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要多吃蔬菜。”宋知意沉着脸教训人,装作小大人的模样,精致的五官竟和宋卿有几分神似。

  宋父与宋母向来宠她,奶呼呼的小孩儿刚发话,全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没人注意到宋卿倏地展眉。

  “知意真乖。”宋母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往她小山似的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

  宋知意微仰着下巴笑,睁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哒哒哒跑到餐桌另一侧,用她专属的卡通短筷,夹了青菜放进宋卿碗里,“姑姑,爱心传递。”

  小孩子的心思浅,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宋斯年,像在等待大人的夸奖。

  宋斯年不甚明显地竖起大拇指,小声说:“厉害。”

  宋知意咧着嘴笑,缺了颗大门牙,俏皮地说:“爸爸,合作愉快。”

  这样一打岔,宋家父母也就忘记询问宋卿,一顿饭因为有宋知意故意撒娇卖萌,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陪父母看电视是亘古不变的项目,从过年就攒下来的干货成了消遣,恍惚之下竟真有几分节日的气氛。

  宋知意拉着宋斯年切磋围棋技艺,宋卿咬了下唇,为刚才的头脑发热感到懊恼,就差一点儿她就主动出柜了。

  还好有宋斯年拦着,宋卿没错过父女俩明里暗里的互动,不过,宋斯年又是如何知晓她的心思的呢?

  宋母看了会儿电视,说熬不住先去睡了,宋父抿了口茶水,忽然想起宋卿吃饭时未来得及说完的话,摘下老花镜,闭眼轻揉眉心,“么么,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清醒下来的宋卿不可能说,她望向父亲,瞥见他两鬓白发丛生,脸颊上堆积了黑斑,想要隐瞒的心变得愧疚,不动声色地敛眸,遮掩住眸光里的不坦然,“我也忘记了。”

  宋父点点头,并未多在意。

  电视里放着回放的家庭伦理剧,有个新生的小女孩儿,小脸皱巴巴地团在一起,旁边的人都在笑,只有她在哭。

  宋父有意无意地说:“你生下来的时候比她还小,我和你妈费了不少心思,才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他语气很是怀念。

  他又提及身强体壮的宋知意,说:“光看模样,宋知意倒是长得更像你,估计比你亲生的还像。”

  宋卿目光微凉,夏日炎热的天气竟会觉得手脚泛冷,握紧手机,四角硌得掌心有点儿痛,她许久未曾松手。

  她的父亲,含蓄之间也尽是催婚催生之意。

  宋卿沉沉地吐了口气,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爸爸,我不想结婚。”

  闻言,宋父瞬间紧拧着眉头,额头皱纹横生,神情威严,撂下两个字——“胡闹”。

  宋卿想起了门后面放着的那把钢尺。

  “这种想法以后万不可再有,婚嫁丧娶自古就是这样,你想要做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宋父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理智,并未像小时候那样动辄就让着跪下反思。

  男人的声音盖过了电视演绎的琐碎,气氛顿时有些僵。

  宋知意扯了扯宋斯年的耳朵,拢着小手,小声说:“爸爸,我们帮帮姑姑吧。”

  宋斯年刮了下她的鼻子,“这还用你说。”

  不结婚就是离经叛道了吗?宋卿知父母传统,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让她难受得无以复加。

  她的父亲显然很生气,脸红到脖子根,这让宋卿联想到老家的庙会,江城的雪下起来能堆到膝盖,外祖父是个村庙的守庙人,她与宋斯年每逢年节都会被叫去扫雪,她喜欢把深埋在雪里的土地公公刨出来,其他的神仙都由宋斯年来管。

  特别是凶神恶煞的罗汉,小时候她最害怕。

  在这个家里,宋父老当益壮,威压仍在,宋卿却生了身反骨,冷声道:“以后要不要结婚是我自己的事。”

  她身上泄出似有似无的威压,就是程晨与徐文渊私下讨论过的严谨疏离,这样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宋父怔愣片刻,积攒的怒气如火山爆发般瞬间喷溅出来,父女对峙起来理智全无,“你自己的事?你刚生下来被奶呛得快窒息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也是你自己的事?”

  非要用这种理由来压,宋卿无可奈何,只觉得头疼,紧抿着嘴唇,“爸爸,能不能单纯地只谈一件事?”

  宋父瞥她一眼,胸脯起伏不定,“对你不利的因素你唯恐避之不及。”

  他还在说些什么话,宋卿一概听不见了,脸上呈现两分怔然。

  “爷爷!”宋知意从凳子上跳下来,光着脚丫跑过来,抱住宋父的腿撒娇,“快来看,我下赢爸爸啦!”

