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见他心思放在了修炼上, 便将对修炼有益的东西都拿来给了他,只嘱咐他,不要急于求成, 以免行招踏错走火入魔。
对方准备的灵草灵药, 陆寒云一一接下了,他手上带着玄黑的护腕, 上清峰只有他练剑的身影。
顾渊除了去炼药炉,就会在一旁守着他, 时常指点他的剑法。
陆寒云就在那院中,玄衣醒目, 他手中的剑法越是娴熟,越觉得心空得厉害,他想要走出自己的生路,窥破那劫数,修炼就成了他唯一在做的事, 他动作停顿住, 定定看着自己手中的落霞剑, 这本就是他曾经一直想改变的东西,可他却没有尝到喜悦的滋味, 或许是他已经彻底地忘了。
顾渊见他沉下脸色,连忙问:“寒云, 可是累了?”
陆寒云摇了摇头。
顾渊立即走到他的跟前,捏住了他手腕。
“我说了, 我没有事。”陆寒云语中含着厉气,不悦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脸色不好, 顾渊看上去反而有些高兴,有情绪总比冷冰冰的样子要好。
他只犹豫地说:“我给你做了桂花鱼翅, 虽然手艺可能不及柴师傅,但应该也不会太差,你练剑已有一段时辰,先歇一歇,尝尝,可好?”
“你会这些?”陆寒云虽然知道顾渊有可以入庖厨的手艺,但这道桂花鱼翅是曾经那位柴师傅的拿手,他还从未见顾渊做过。
顾渊不是一个闲人,即使他曾想学也没有时间,这世上有棘手的大妖厉鬼便会由他接斩妖令,他时常会出入在各派中坐镇,陆寒云一直随身左右。
柴师傅在陆寒云死后的第一年就被送下山去了,他在城郊做了小生意,为行路之人解决温饱。
在陆寒云死的第七年。
九月,酷暑之下,大多数人都是来这里讨口茶水。
柴师傅又见到了往日山上的仙人,他因顾渊染上仙缘对其感激,只是他再见到顾渊时,却意外至极。
那仙人衣着周正,可是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中间的肉都挖空了。
他大惊,以为顾渊是遇了难,一时束手无措:“仙人,您这是……”
可仙人只来要了一碗桂花鱼翅,他身上血淋淋的似乎走了很长的路,寻了一个位置安静地坐下。
顾渊脸上苍白无色,又无悲无喜宛若死人,成了一路漂泊的过客。
柴师傅按顾渊的做了,再回头时已不见仙人身影,只留下一只空碗。
顾渊在等候的日子里,便自己摸着味道学会了这道桂花鱼翅。
这是陆寒云最喜爱的吃食。
“对我无益。”陆寒云却直白地说:“你境界跌落应该潜心修道,而不是做这些无用的琐事。”
“我已辟谷,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
他已至金丹境,正积累修为寻求机会冲破元婴,辟谷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这些日子以来,顾渊都会亲手准备他的吃食,可是陆寒云今日再听却觉厌烦。
顾渊咽了咽喉咙,有些僵硬地说:“寒云,你曾说食五谷,尝人间烟火,是一种体会,我以为你会喜欢,原是我错意了。”
那确实是自己说过的话,陆寒云回忆,却不过是自己拉着顾渊一起用膳的说辞。
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陆寒云心烦道:“那是以前,师尊,你又何必留恋过去?过去对我而言,根本就不值得我回忆。”
顾渊一噎,徐徐道:“我该做什么,才不会让你觉得厌烦?”
“什么也不做!师尊还是先考虑自己吧!”陆寒云直接提剑而走,他语气有些冷:“我回房了。”
他的脚步显得匆忙,与身旁人错开。
顾渊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陆寒云的背影,直到屋门被关上,彻底将他的视线隔绝在外。
倏尔,他叹了一口气。
陆寒云自己回到屋子中,他将落霞剑一摆,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好像是被……气的?
今日练剑莫名心烦意乱。
陆寒云撑着脑袋,不知道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直到那猫妖又来找了他。
时机正好,黑猫从窗外跳了进来。
“你来了?”陆寒云知其似乎和空安有些关系,对其的态度有了缓和,他下意识地朝屋外瞥,院中没有动静。
顾渊也知道这猫妖的存在,没有插手。
猫妖很娴熟的趴在他的窗边,伸了一个懒腰。
陆寒云问:“你是来带话的?”
