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笑容满面,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眼角堆起了充满恶念的褶子。
粟惜惜轻易地从福利院的记忆里搜寻出了这样的面部特征,她没有说话,只是后退了两步,但是男人不放她逃走,语气甚至有些和煦,带着只有粟惜惜才知道的意味。
“真的很多年没见了吧,有多少年了?四年?五年?”男人说:“你应该不会忘记我的吧?我、于汇。”
旁边有很多排队的人,付款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仿佛老同学叙旧般说着,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粟惜惜当然记得他,但是因为与其交恶,在她心里一直喊这人褶子来着。
她不再看他,沉默着转开头去寻找潼姬的身影。
但是豆浆店门口,那个高挑的身影却并不在。
粟惜惜愣了一下,眼神中有些下意识的惶恐,潼姬去哪里了?
身边的于汇轻轻啐了一口,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还是这副样子呢,无趣的哑巴。”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略微耷拉的眼皮下,却有异样的情绪,如同狭窄阴沟中的水渍一般微微亮着,微臭的气息从头到脚拂过粟惜惜。
勾起感兴趣的笑容,他伸手抽过了粟惜惜手上仍亮着屏幕的手机,不顾少女的抢夺,一番快速的操作过后,就拿到了粟惜惜的手机号码。
在已经吸引来了的路人的疑惑目光下,他仍然笑着,把手机塞回粟惜惜手里:“那破院子拆了,原本还以为没机会见到你了呢~这下,倒是可以好好叙旧——拉上徐婷她们一起,拜拜咯~”
“徐婷她们”,也就是和褶子一批成年离开福利院的人,她们都比粟惜惜大了差不多四岁多,现在都应该已经工作了。
粟惜惜紧紧握着手机,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背上因为恶寒而冒出的一片鸡皮疙瘩与冷汗。
但男人走向的方向似乎是潼君。
他是在这工作?在潼君?
粟惜惜冷静了一些,若有所思。
“在看什么?”身后传来了熟悉温和的声音,粟惜惜猛地转过头,潼姬正微微垂眸看着她,同样满是笑意的眼睛里,这双眼睛却无比温柔。
她一下子放松下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潼姬的手臂:“你、你、你。”
“我我我?”潼姬扬眉:“怎么卡成这样,慢慢说。”
“你去、哪了?”粟惜惜说着这四个字,居然有些哽咽地哑了一声。
潼姬呆了呆,提起手里的一杯打包饮料:“那家豆浆店没有黑米红枣的口味了,我绕远路去了另外一家买回来的”
她看着粟惜惜明显不自然的神色正色:“粟惜惜,你怎么了?”
“唔。”粟惜惜咽了咽口水,从潼姬手里接过豆浆,喝了一口压下不好的记忆后,才说:“没、没事。”
两人买好早饭之后,又一起回了楼上。
画材果然已经送来了,整齐地摆在落地窗边,丢了昨晚罪证的垃圾箱已经被收拾干净,粟惜惜坐到画架前,看着窗外的雪景,没有立刻开始画,而是发了一会儿呆。
潼姬则坐到了桌子边,又端起了她的电脑,敲键盘的声音很快。
——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粟惜惜的不对劲。
粟惜惜拿起画笔开始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潼姬,潼姬垂眸看着电脑。
“你在、在做什么?”粟惜惜问。
“嗯?”潼姬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然后边打字,边思考了几秒:“工作。”
“以前怎、怎么没、没见你有、那么多电、电脑的工、作啊?”潼姬主要在做的似乎都是那些画廊的合作展览和交易什么的。
潼姬的眼睛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抽离了开来,看向粟惜惜,眼里是熟悉的笑意:“怎么?你是在吃电脑的醋?”
粟惜惜:“我就是想、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无关什么吃醋或者别的,单纯地是想要了解她在做的一切。
“所以说了,是在工作了。”潼姬托着下巴:“你不懂的工作。”
粟惜惜再一次想要开口问的时候,嘴巴已经被潼姬用能力封上了。
潼姬已经很久没有对她使用控制的能力。
粟惜惜有些委屈地看了她一眼,也垂眸开始画自己的画。
顶楼变得很安静。
一开始粟惜惜还时不时抬起头看潼姬一眼,等到发现女人确实是沉浸在“工作”之中之后,才嘟着嘴认真起来。
虽然画的是难度有些大的,几乎一片白茫的雪景,粟惜惜仍然完成地很快,在中午之前画完了最后一笔。
她看了一眼还在打键盘的女人,换了新的一页,开始默默地画起了潼姬。
当潼姬认真起来时,粟惜惜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距离感。
不愧是千年吸血鬼。
但为什么不告诉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粟惜惜垂下微沉的目光,在潼姬的速写画像边打了一个轻轻的问号。
潼姬的嘴唇似乎有些发白,粟惜惜看了又看,几个小时来终于第一次开了口:“潼、潼姬。”
“嗯。”潼姬抬眼看她。
“你饿、了吗?”
潼姬闻言一愣,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她决定先待在b市后,原本在z市的血袋都还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运送过来,所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了。
当吸血鬼不吸血,很快就会开始变得苍白,然后变得神经质——当然,她耐性很好,离那一步还有很长的距离。
就是没想到会被粟惜惜发现,毕竟她并没有说过这一点。
垂眸看了一眼电脑里的半成品,潼姬将数据保存后,合上了电脑。
“嗯,我饿了。”潼姬笑了笑,将电脑推到一边:“过来,让我咬一口。”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一点小小报复的意味,粟惜惜第一次听见潼姬那么主动地要咬她,从原地蹦了起来向着潼姬跑了过去。
一到办公桌边,潼姬就把她人捞了起来,按在了昨天晚上她自己坐的地方。
她的牙齿变得尖锐,久违地露出了吸血鬼的样子。
粟惜惜笑了起来,屁股在桌子上挪了挪:“你是、是不是、报复我。”
“怎么叫报复呢?”潼姬按住她的腰不让她动:“这叫礼尚往来,昨天你不是让我很舒、服、吗?”
