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崖城路家, 路微仪像寻常一样穿过花厅,路家的侍女皆着浅黄长裙,从玉兰花下走过时, 裙摆翩飞,带起一片香风。

  “见过大公子。”几名侍女见了路微仪后微微欠身,便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路微仪刚走上石阶,还未穿过花厅的纱幔, 就见到一人贴墙站立。

  此人一声白衣,脖子上却突兀地用黑色布条给围住, 腰挂佩剑, 上面还有一条玉兰剑穗。

  “三弟......”路微仪快步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然后双手按住路剑离的肩膀,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最后叹息道,“你无事便好。”

  “当初你下落不明,多日未有音信, 父亲、我跟你二哥都很担心你,。不过你失踪后, 魔尊倒是因为你的事主动来了一趟临崖城......”

  路剑离本来来到路家还有种近乡情怯之感,听到这里下意识道:“魔尊......郁尧他,他还说了什么?”

  路微仪叹了口气,然后笑道:“我们前脚刚得知你被人带走,生死未卜,而魔尊下一秒就出现了来询问你的下落,甚至不惜擅闯临崖城路家。

  当时路家人人自危, 生怕魔尊要对路家下手......”

  见路剑离听了这话后, 忍不住垂下了头, 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就好像是掩饰什么一般。

  路微仪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毕竟兄弟连心,三弟不好受,他这个做大哥的,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三弟喜欢魔尊,当初三弟刚回路家时,他便已经知道了。

  可如今剑尊和魔尊的关系,早就已经不是秘密,这样的话,三弟的身份反而尴尬起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三弟在沧剑山是怎么过的。

  既然如此,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跟三弟讲魔尊的事,不是让他徒增烦恼,更加神伤?

  路剑离突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但是路微仪却莫名从中看出几分积聚不散的郁色。“大哥,你直接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他的一切事情,我都想知道,不管他做这些,究竟是为我,还是为了师尊。”

  “你啊你......”路微仪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当时魔尊郁尧赶来这里,只是跟我保证,一定会将你平安带回来。之后魔尊传信一封告知你还活着,却也没说你的动向,三弟你那段时间,到底去哪了?”

  路剑离沉默片刻,然后将手按在了自己脖子上的黑色丝带上,将它扯了下来。那一块块醒目的魔纹就这么暴露了出来,让路微仪面色一变。

  “三弟你......”

  “大哥,我已是魔修之体,我的道体,只要有那个东西在......道体就不能重塑了。”

  路剑离别开了脸,他之前不愿意回路家也是这个原因。可如今沧剑山都去过了,他又为什么还要惧怕回路家。

  路微仪没有多问,也不想通过追问来让他想起伤心事,只是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临崖城永远是你的家,不管是父亲还是你二哥,又或者是我,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跟你划清界限。”

  “而且你从沧剑山回来的,你沧剑山那些同门,那些师叔师伯都没有因此将你当成异类,那路家作为你血浓于水的本家,就更不可能。”路微仪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来听说你回了沧剑山,我们还要看你过几日才想着回路家来看看!”

  门外传来一道冷哼,只见路重冠抱着手臂从走了进来。

  “我们总不会还比上不你沧剑山的同门,早就告诉父亲,没必要把你送上沧剑山拜师!你若是不去沧剑山拜师,你又怎么会被......被魔尊郁尧抓上山。”

  “最后更是......”路重冠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语气也有些愤愤,更加没有好脸色,“最后更是对魔尊郁尧情根深种!三弟,你说你傻不傻?”

  路重冠一边说一边在旁边的桌前坐下,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灵茶,干净利落地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扣。

  “你少说两句。”路微仪道。

  路剑离没想到路重冠突然过来,他取出了一把金色的长弓,微微抬手那把巨弓就浮了起来,放在了桌上,低声道:“二哥。”

  路重冠看到那把金雨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冷哼一声。

  他这把弓当初是被魔尊郁尧取走了,现在却要他路剑离还回来,怎么都在提醒他,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简单。

  “魔尊他夺走此物,也是为了救人......还望二哥不要怪罪。”

  路重冠眉头紧皱,他的视线落在路剑离脖颈的魔印上,开口道:“魔尊他是什么人,用得着你来操心?你倒是操心操心自己,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而且你以为你不回路家,我们就会当你死了吗?”

  路微仪微笑着踩了路重冠一脚,然后对着路剑离道:“三弟,你如今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路剑离自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他体内魔气的事。

  “虽然能一时压制住,但并非长久之计,若是有一天压制不住了,那就只能......”

