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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良虽不矮, 却过于瘦削。是以罗艽背着她跃上屋檐时,并不觉得太吃力。
冷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县官居所门外却震天响。
罗艽往响动处瞥了眼,登时傻眼。
背着薛良再走几步, 她在屋檐上遇见同样目瞪口呆的阮郁。
三人看着那红木的正门外, 密密麻麻的人头。
她们闹着嚷着,共抬着一柄粗壮的树干, 正撞着门。“狗官!狗官!”她们气势汹汹地喊,“放了阿良!……”
就连薛良亦看得愣了眼。
瞧见门外为首者,薛良才明白缘由。
“我晓得了。那位农妇……是原本约好为我接应的。许是久久没见到我……她以为, 以为我死在这里了吧……”薛良对罗艽解释道。
薛良眼中,罗艽还是先前障眼法下的模样。是故她并不觉得太陌生。
门外人多力量大,撞门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侍卫抵在门内,快要坚持不住。
屋檐上,阮郁望向罗艽, 讷讷道:“呃……现在怎么办?”
罗艽未应声, 却看门外人群里,竟站着周空与周昭越!
此刻的她们与浚县百姓站在同一处,居然毫无违和之感。
罗艽将薛良放下,替她解绑, 目光却盯着门外。“看、看看她们怎么想的吧……起义这种事情, 我也不懂啊。”罗艽淡淡道, 又问,“青洲和许嘉瑞呢?”
阮郁答:“守着江舫,等着接应呢。”她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小飞虫,“罢了, 我与她们知会一声, 就说场面混乱, 但……问题不大。”
罗艽道了声“行”。
便是二人话音落下,门外的百姓撞破朱门,冲进府中。
她们才不管什么护卫侍者,见人便撞,张牙舞爪地一顿挠,直奔县官王项寝屋。
“狗官何处!”
她们喊。
而屋檐上的罗艽亦眼尖地瞧见那由侍者搀扶着要往后门溜走的县官。
罗艽飞身一跃,踹一脚侍者,便提起王项领子。
王项只觉一阵晕眩,整个人凌空一撞,再抬眼,面前是一片愤怒的目光。
“狗官!”为首的农妇叉着腰,横一双粗眉,瞪眼斥道,“薛良在哪里?!”
王项立刻跪下,“不……不知道!不知道啊!!”
“李姨!李姨!”是薛良从廊中疾驰而来,“我没死,我没死!”
她一头撞进农妇怀中,欣喜的眉目显几分稚气,好似久别重逢。
乡亲们一愣,虽喜,却也记得再将矛头对准王项。“狗官,放粮!还那些死去的百姓一份公道!”
乌泱泱的人影压来,王项心里怵极了。
他抖着身子,梗着脖子喊:“杀了我,你们也得不到粮食!!你们便烂死在这县城中吧!……”
王项鱼死网破般地嚷嚷几句,旁人愣一瞬,手中提着的刀斧也不知是该落还是该收起。
倏尔僵持。
终于人群里,一道含笑的女声响起。“王项?”是周空掂着一块令牌悠悠上前,再拿眼眄向王项,冷笑道,“对庶民百姓……挺豪横啊?”
女子年纪极轻,眉间一点倨傲,神色几分睥睨,信步泰然,便在或闹或惧的人群中显出许多格格不入。
周围人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
观周空神态,又见她手中令牌,王项无端有些心虚。“你、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周空反嗤,上前几步亮出令牌,“认识这个便行了。”
褐玉赤豹纹,这是大理寺正卿鱼符官牌儿,本是周昭越拿来保命的。
这令牌不是这样用的,周空明白。
可惜她嚣张惯了,词典便里没有“狐假虎威”这四个字——她就是最凶的那只虎,谁敢替她驾威?
而眼见令牌,知其比月前那清都少卿官位还大些,王项顿觉不妙。
又见周空横眉冷对,知其绝非好糊弄的主儿。
王项向来吃软怕硬,何况他此刻本就没什么底气,眼下立即蔫儿了。
他五体投地地跪下来,“这……这位大人,真不是小官不愿意放粮,这粮仓里是粟米皆无哇!此年水患,庶民颗粒无收,小官又非什么会仙法的人,还能无视天理,自觉长出稻谷不成?”
“放屁!”薛良忽骂,“你们分明还有别的粮仓,就在那老林中……”
“竖、竖子胡言!”王项打断薛良的话,又望向周空,“大人明鉴哪!”
周空抬眼轻笑,淡淡道:“来前我四处问了道,便都说林中另有粮仓,说是你这县令嘴里传出的。你作何解?”
王项利落磕头碰脑,再看向周空,“大人,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原本灾祸未呈泛滥之状,我为稳民心……一时糊涂造了谎,岂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眼下要我指一道莫须有的路,如何指得呢?”
百姓哑然。
周空又问:“你与流寇匪人勾结,这又怎么说?”
