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云从未见悟禅门的人, 这一派很少被道门中人提及却又很出名,在很早的时候他们算是佛门的分支,可是一生所求却并非成佛。
他们从不招待香客, 喜爱避世修行, 若想从凡间找出他们的人影就犹如大海捞针,他们对外讲究的乃是一个缘字, 随缘乐助。
若是他们不想见你,饶是顾渊也照样会被拒之门外。
陆寒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与之有过联系, 那黑猫看上去似乎也关系匪浅,可是他在记忆中却找不到相符的人影。
顾渊曾记得有一处地方有过他们的踪迹, 不过已是很久远的事,按那猫的话来说,对方当有意见面,大概率就会在那地方等着他们上门。
陆寒云看着镜中的自己,他撩起额头的碎发, 那一点刺目的朱砂, 那是他出生时便有的, 他的劫与他的命一起诞生,他的手指从脸庞上匆匆拂过, 眉宇一皱。
“寒云。”屋外,传来顾渊的声音。
他思绪也跟着有些乱了, 陆寒云随即走出屋子。
顾渊视线从他脸上轻轻扫过,又匆匆移开, 分明人近在眼前却又太远,而陆寒云已经默认了这种生疏的距离。
他不喜自己的靠近, 顾渊早已察觉,没有多说, 只唤出渡云剑。
顾渊犹豫了一会儿,才朝陆寒云伸出手:“上来罢。”
陆寒云乖乖照做了,他没有去看顾渊,只搭上了对方的手,伸腿踩在剑身上,直到站稳就随即松开了。
剑起,二人御剑飞行,他靠在顾渊的后背上,过了些许时间闭上眼小憩,尽管他并不想与之靠近,可也只有顾渊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全然放下戒备,
上空中的风都被顾渊尽数挡了去,只有他自己的衣袍微微煽动,吹动的长丝恰好遮掩了他探来的余光。
陆寒云感受不到冷,就连周身都有真气笼罩,这是顾渊一直对他保留的习惯,好似时光追溯从前,如今的体会大有不同。
渡云剑落在了一处小池边,顾渊带他来到一处宅子外,这里是靖安,乃是有名的剑道世家——顾氏一族的祖地,顾渊出生的旧地,他在此处成人。
修行这条路上,所习道诸般不同,就像这悟禅门的人不在寺里修行,反而喜欢这类静谧隔绝人世的小院,看上去倒像是侠道的分支。
“归元宗顾渊携弟子前来拜见。”渡云剑扣在腰间,顾渊站定在门外,音量不轻不重。
陆寒云站在身侧,抬起头就见那门楣上结着的蛛网,可是这里却不算尘旧,好似枯木逢春,那陈旧之间沾染人强盛的生息,看着该是有一个阵法在此地运行。
这一点,顾渊看得同样清楚,他将陆寒云留在身后,自己朝前踏了几步。
陆寒云见其动作,就发现顾渊正稳稳的站在那阵中央,他脸色沉静,只是身旁的风向已经开始变化,渡云剑的剑气正在勃发,两者相碰,一时间还难分胜负。
陆寒云好似看见那院中也在真气潮涌,空中浮动经文,云淡风轻间好似就已经完成了一场较量。
等风动结束后恢复平静,门很快就开了。
那院子里果真住了人。
对方有意出手,陆寒云眉头轻轻一皱,朝前走近就瞧见了对面站着两人。
一高一矮。
矮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童子,至于高的……
“是你。”陆寒云见到那人顿时恍然大悟:“老头儿,你原来竟是悟禅门的人?”
他虽是没见过那老头儿的脸,可是见到这高个子的人时便有股独特的熟悉感,再相遇便是相识。
只是听了陆寒云的画,对面那位小童子当即便不高兴了,插着腰问:“你说谁是老头儿?主人可年轻着呢!”
老头儿确实不算老,一身素衣,打扮不算板正,脸上留着长长的胡须看着倒像是一个中年道士,闭着双眼像是两道月牙缝。
陆寒云也觉得自己话不太合适,拱手道:“是我失礼了,那不知我又该如何称呼你?”
“远方来客,我没礼待之,是我失礼了。”
过去的老头儿拉住小童轻笑一声。
顾渊出声:“妖?”
