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花裙子》正式杀青。
这是江逸拍过的最折磨最难熬也最自我怀疑的一部戏,到后期的时候,他的戏感越来越好,时常忘了自己是谁,他共情着许搴的喜怒哀乐,那些青春期的压抑,痛苦的性别认知,面对张津的爱而不得。
他不止分不清自己是许搴还是江逸,也分不清迷恋的是张津还是梁斌。
江逸去找了孟亦舟,孟亦舟告诉他:“入戏是一个演员最基本的素养,但想要成为更游刃有余的演员,就必须学会从角色中剥离,戏结束了,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江逸大概没有听进去,还是经常望着梁斌的侧影发愣。
杀青这天,剧组请来了私交姣好的媒体记者,片场热闹,大合照拍了一张又一张。
梁斌站在枝娅繁密的树荫底下,他穿着宽松款的驼色衬衣,原本及肩的长发绑成狼尾,很符合原著里张津桀骜不驯的气质,晚秋午后昏黄,风吹过野草,带起他衬衣两边衣角。
梁斌正伸手,从助理那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
“梁哥,”江逸已经走到他身旁。
梁斌转身,脸上是他一贯落落大方的笑容:“是你啊,喝咖啡吗?”
江逸摆了摆手,带着点腼腆:“我对咖啡因过敏。”
“难怪每次点外卖你都说不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家的口味,”梁斌不经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快速抿了一口,把杯子还给助理,抬下巴示意他走远点。
就是这么一个周全的人,接触得愈深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
江逸的心为这微不足道的举动一悸,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收拢:“有时间吗?聊聊?”
“好啊。”梁斌抬手系好最上面的两颗衬衣扣子,避开相机和记者,朝比较偏远的一处地段走去。
他们一路攀谈,从戏内说到戏外,最后在停车场的出口停下。
江逸先是用眼角偷瞄梁斌,像许搴无数次偷窥张津那样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后鼓起勇气问:“梁哥……你有女朋友吗?”
梁斌在行业内口碑不错,绯闻也不多,出道至今,狗仔爆料过的女友只有三位,但大多有名无实,私下连同框照都拍不到的那种。
《长歌》电影版上映后,半个月时间票房就突破十亿,业内好评飙升,之后梁斌靠这部戏拿下影帝,从那以后,他的行事作风更为谨慎,他谢绝了所有大热的综艺,不扎堆,不炒CP,只接触与电影相关的杂志和频道。
梁影帝身上唯一被人诟病的一点,还是因为那部小众话剧《欢墟》。他在里头饰演了一名同性恋,随着孟亦舟和沈晚欲的爆火,这部剧再次进入大众视线。粉丝开始“考古”,扒出不少当时的剧照,因此圈里流传着另一种传闻——梁斌其实喜欢男人。
梁斌没说话,看了江逸一眼,那道深情灼热的视线他不可能看不懂。
“或者,你有男朋友吗?”打探个人隐私是圈内大忌,江逸不是情商低下的傻子,他想也许是角色让他入魔,这一刻他还是许搴,所以他问的人是张津。
梁斌还是没说话,沉默地看着江逸,江逸两鬓汗湿,喉结轻轻一滚,紧张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梁斌忽地笑了,那种不带任何戏谑的笑,他淡淡地说了句:“有没有都跟你没关系吧。”
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江逸咽了口津液:“我没别的意思……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就是想知道……而已。”
周围有细微的动静,黑黝黝的长焦镜头正对准这边。
杀青当天两位主演避开人群私下谈话,这种话题很容易上热搜,但梁斌一向不屑于炒作,于是他往后退开一步,低声说:“知道又能怎么样?戏里你是许搴,戏外你是江逸,但不管你是谁,我们都是不相及的两条平行线,戏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梁斌意有所指,他抬下巴示意周围热络合影的各路工作人员:“你看看这些人,镜头面前这么要好,也许不出一星期就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了。”
“现实,电影,你得分清楚。”梁斌把拒绝说得不动声色。
一瞬间江逸的心揪了起来,眼眶有些泛红。
他的确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在镜头下不断地窥视张津,他莽撞的跟踪,小心翼翼的注视,他模仿张津的动作,语言和表情,连张津的气味都想收入囊中,他投注了真感情,可是这只是一部戏。