  路微仪沉默了,已经猜出了路剑离的未尽之言,就连路重冠都罕见地没没开口。

  压制不住,那便只能,除魔。

  他们路家作为顶级修真世家之一,平日里门下弟子除妖伏魔不在少数,可人非草木,他们也并非心如铁石之人,又如何能对路剑离下得了手。

  路微仪沉默了片刻:“三弟你先不要想太多,没影的事,杞人忧天做什么呢?”

  “若你真的压制不住了,杀了人,二哥给你偿命。”路重冠道。

  路剑离脸上有些错愕,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最后松开了。

  在这短短几个月中,他似乎经历了过去几十年都从未感受过的人生起落和喜爱一个人的的滋味。

  师尊和郁尧在一起了,他好像丢了什么,可若再看去,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失去。

  有的感情或许本身不需要回应,只要对方就在那里,只要这份感情还藏在心里,就能一直让心脏保持着最初的悸动,他就一直还是那个路剑离。

  只是那份情感,化为了另一种静默无声的守望。

  路微仪突然看门外跑来一名小厮,他看了那小厮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现在大家都在议论新宁城的事......”

  “新宁城这么了?”路微仪在旁人面前,又恢复了路家大公子的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回禀大公子,剑尊好像在新宁城和之前在昌陵大开杀戒的魔头交手,半个新宁城都化为废墟,魔尊不知道怎么的也在……

  不过最后好像是魔头和魔尊下落不明,剑尊独自镇守新宁城。”

  路微仪听了微微皱眉,对方这段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首先魔尊和剑尊为何会出现在新宁城,而最后为什么又是那个魔头和魔尊两人消失了。

  他下意识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而再往身边看去,发现路剑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路重冠冷哼道:“自然是一听到魔尊郁尧在新宁城,二话不说就跑得没影了,这剑尊都没办法的事,三弟去了又能如何?”

  路微仪听了他这话,幽幽道:“重要的不是自己能办到什么,而是这份不顾一切想为对方做点什么的心意,二弟,你若想求得意中人,不懂这个可不行。”

  “我也压根不想懂!”路重冠怒道,直接拿起了桌上的金雨弓冲出了花厅。

  *

  【剑尊怎么办啊!不会真的来失忆梗吧不会吧不会吧!】

  【大王子你睡着了吗?我睡不着,我一点都睡不着(双目猩红)(仰天长啸)。】

  【他骨灰可能都凉了,睡得不能再死了。】

  【如果魔尊真的失忆了,论剑尊通过把人日夜狂艹让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脑子里的记忆没了,没关系,还有身体记忆!】

  【你是魔鬼吧???但是好像也不是不行(狗头)。】

  【不过怎么看不到魔尊那边的情况了?】

  【不会吧,不要这么乱搞啊!我那么大一个魔尊呢?】

  【大王子的力量被传承之地的给分解后,好像就已经看不到魔尊了,我们是被墙拦住了?】

  【让我翻墙!有没有加速器啊,我氪金,有什么是我氪金玩家不能看的!】

  【为什么剑尊还能那么淡定,呜呜呜难道一点都不担心魔尊吗?】

  蔺玄泽突然睁开眼,脸上依旧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模样,而若是熟悉的他的人在这里就会感受到他的气息紊乱,显然是刚刚反噬之伤还未好。

  他冷漠地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无法确认郁尧的情况,便一直心神不定,也无法运功疗伤。

  可在外人看来,这高坐在阁楼之上的白衣人,就宛如九天神祇,高高在上,只可仰望。

  他突然浮在了新宁城上空,遥遥望着镇魔崖,和崖后的界壁。

  各路修士一直在留心着蔺玄泽的动作,身为沧剑山剑尊,修真界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他的一举一动都足够惹人注目。

  众人循着蔺玄泽望去的方向看过去,能看见高绝险峻的镇魔崖,而一轮清月落在崖上,像是被镇魔崖托举着,别有一番美感。

  就在他们还不解其意的时候,蔺玄泽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穿入了每个修士的耳中。

  “界壁,打开了。”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蔺玄泽此话的意思,就看到那镇魔崖上的那轮皎皎清月,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这当然不是月亮裂开了,而是一道屏障!

  就是界壁!