王项伏在地上。“这,这,如何能有勾结一说?我们只是办事不利,治不好那些顽固匪寇,可使坏的心是万万没有的呀!”
这是拼死也不认了?周空暗嗤,却也有一瞬的犹疑。
是薛良身后,另一人站去王项跟前,冷着脸,一字一顿道,“说实话。”
来人一身黑衣,站在王项面前时,阴影笼下,颇具威压。
一双明媚桃花眼,正于烛火暗夜中闪着幽幽的光。
王项只觉心底发虚,直着眼,嘴皮子便不受控制。“匪寇……官匪……既有利可图,自然也是能听话的……世道脏乱,红脸与白脸里应外合,这民脂民膏不都纳来了?……虽没多少分量……”
周围百姓并不晓得王项为何坦然至此,竟将心声向外说。却也听得心寒。
周空忽抹了把脸。
她面向罗艽,“官匪勾结之事,已没什么好说的了。罗师姐,您能否问问他粮仓的位置?”
罗艽微微颔首,只向王项道:“放粮。”
王项木着眼,忙不迭应好,随即依言照做,报出粮仓位置。
*
浚县的夜闹哄哄,面黄肌瘦的百姓提着木桩子来来去去,结队往老林深处走,结束这场足有三月长的闹剧。
罗艽扶着眼角,却顿觉晕眩。
是阮郁扶住她肩膀。“罗师姐,”阮郁担忧道,“叶青洲不在你身旁,你不宜多使幻术。”
罗艽皱着眉道谢,又问:“青洲她们在何处呢?”
阮郁只答:“不远。该汇合了。”
言辞间,听身后薛良站去周空跟前,“你,你是清都大理寺的人?”她一改前态,语气认真诚恳,“你能与那里的官员说上话吗?”
周空哼出一道鼻音,“嗯。”又淡然问,“你要与谁搭话?”
“大……大理少卿,”薛良小心翼翼道,“那人的姓名是,周昭越。”
周空闻言,隐约挑了眉。
周昭越便站在她们身侧,没有举动,也并不出声。
薛良看着周空,拿出自己的布包,“这是我娘留下来的……是我们背叛了周少卿……”她摊开布包,里面不过一串锈迹斑斑的铜板,“少卿曾拿着这些与我们说,众志成城便不畏强权,我、我们终究没有做到……”
薛良有些哽咽,“官姐姐,倘若你回清都,能与周少卿说上话……能否帮我们捎一句话呢?便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少年满面盈泪,举着布包的手微微颤抖。
周空垂眸安慰几句,便收下布包。“阿良,我会替你传达的。”
薛良于是连声道谢。
又思及自己先前在柴屋的态度,她又满是愧意地道了歉。
周空只是微笑着摇摇头。“不必道歉。不必介怀。”
见薛良与李农妇一同向府外去,周空笑着将布包塞进周昭越袖中。“我们周少卿,总在被人惦念呢。”
周昭越垂了眼,掂了掂袖里包中几片铜板。“众志成城吗……”她念着这四个字,忽而淡淡笑了声,“其实她们做到了,不是吗?就是今夜此时。”
*
待王项跪在地上悠悠清醒,府内人已离得差不多了。
周空绑下府内小官,指挥道:“无辜受难之人皆妥善安葬。与你们勾结的匪患,亦应尽数剿灭。……”
忽觉察身后王项转醒,周空嗤道:“醒了?”
她向小官指了指王项:“至于这位,便去牢里谢罪吧。”
王项脑内混沌不堪,挣扎着扫视一周,方觉察不对劲,“你、你们刚刚对我做了什么?!——妖法!都是妖法!……”
他大声疾呼,面上血色褪尽,却还是嘴硬道:“你们真以为这大理寺的令牌能镇得住我?你们真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
又嗤笑,“你们、你们知晓我背后站着的大人是谁吗?”
周空从善如流:“啊呀,是谁呢?”
王项咬着牙:“反正今日你们全都难逃一死。那么告诉你们也无妨。”
“是宁王——如今庙堂里,万人之上的周宁王!”
边说着,王项如一条蚯蚓一般匍匐在地,以头抢地,撞碎案边一只血珠似的小粒,阴恻恻地笑道:“宁王马上便会赶到此处!!今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便是话音落下,那血珠像是一颗种子,在府中石板处生根发芽,生出血一般的细小藤蔓。
异状陡生,众人愣怔一瞬,不约而同退后。
王项身上有伤,又被捆缚,便倒在藤蔓旁。他仿佛一点儿也不惧怕,只对着众人阴恻恻地笑。
罗艽下意识抬眼望向窗外。
果不其然,血色蒙上冷雨外的月。
再回头,那平地而起的血色藤蔓缠上王项的身躯。
藤蔓仿若血线,勒紧王项四肢,顷刻之间,男子被血线生生割裂。被吞噬殆尽前,他嘴边还挂着先前那抹得意的嘲弄。
连惨叫都不曾发出。
府内血光明灭,官卒侍卫如梦初醒,无头苍蝇似的逃。须臾,此间哀嚎惨绝人寰。
罗艽了然。
活死人生于血树,而先前王项掐碎的血珠,当是血树上一粒种子。血树与活死人皆会尸体与生魂;吸食得越多,力量也就越大。没有极限,便如那无底洞一般。
望向十余步外血肉模糊的骨,罗艽心里没有半点同情。
只心道,与虎谋皮便不要妄想全身而退,认贼作主便要有被拉下深渊的觉悟。
她抬手掐起一个诀,又皱眉:可惜没有剑。
便是时,有人陡然从背后抱紧她。“——师姐!”