“我明白,”江逸狠狠吸了下鼻子,愣愣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给自己放个假,去外面走走,看看,”梁斌放缓语速,脸上露出一个不那么正经的笑容,“欧洲不错,没准能碰上艳遇。”
江逸偏头,睁大水雾迷蒙的眼睛,好好地再看梁斌一次。
今日一别,他们就会回归各自的生活,回到富丽堂皇的名利场,霓虹流动,西装晚宴,万人瞩目。不必在这条肮脏的小巷子里磨戏,不必因为失误的镜头一遍一又一遍重来,不必吃食堂难吃的外卖……他们会去往新天地,各自美丽。
那束目光依然让人无法直视,梁斌笑容微敛,避开了,说道:“回去吧,万一孟导找我们。”
说完他转身打算走,身前却突然伸来一双手,抱住了他。
眼睛微微瞪大,梁斌下意识要拿开环在后腰的手,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些躲在角落里相机激动的咔擦声。
还没抬起手臂,下一秒江逸就放开了他,仿佛这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分别时的拥抱。
“梁哥,谢谢你。”江逸垂下眼眸,释然般笑了笑,“希望你以后拍的每一部戏都收视长虹,所有事都能得偿所愿。”
电影里许搴特别想要张津的一个拥抱,可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疾风暴雨般的拳头落在身上,许搴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临死前的最后一秒,他向蔚蓝的天空张开颤抖的双臂,想象张津抱住了他,跟他说,别怕。
江逸面对着梁斌后退几步,转过了身,呢喃道:“再见了,张津。”
看着那抹失魂落魄,越走越远的背影,梁斌心里挺不是滋味,他舒出一口气,转过身,却发现对面站着李翘,和怀里抱着一束鲜花的沈晚欲。
李翘似乎在那站了很久,他双手插兜,静静地望着梁斌,夕阳的余晖从他脸上褪去,那神情夹着一段难以读懂的空白。
“真是不巧,打扰你们了。”李翘撞了撞沈晚欲的肩,示意看完好戏就走吧。
“李翘,”梁斌一下就忘记了埋伏的镜头,几个健步跑上前,急急地抓住李翘的手腕。
沈晚欲是聪明人,立即就能感觉到这两人间暗流涌动,他丢下句先走,就去找他的孟亦舟了。
梁斌有些紧张:“你……来了多久了?”
李翘把手腕抽出来,左右活动了下,他看着梁斌,表情似笑非笑:“大概从‘你有没有男朋友’那一句开始。”
他话里带刺,梁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怕他以为他们假戏真做,直接就说:“我和他没关系。”
“不用跟我解释,你跟我说不着这个。”
李翘无所谓地笑了笑,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来的不是时候,扰了你的好事,不好意思啊。”
梁斌憋着一股气,好脾气的继续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江逸一时没出戏而已。”
“哦,所以你抱他,算是安慰奖?”李翘撇了撇嘴,朝他竖大拇指,“梁影帝真是大好人。”
那股无名火瞬间蹿上了脑门,梁斌皱眉:“你什么意思?”
李翘烦得很,嗓门也大了:“什么我什么意思?”
梁斌站在风吹绿野的沙沙声里,看着李翘的衣摆随风乱动,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大排档。
闹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嬉笑声和油滋声混成一片,这里被称为不夜港。梁斌喝醉了,抓着李翘的手,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堆胡话,他坦白了自己不堪言说的心事。
第二天,李翘还是坐上了去往纽约的飞机,那天下了大暴雨,梁斌在雨里等湿了眼,他并没有为他留下。
风声猎猎,梁斌敛目压下混乱的思绪,再抬头,脸上绽开一抹讽刺的笑意:“你李大少爷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任女朋友了,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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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沈晚欲天天来片场报道,才进棚顾莱就冲他吹了声口哨,乐呵呵地笑着说:“沈编剧又来送花了?”
小郑笑嘻嘻的跟着调侃:“这条街的花店生意都被您承包了,一天一束花,从来不重样。”
副导刚拍完照,掀帘进棚,见到左手抱着鲜艳转蓝,右手拎着食盒的沈晚欲,他哟了声:“这么大一束,棚里都快堆不下了吧。”
席间顿然哄堂大笑。
这话不假,凡是放着空置的案几都摆着花瓶,玫瑰,月季,芍药应有尽有,室内漂浮着鲜花的香气,仗势跟花店有的一拼。
这些日子沈晚欲早习惯了被他们调笑,完全没在意,撞了下顾莱的肩膀:“孟导呢?”