猫妖摇了摇头,反而笑道:“我来看看现在风头最盛的人,如今,顾渊可是把你当块儿宝贝,我还以为传闻中那位清心寡欲的上仙没有一点私欲,看来这话不真,实在叫我羡慕至极。”
陆寒云想了想,也猜到外头会有风言风语,顾渊每隔三天都要去一次炼丹房,那里的弟子早就传开了,说他已经坐实了地位,彻底夺走了剑尊徒弟的位置。
虽然顾渊应他的要求没有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但是听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陆寒云面无表情的摸了一把猫妖的头:“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猫妖耳朵蹭了蹭他的手心:“你已经见过空安了?”
陆寒云点了点头。
它歪了歪脑袋:“看样子,他也没告诉你什么,那人一向是一副故作玄虚的样子。”
“陆寒云,你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陆寒云见其认真地说:“是在靖安!”
“可是我从未去过靖安。”陆寒云忍不住问:“你又怎么会在靖安遇到我?”
“这就只能靠自己去找回来丢掉的东西。”猫妖眯了眯眼睛:“悟禅门看破人的天命却不能贸然插手,看似瞎了眼其实是封住了嘴,陆寒云,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难看,只要人心还在就不会变成一块儿木头,丢了,就把情给找回来。”
“能找回来?”陆寒云脸上有了一些松动。
“你现在不就找回来了一点么?”猫妖笑了:“你在生气。”
“我闻到了,你生气的味道。”
陆寒云垂下头,他确实有些生气,便问:“那具体有什么方法?”
猫妖回道:“旧人,旧事,旧情。”
陆寒云若有所思:“就单凭这些?”
猫妖反笑道:“能不能找回来还要看你自己愿不愿再接受自己的感情。”
闻之,陆寒云一阵沉默。
猫妖盯着他看了一阵,又问:“他可有提过我?”
“他?”
“空安。”
陆寒云摇了摇头。
猫妖哼了一声,看着又急又气:“分明都是活了快千年的人了,顾渊都能铁树开花,他为什么不行?你与顾渊身为师徒又怎么秽乱在一块儿的?”
“莫要拿我玩笑。”陆寒云没想到这猫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顿时脸上严肃起来:“我与他是师徒,并无其他的关系。”
“师徒?”猫妖顿时笑得前翻后仰:“这世上那里有你们这样的师徒?纠缠不清要死要活。”
“先不说尊师重道,就单论顾渊这个人,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何必自己欺骗自己?”
“胡说。”陆寒云皱起了眉。
“那就当是我糊涂了。”猫妖笑眯眯地舔了舔爪子:“我今日来此,就是通知你一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陆寒云随即问道:“你要去哪儿?”
“靖安。”猫妖沉声说,它看着陆寒云的眼神明显带着期许:“人各有命,就连妖也无法违逆天道,陆寒云,成仙罢,真仙,才能走自己的道。”
猫妖甩了甩尾巴又跳出了窗。
成仙?
陆寒云一时木讷。
原来他也能成仙?他至今还未有过这个念头,猫妖那话都叫他愣住了。
陆寒云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他现今这张脸笑与不笑时都是俊气的,可是这个笑看似平常却还是有些僵硬。
陆寒云不想坐以待毙,就如那猫妖所说,他出了上清峰,见旧人,回忆旧事。
他先见到了夏羽书。
可是对方一见他,只沉眉退避三舍,好似把他当作是了洪水猛兽。
陆寒云身法比他还快,下一步踏至他身前,抬手一拦:“你跑做什么?”
“抱歉,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夏羽书镇定下来赔了礼。
对方又说:“上仙已经吩咐过了,不过问,只听令,见你不得无礼,无事不入上清峰,所以,你有什么吩咐?”
陆寒云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一副态度,便问道:“那就与我说说,你森*晚*整*理们过去的事,那十二年前的故事。”
夏羽书一愣:“我无话可说。”
“为何?”
“不知从何处说起,或者说我就是个边缘人,当年事参与甚少。”夏羽书说。
陆寒云却摇头:“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更清,不是么?”