说咬一口,潼姬真的只是浅尝辄止,粟惜惜能感觉到她在吸自己的血,但似乎不多,不痛不痒,甚至像是被打了麻药一样,只有微微麻木的感觉。
果然是在报复她!
粟惜惜瞪了一眼肩上的黑发。知道她喜欢什么感觉,所以故意不给她的吸血鬼是屑!
很快,潼姬松开了她,虽然喝的血并不多,但是因为是喜欢的粟惜惜的血,她还是很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舔了舔红润了些的唇。
“多谢款待。”她亲亲少女的脸颊,说。
*
接下来没什么事,粟惜惜本来想要去逛一下B市,但是应该没什么事的潼姬这一次却罕见地拒绝了她。
“自己去吧。”潼姬说:“坐地铁去附近的景点都挺方便的,今天我就先不陪你了。”
她用指尖轻轻戳了几下电脑,看起来有一点奇怪的意犹未尽,说:“我还有事没做完。”
“不。”粟惜惜盯着她,款款积累起来,有点不高兴了:“你肯定不、不在工、作。”
“你到底在、在干什么?告诉、我。”她说着,伸手去捞电脑,电脑却被潼姬一个勾手护住了。
见瞒不过粟惜惜多久,潼姬微微笑起来,也不藏了:“秘密,不告诉你。”
粟惜惜抿起唇:“我不想你、你对我、有秘、密。”
“这么--唔,这么霸道?”潼姬刚想调侃她,桌面上的电话响起,是有人申请上楼。
“上来吧。”潼姬接通电话说,眼睛却一直看着粟惜惜。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带着眼镜,紧紧的马尾让她露出干净锃亮的额头,但是长得很清秀好看,进来的瞬间,她的眼神下意识飘向一边有点突兀的粟惜惜,又故作淡然地扫开。
粟惜惜咬了咬嘴唇,在边上坐下了。
“您好,我是潼董联系过来的,她说您需要一个顾问。”这位女性的声音也很清隽悦耳。
“你好,坐吧。”潼姬指了指一边的会议桌,然后拿起电脑走了过去。
等两人面对面了,潼姬才回过头看向粟惜惜。
然后笑眯眯,又有点狡猾地对她说:“粟小姐?这里讨论公事了,你刚刚不是说想出去吗?现在去正好。”
粟惜惜:?
这在赶她走吗?
粟惜惜下意识看向一边的女顾问,只见女人在潼姬的允许下,已经轻松打开了刚刚潼姬死活不让她看的笔记本电脑,并且敲打了两下,看了起来。
少女噌地站起身,不高兴地看着女人在潼姬鼠标上触碰着的手。
片刻后,她转过头,走出了门。
潼姬今天都不关心她。
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做过之后更加如胶似漆黏着自己。
她突然多了一个不让她看的秘密,但是却允许别人看。
甚至,连“这个顶层不是她一个人能进的,别人也能进来”这个古怪的想法,也悄悄钻进了粟惜惜的耳朵里。
粟惜惜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下行,恍惚之间,突然想起了上个学期的事情。
明明半年不到,却像很久远一般。
那似乎是和她谈了最久的一个前任,很礼貌客气,甚至能算得上是温柔的。
但是他对她有很多秘密。
当她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总是牵着她的手,对着别人笑得温和。
次数多了,她心中不知道何处窜出了一种厌倦感,这种感觉出现之后,她就提出了分手。
可这次似乎又不太一样--和潼姬相关的,总是很不一样。
粟惜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柄的感觉又出现在手中,她紧紧抓住手柄,心想。
--潼姬只见她一个人就好了。
她对她完全没有任何秘密就好了,好像一颗清楚明亮、干净而温柔的玻璃,只有她能一眼看见玻璃中的全部,然后收进自己的藏品袋里。
她不会突然逃跑,也不会超出她的预料。
真想把她关起来,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踏出潼君集团的大门,而遥远的顶层,沙发上坐着的潼姬突然轻轻“嘶”了一声,一边用手腕揉动心口。
“您没事吧?”顾问注意到了,抬起头。
“没事。”潼姬笑了声,心口共振心脏中,正酥酥麻麻地发痒。
“大概有人在骂我。”她笑了声:“软件怎么样?我太久没有写程序了,可能有些生疏。”
“非常好。”顾问推了推眼镜,眼镜里是难以遮掩的惊异和崇敬:“您没花几天吧?程序目前为止的表现都非常优异,这是放到国际市场中都一流的代码--您是天才。”她毫不吝啬地夸赞。
“称不上,已经和现在的时代脱轨了”潼姬淡然地点点头,收回了电脑:“听说你是全球目前最一流游戏公司的游戏设计师,倒是你谬赞了。”
“您来一定也可以。”女人真诚地说,然后在桌面上留下来自己的名片,起身准备告辞:“可以冒昧问一下,您这款游戏系统,打算什么时候投放到市场吗?”
桌边的潼姬闻言,挑起妖艳的眼尾,笑了声:“不投放。”
在女人怔愣疑惑的目光中,潼姬在心里补充:只有一个人能玩得到。
不是商品,而是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