顾莱抬下巴,比划了下里间:“在里头接受采访。快结束了。”
沈晚欲随意在沙发上落座,偏头往里间瞅,孟亦舟坐在椅子上,对面架着一台摄影机,他穿窄腰宽肩的英式剪裁西装,别着一枚雄鹰刻花的胸针,一抹侧影看得人赏心悦目。
还没好好看上几眼,两人便一同起身,孟亦舟戴了Den exoskelett,手里没杵拐杖,走起路来与常人无异。
孟亦舟微微弯腰,与那女士轻轻握了下手:“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女士笑道,“我也希望这么好的电影能有个好成绩。”
刚踏出门口,孟亦舟一下就看到了沈晚欲。沈晚欲正直勾勾盯着他们相握的那双手上,孟亦舟不动声色地收回,垂在身侧。
女子也看到了沈晚欲,顿时一脸喜色,她笑着迎上来:“沈编剧,好久不见。”
沈晚欲礼貌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就放开:“谭主编好啊。”
“认识?”孟亦舟左右各看一眼。
“我曾经三顾茅庐请沈编剧参加我们杂志社的采访,他都没答应,”女士笑了笑,感叹道,“大腕难请啊。”
《看视界》的主编谭雪,看得出不那么年轻,笑起来时眼角有丝缕细纹,不过性格倒是很爽朗,她说起之前发过不下三封邀请函,想要采访沈晚欲,但都被婉拒了。
沈晚欲笑笑,回答说:“那会儿不凑巧,正忙着处理回国的事,不好意思啊。”
“诶,那今天有时间吗?”谭雪这人很聪明,这么个好时机,不抓紧就是傻。她坐沈晚欲边上问他,“就《花裙子》这部电影,跟您做个专访。”
戏杀青了,沈晚欲另外接的三部电影剧本也都写完了,他所有时间都花孟亦舟身上,采访肯定没问题。
沈晚欲没直接点头,而是看向孟亦舟:“看孟导的意思,他同意我就接受采访。”
谭雪立马看向脸部表情微微一动的孟亦舟。
沈晚欲仍看着他,笑着补充了一句:“他是我领导。”
那眼神划过孟亦舟脸庞,留下一道灼热的触感,偏偏那人的神色认真得近乎单纯,似乎真的在寻求他的意见。
周围全是一群看热闹的知情人。
谭雪是个人精,光是看眼神都能猜到不简单,虽然不了解详情,但她也没出声,识趣地站在一旁等发话。
孟亦舟垂下眼睛:“你自己决定。”
这就是去的意思,沈晚欲歪着一边嘴巴笑的样子有点痞,他冲谭雪使了个眼色。
谭雪立刻转头跟摄影师说了句什么,又转回来:“那十分钟以后开始,我准备一下提纲。”
外面的拍摄还没结束,副导和顾莱几个人出去忙活,棚里随即安静下来。
孟亦舟的视线在沈晚欲手边的花上停留了一两秒。
“送你的,庆祝你的电影顺利杀青。”
满棚鲜花,香气四溢。孟亦舟眼珠斜睨过来:“以后别送了。”
他说了不止一次。
成天不是送饭,送花,就是接送他上下班,偶尔还会偷亲他,他就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求者。
“我第一次追人没经验,除了这些暂时想不到别的,”一单独相处气氛就暧昧,沈晚欲手覆上孟亦舟的膝盖,绕有技巧地揉摁着那块骨头,他仰首靠近他,眼睛盯住那双光影晃过的唇,“孟导多包涵。”
“唔……”几乎是下一瞬,他的手指就被压住了,孟亦舟轻轻地将那只不规矩的手丢开。
他抬起薄薄的眼皮,身形却没动,保持着即将相触的一厘米的姿势:“外面有摄像机。”
“亲一下……拍不到的,”沈晚欲单手撑在孟亦舟身侧,他一仰头,就亲到了他的唇。
本来只想碰一下,刚想撤退,后脑就挨上一只手掌,牢牢地箍紧沈晚欲的后颈。唇线被撬开,舌尖强势攻入,骨头立马就软了,沈晚欲顺势抬手搂住孟亦舟的脖子。孟亦舟一手掐住他的腰,膝盖抵开他的腿,将人完全压倒在沙发上,转蓝花的包装纸被挤压出嘶啦声,孟亦舟后背拱起,嘬着他的下唇狠狠吮了两口。
“如果拍到了,”孟亦舟离开他的嘴,尖牙收回,“你负责。”
沈晚欲嗯了好几声,胸腔起伏,喘息着说:“……我负责”
孟亦舟微微轻喘,从他身上起来,抬手整理了一下揪乱的衣领,他一没了表情,就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狠样。
沈晚欲舔了舔下唇上红通通的牙印,一颗心美得要飞起来。
默不作声地舒出口气,静待那阵冲动过去,然后才在棚里找了个稍微留有空间的花瓶,把那束转蓝插好,继而打开食盒。
“还没吃饭吧,今天给你做三明治。”沈晚欲放好花,扭头说道。
孟亦舟已然恢复冷静的神色,手里抬着一台ipad,在搜索框里输入“花裙子”三个字,剧组剪辑了一小段先导片放上网,为一周后的试映会预热。
孟亦舟粗略地扫了一眼底下的评论。
-“绝,胶片拍摄的画质太绝了。正式上映了我第一个买票。”
-“听说片子报名了今年的电影节,我赌十包辣条一定能拿奖。”
-“表面上加入了悬疑元素,骨子里还是含蓄的东方讨论。先导片看不出啥,等正片出了再做评价。”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两个主角间的互动,江逸那眼神,是不是跟梁影帝陷入热恋了?”
“看什么呢?”沈晚欲打开食盒,挖出一小勺鱼子酱涂抹着三明治,再把番茄,生菜和芝士放上去。
孟亦舟专心致志地盯着ipad:“差不多要开试映会了,了解下舆论风向。”
偏过头,视线正巧落在‘热恋’那两个字上,艳阳高照,秋日稀疏的光投射进棚里,光影勾勒着孟亦舟安静的侧颜。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白皙好看的手,一枝紫灰色的月季映入眼帘,最鲜的瓣,最艳的蕊。
沈晚欲笑意盈盈:“孟亦舟,不如,和我热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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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没剩多少了,再一次跪谢追文的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