他淡淡的视线落在那小童子身上,不算威胁却凌厉得很。
小童子看到顾渊腰侧的剑顿时瞪圆了眼睛,像是被吓了一跳,忙藏在空安的身后,歪歪头说:“我……我现在就去倒茶。”
那小童子跑得很快,像是怕极了顾渊。
老头儿笑了笑:“一只小茶精而已,让顾上仙见笑了。”
陆寒云讶然,道门中人素来没有养妖的习惯,人妖难两立,就算是寻常无害的小妖精也会畏惧修道者身上的血腥气,它们可以闻见剑上妖的血。
老头儿说:“在下号空安,二位快快请进。”
陆寒云与顾渊踏入院中,空荡荡院子里上还有爬山虎,方才院中人与顾渊试法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散去,他顺着那股施咒的气息看去,就远远的就瞧见了一个人,不是成人与方才那小童子看着一般大。
可那人扭过头更叫他惊讶。
“徐阿宝?”陆寒云当即就唤出了心底的名字。
那一张脸他忘不了,即使那只是幼童的模样,可他在梦中曾见得清清楚楚,那便是借了他身体的徐阿宝。
只是……
‘徐阿宝’此时面无表情,朝着陆寒云做的是一副佛门姿态,他虽是小儿的身体,可是两眼纯净深沉叫人捉摸不透:“在下释吉。”
“你说的那凡人也算是我,不过只是我轮回中的一个,施主不必介怀,只是一段缘分罢了。”
他的声音绝非是稚童,空灵清透。
陆寒云轻轻一怔,“那我这具身体……”
释吉答:“一具肉身,给你了便是你的。”
“是菩提心。”顾渊开口道,他神色认真起来,朝其躬身:“多谢。”
释吉微微点头,这一礼便算受下了。
陆寒云也曾听空安说,菩提心可解怨,他复生后没有被怨气蚕食成厉鬼,大概也基于此。
可见对方的身份并不低,据说佛门中人的高人想悟道,便会十世轮回,他们会成为凡人,在凡间渡过十世苦难。
所以,在他面前这位其实是一尊大佛?
而他也侥幸沾了对方的光?
陆寒云再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崇敬,“多谢前辈相助。”
一旁的空安只随和地摆手:“一切皆是缘分,不必多礼。”
他又转头看向陆寒云,笑声和蔼:“小友,我正好想和你再说说话,与我进屋可好?”
陆寒云点头。
只走出两步,空安又抬臂一拦,他扭头对顾渊沉沉道:“我与小友单独谈谈,还请顾上仙现在屋外等上一等,可好?”
顾渊脚步一顿,脸色稍沉。
他从始至终站在陆寒云的身前,空安如此说,他便旋即看了陆寒云一眼。
陆寒云没有给对方回应,很快就偏过头去:“我也想和你单独谈。”
顾渊一怔,便没再动,只定定地站在原处,他垂下头,眼底显得有几分隐忍失落。
空安见状,又轻声笑了笑。
陆寒云与之入了屋子,小童子倒好了茶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我等小友已有多时。”空安将茶盏推到他的跟前:“尝尝。”
陆寒云喝了一口:“浓茶。”
空安答:“茶不浓,心不会清。”
陆寒云看着面前似有些不羁的男人,问了一句:“你窥了谁的命?”
他方才见这人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到现在他都没有见空安睁开过眼睛,才不由确信。
传闻中,悟禅门的人所修行之法乃是参悟他人的命因,他们一生只会看一人命数,若是窥的是大能便会彻底失去双眼,直到看破命果之后便能得道。
空安笑而不语。
陆寒云倒不是很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他与之打了一个照面便取下腰后背着的落霞剑,将剑摆在他的跟前,直问:“你似乎对魂魄自有妙法,而我丢的魂魄就在这剑中,却不知该用何法与之相融,你可知?”
落霞剑摆在几案上,空安的手拂过剑刃:“真是一把好剑。”
他答非所问,陆寒云凝眉:“烦请您解惑。”
“可这是小友的因果。”空安却摇了摇头:“要想参透,我也无能为力,劫数乃由人与天注定,或许时机到了,小友自会参悟。”
陆寒云明白了一些:“这是我的第二劫?”
空安笑着品了一口茶。
他不能说,便只能陆寒云自己去猜。
“你就告诉我这些?”陆寒云不相信空安一无所知:“可是你既然愿意见我,总不能叫我一无所知的回去。”森*晚*整*理
空安答:“小友若想我给一个答案,我给不了,也给不起。”
陆寒云见他态度坚硬,便换了一个问题:“那我的劫又是因何而起?可会牵连我身边的人?这世上岂会有人生而有劫?我得此结果,因又是何?”
空安道:“成劫自有缘由,劫数生,并非是个人能左右,至于因,只能你自己去寻,我不得干预。”
陆寒云倒也没有多失望:“天道在上,这是世上事事非非皆有因果,因此命运相连成就悲剧,喜事,你我既然有缘,我想恳求你帮我做一件事,可行?”
空安道:“自会尽力而为。”
陆寒云问:“我与顾上仙二人间存在的因你可斩断?”
空安似乎并不意外,只道:“为何?”
陆寒云垂下头:“你说我的劫数并非一人而起,注定会牵连他人,可我并不需要多余的人来参与,我的劫便由我自己来承担。”
他眉眼带着少许沉思,又道:“我有些累了,若是劫数注定降至,便就如此罢。”
陆寒云的话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吹得屋内屋外一阵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