  无数裂痕从圆月的中心,朝着四周蔓延开。渐渐地镇魔崖后的那片空间,像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就这么平白地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而随着裂缝越来越大,从裂缝中已经出现了许多人影,数量粗略一看,足足有上万道人影。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的铠甲闪着凛冽的寒光,带着铁质的冰冷。而无论是坐在马上的生物,还是这些魔马,皆是一副茹毛饮血的模样,眼底像被血滴给浸染。

  而为首之人一头红色长发,随意披散。他身上大片肌肤裸露,露出了结实有力,肌肉虬结的胸膛,只有肩头覆盖着肩甲。

  他露出的古铜质肌肤泛着如铁的光,有种刀枪不入的坚硬感。

  池烈看到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名身着白衣剑袍的男人,血眸微微眯了眯,然后挥手让自己身后的魔族停下。

  “退回去。”蔺玄泽面无表情道,手中渡邪剑瞬间出鞘,其中恐怖的剑气和他身上的威压都笼罩了整个界壁。

  池烈见对方上来就给自己一手下马威,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拒绝,就算你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界壁阻拦上万魔族士兵。”

  “以你血肉之躯,一人之力,想拦在这里,不过痴心妄想。”

  而且他一直有个念头,若有朝一日能打破界壁,也许还能得知当初那位殿下的下落。对方是半魔,界壁无法完全阻拦住他,在魔族待的不开心,可能就回了人族。

  如今界壁打开,说明他们的魔皇在界壁的另一边苏醒了,这才能连通界壁内外魔气,将界壁破开。

  不过有个前提,那便是魔皇的力量足够强,才能同魔域形成合力,两股力量内外合击,才有突破界壁的可能。

  他们魔族终于等到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池烈见那白衣人手中的剑不过是轻轻动了动,他周围闪过数道剑光,而那些剑光仿佛被静止住了,一道一道浮在对方身侧。

  每一道都带着恐怖的威势,那些剑影越来越多,几乎要遮天蔽日。

  池烈面色微变。这到底是什么人?

  *

  路剑离赶来新宁城时,已经注意到了远处界壁的变化。

  从踏入新宁城开始,他就受到周围这片场域的影响,神志都有些不清醒。

  寻常的魔气流动根本无法干扰到他,可新宁城的不一样。

  许多修士已经撤离了新宁城,根本不敢在这股笼罩全城的恐怖魔气下久留,不过见路剑离执意要往里面闯,也没有阻拦。

  又或者有的人有心想要阻拦,对方已经率先冲了进去,没了踪影。

  新宁城内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路剑离一边压制着身上已经渐渐时空的魔气,一双清透的琥珀色眸子中时不时有血光交织。

  他知道他应该快点离开这里,又或者谁都能来,但是他来不得。

  可新宁城越是危险……那不是意味着郁尧的处境,就会越难吗?

  路剑离几乎要走不动了,神志被内外两种魔气不断地侵蚀,几乎让他忘了自己来新宁城的目的。

  他突然抽出腰间佩剑,往自己的手臂上刺了一刀,钝痛让他的神志微微清明。可他这副样子,就算真的见到了郁尧,又能做什么,不给他添乱就行了。

  路剑离吸了口气,继续朝着深处走去,还时不时留心着界壁的情况。

  再看到那挡在界壁面前白衣身影,对方一人一剑,便将异族阻在修真界之外,心中忍不住也涌上几分振奋与豪情。

  师尊一直是他尊敬和崇拜的存在,对方流传在整个修真界的事迹,被人编写成无数话本传看。

  茶楼酒肆,师尊常是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主角,是修真界千年来最精彩艳绝之人,少有人能望其项背。

  若是郁尧的话......能追上师尊吧。

  两个人比肩而行,怎么不算神仙眷侣。

  路剑离靠在墙上,正准备扶着墙继续朝前走,可转身时却扫到了一片红色的衣角。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甚至都不用再看其他细节来确认。

  他也能肯定,这就是郁尧。

  “别抬头。”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哑意,还有些陌生。

  路剑离感受到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下一秒一股恐怖的吸力从他的眉心处传来,让路剑离几乎以为自己的神魂都要被人撕碎了抽离出去。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却强忍着不适感,不吭一声,也不打断郁尧的动作。

  身上的魔气似乎都像是从他的四肢百骸回缩,凝聚到了眉心的一个点,自此他体内再也找不到任何的魔气残留。

  突然他眉心的那股吸力陡然一松,让路剑离猛地睁开眼睛喘了口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刚好对上那双血眸。

  只是对方眉心的魔印处,多了一只眼睛。

  作者有话说:

  我这里没搞失忆梗的(叉腰),有刀,但是是别的刀。

  更晚了,因为这章快5000字,就花了多一点时间。

  谢谢大家的支持!(疯狂转圈)(跳草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