“我虽跟着师姐,但是她并没有告知我全部的事,小师叔,是你么?”夏羽书忽然说,他神色坚定起来:“是你,对么?”
“我曾对你心存疑惑,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别人看不清,只因被情所困,越是在意越是叫人止步,可我胆量大,之前我对你无礼在先,还望你海涵。”
陆寒云被点破了身份,他没有隐瞒:“是我。”
“若是小师叔想回忆往事,我想有更合适的人。”夏羽书得了答案,脸色忽地变了:“师姐在等你,她方才在山脚下,现在应该已经到山门了,小师叔,去见她一面罢。”
他礼数周全,说完便走了。
师姐。
单映雪。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山下,对方拔刀相向。
可她确实是自己更好的选择。
陆寒云又走了回路。
上清峰山门外,单映雪正立在此处,她握着腰间的流光剑,看着陆寒云回来,身形一动,只是没踏出几步,只凝眉看向他,已是等候多时。
陆寒云很自然地朝前走,目光轻轻扫过,对其视若无睹。
单映雪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谁?”
她似乎少了些许锐气,脸上多了些许疲惫。
“上仙绝不是会舍弃旧人,寻新人,我来此不为其他,就想要一个答案。”
“你到底是谁?”她嗓音苍凉,添了几分倦意。
陆寒云曾觉得,所谓放下,该是所有人的放下。
“师姐。”陆寒云顿住脚,站在单映雪的跟前唤了一声。
单映雪嘴唇微颤。
旧人就在眼前,他本无意袒露自己的身前,但对方既已怀疑,他便不再做戏。
“上清峰顾渊座下已故弟子陆寒云,向不渡峰刑堂长老弟子单映雪请求问剑。”
陆寒云声音有力,手臂一抬:“落霞召来!”
倏地,飞剑从上清峰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剑身漫出红光。
“师姐,赐剑罢。”
单映雪顿时双目发红,她沉下头,慌乱地拔出了流光。
锒铛一声。
陆寒云已然出剑,他衣袂飞起,身法快极了。
单映雪瞧见对方出剑,身体下意识地挡了一招,她一时喉咙发哑说不出话来。
对方眼中的展露出的锋芒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一剑,震得她手腕发麻。
单映雪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陆寒云伸剑一挑,流光剑便脱了手,落在了地上,她人在抖,剑修没了剑,便是输了彻底。
单映雪抬不起头来,陆寒云的每一个眼神都叫她心痛不已。
胜负已分。
陆寒云也弃了落霞剑,他静静地扫过四周,转身捡起了脚边的树枝。
单映雪视线触及近身的衣角,就见陆寒云慢慢走到跟前。
“我的师姐,待我如长姐。”陆寒云用树枝做着最基础的出剑方法,那是他曾缠着单映雪要学的:“她年长我六岁,照顾我时尤为细心,她剑法卓越,是长老宗门中最出色的女弟子,世人说女子修道难成,可她却做到了,她还告诉我,只要有心,就可以练剑。”
“她是一位剑修,却因为我精通药理,我拿不起落霞剑的时候,她宽慰我,人心似剑,人心强大比任何剑器都要有用。”
因那落霞剑,或许有人正私底下看他的笑话,但是单映雪立马就从城外赶回了山门,那时她刚解决祸患,行色匆匆已是疲惫,却不忘给他在城门口带喜欢的点心。
夜中,在陆寒云闷气时爱呆的山头寻到他。
单映雪就笑着坐在他的身旁,对他说:“寒云,人生在世,总是有喜有悲。”
“长老,上仙,大家都只想寒云做自己,寒云……你喜欢剑么?你真的想成为一名剑修,学那无情道?其实很早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并不喜欢剑,也不喜欢血腥,妖,魔,朝你露出一些悲惨你就会心生怜惜,狠不下心,你总是怜惜他人。”
“寒云,我们只想你高兴。”
“等上仙飞升,你就跟着他隐世,做他身边的小仙童,再修一座庙,若有机会,我就去寻你,你愿意就再看看师姐,不要忘了师姐,可好?”
那时陆寒云认真地说:“师姐,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单映雪笑了,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你要好好的。”
。
陆寒云将树枝抵在了她的肩膀,沉吸一口气,问她:“我也有一个问题。”
“我当年那位师姐,她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