大抵是疾跑而来,叶青洲微微喘着气,再满是担忧地道:“我听阮郁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可有好一些?”
便仿若一点也看不见那血树血月,眼里只罗艽一人似的,才敢一点也不关心这面前的乱象。
罗艽还未答,却听高处另有一人飞身而来,“血月深了!”
是许嘉瑞的声音。
已见血树壮大蔓延,将周围大声疾呼的官卒侍卫皆吞噬,许嘉瑞当机立断:“阿郁!你带着周空周昭越先走!”
她们有力自保,周空周昭越却不过凡人。
阮郁与许嘉瑞对视一眼,百年默契无须多言。
跃至周空周昭越身前,阮郁一手拽起一个,临走前还不忘丢给罗艽叶青洲两把剑。
虽不是什么名剑,却也是实打实的好剑。
惨叫声仍不绝于耳。
血树似爆竹般蹿天,掀翻府邸片瓦,顷刻遮天蔽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蔓延,拦住阮郁三人去路。
许嘉瑞抬手飞出一个诀,切段半片藤蔓。阮郁闪身突出重围,袖口偃甲飞落,成了一座小小牛车。
府中,罗艽、叶青洲、许嘉瑞三人靠背而立。
血树瞬间将整个浚县覆盖。
血月漫空,罗艽在逐渐壮大的血树之上瞧见两个人影。
乙未与“周怀元”。
眼见活死人“周怀元”跃如一支离弦箭,飞身而来,罗艽向叶青洲道:“阿洲,你去捉乙未!”
叶青洲颔首。
许嘉瑞从袖中取一只狼毫,抬手在这师姐妹背后各划一道护符,眼帘一阖一启,瞳孔便宕如金色。“我去护百姓!”
三人相视一眼,颔首,皆在“周怀元”猝然到来之前闪身避开。
衙府高处,许嘉瑞凭空行笔,在夜色中书一道利落章草。字迹漂浮在空中,便与她恍然泛金的双眸一样,都是一片灿然金色。
顷刻字迹随夜雨落在地面,箍紧活死人血树边缘,似是划出一道界阵。
界阵外,仍有百姓在连滚带爬地逃。
而界中,叶青洲提剑逼向乙未。
于叶青洲而言,乙未不过耄耋凡人,擒拿绝不会困难。真正难缠的是乙未身侧源源不断上升的血树。
此刻血树被许嘉瑞的阵法困囿于逼仄县内,无法伸展自如,竟是更加疯狂。
手中新剑并不顺手,但叶青洲拼尽全力,亦是重创血树。
另一侧,罗艽与“周怀元”缠斗,便知这百年后由乙未炼成的活死人,到底比百年前陆离辛那活死人要厉害得多。
百年前那具炼制得匆忙,不甚讲究,未多“养精蓄锐”;可眼下这具“活死人”,却是实打实地吸食了许多血肉生魂。
其力道、速度,都隐隐胜过陆离辛。
罗艽紧咬着牙。
却是她削去对方几分毛发、几片皮肉,瞬息之间,对方又恢复如初。活死人的影甚至可自立而动,追着她的身,以那非人的躯干蚕食她的气力。
罗艽又避又击,僵持焦灼。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脑中忽响起梵铃。那是百年前三清道人造出幻境深渊时,她曾闻见过的声响音律!
罗艽挥剑,心下亦念起幻心术的音词。
于是“周怀元”那穷扰不舍的阴影之下,升起一片幻境似的裂缝。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罗艽竭尽全力御敌,万不敢掉以轻心。
可不论罗艽如何掐咒,这幻境却像是打不开,仅仅浮于表面,竟无任何用处!
“周怀元”毫无章法地攻击罗艽。
恰此时血树之上,叶青洲一剑刺中乙未。
“周怀元”显然受到牵连,于罗艽身前陡然一滞,便开始吐字不清地嚎叫。活死人浑身皮肉本就溃烂不堪,此刻竟又开始扑簌簌地剥落。
罗艽提剑,要给出最后一击——
却不想,才抬起手,整个人竟如由云端跌进海中,瘴气浸入七窍,惹一阵昏天黑地的晕眩!
“——师、师姐?”
耳畔有人失声尖叫,颤着嗓音,声音忽远忽近。
“师姐!!”
作者有话说:
不担心,师姐就是没电了,师妹牌充电宝多贴贴就行了(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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