一次攻击。

  卡、卡顿?是网不好吗?

  他好像如夏油杰猜想的那样,是针对裂口女在攻击,走到刚才裂口女站立的地方停住不动了。

  我站在夏油杰的腰侧,仰头用口型问他:怎么办?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别担心,继续观察着那个妖怪。

  那妖怪站着宕机了一会儿,忽然锁链哗啦动了,悬停着的骨骸手又挥动起来,吓得我又往夏油杰身后藏了藏。但是骨骸手拿起大太刀后就回到了白发妖怪身后,好像是电池归位,这妖怪又来了动能,缓慢抬步,无视还留在屋子里的我们,就那么踩着木屐嗒、嗒、嗒走出了屋子。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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