  正在气头上的宋父做不到喜笑颜开,但对着万般呵护的孙女,脸上自然而然地涌现柔情,两种矛盾的情绪交错在一起,显出几分滑稽与狰狞。

  宋卿埋头,笑得不合时宜。

  偏偏宋斯年瞧见了,心疼得揪起来,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这场辩驳中,明面上赢了的宋父还像教育小孩儿那样,不忘做陈词总结,“宋卿,你必须结婚,没得商量。”

  宋斯年忍不住了,嚯一下站起来,皱眉说:“爸,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兴旧社会逼婚那一套啊。”

  宋父对待宋斯年的态度更是难得掩饰,“你管好你自己,你看看你失败的婚姻对你妹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宋卿冷着脸说:“我不结婚和宋斯年没关系。”

  宋斯年拦了她一下,说:“我承认我没做好表率,但是不结婚并不代表以后会过得不幸福,你这都是老观念了,得与时俱进。”

  “不结婚,她以后生了病谁照顾?没个孩子,死了连卷草席子都没有!”宋父怒道。

  “生了病有钱找护工,死不死的事儿谁能料到,躺棺材里又不能死而复生。”宋斯年反驳道。

  男人站起来比父亲都要高大,眸光清亮,轮廓坚毅,“而且还有宋知意,我也不指望她,等我老了和宋卿一起打包滚养老院去,她能来签个字就成。”

  宋知意忙说:“爸爸,姑姑,爷爷,我和你们一起住养老院。”

  宋母被吵闹声惊醒,忙出来打圆场,宋父青着脸回了卧房,这场夜谈无疾而终。

  约莫十二点左右,宋斯年哄睡了宋知意,踩着月色,悄悄摸进了客厅,敲了敲宋卿的门,“卿卿,你睡了吗?”

  “咯吱”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宋卿的一只眼睛。

  她说:“你怎么还没睡?”

  尽管她神色如常,但宋斯年没错过她眼角一闪而过的亮色,若无其事地说:“这两天睡多了,睡不着啊。”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还和宋卿读书时候一样,小床小凳子小书桌,只是青春的少年少女变得成熟坚韧。

  宋斯年找了个借口问她要相册,说:“我快忘记你小时候多可爱了。”

  多唐突的借口,用得着大半夜来找她吗?

  宋卿不解,但还是从床底下拖出个箱子,吹散了浮在面上的灰,里面存放着奖状书籍和泛黄的照片,淡淡道:“都在这儿了,想看什么自己找。”

  宋斯年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也没翻别的,直接找了本初中时期的,兄妹俩没互动,室内一时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宋卿见他神情专注,又瞥了眼他手中的相册,心里觉得很怪异。

  良久之后,宋斯年心事重重地阖上相册,抬眸道:“你要出门?”

  宋卿穿戴整齐,手腕上搭了块链表,神色平淡,气质孤冷,她点了下头,并不掩饰,“公司有点儿急事。”

  宋斯年打量了她几眼,正当她愈发手足无措之际,忽地笑开,断眉轻耸,如春风般和煦,“别撒谎了,在我面前你装不了一点儿。”

  宋卿想到晚上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心里真的好奇,“你胡乱猜的。”

  宋斯年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说:“那天在盛景,其实我看见你了。”

  宋卿一惊,很快抚平了慌张,转瞬涌上来尴尬,她侧过脸去,浅浅的热意覆上脸颊,“我没想瞒你,但那天确实是公事。”

  宋斯年瘪瘪嘴,显然不相信,但在宋卿看过来的剎那,赶紧换了副表情,笑说:“知道了,亲爱的妹妹。”

  他指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张照片,“这时候多乖,还叫哥哥呢。”

  宋卿拧开门,抬脚就要走了。

  宋斯年忙说:“诶诶诶,前几年回江城看望祖父的时候,把我的相册落老家了,里面有你不少光屁股的照片,我准备找人帮我寄过来。”

  宋卿脚步微顿,咬牙说:“随便你。”

  宋斯年看她明显不自在的背影,开心得很,“哎呀,也不晓得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喜不喜欢哦。”

  看,宋斯年果然瞧见闻奈了。

  宋卿摆烂说:“宋斯年,你去告密吧。”

  宋斯年板着脸说:“小人才告密,哥哥永远支持你。”

  听起来蛮肉麻的,宋卿背对着他,抑制不住抿了下唇,眼眶微酸,假装没听到离开了。

  而她走后,宋斯年迅速收敛起脸上的戏谑,转而是种深沉的凝重。

  他真的希望是他看错了,或者记错了名字了,只等那本相册到了,那上面有张戏剧演出的合影。

  想了想,他还是担心,发了条消息问宋卿要去哪儿。

  宋卿:【南山,观山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