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剑山十二主峰, 山势高峻,山间雾海翻涌,从中透出几点苍翠来, 以剑尊所在的百丈峰最为险绝。

  而百丈峰下有几处冷清的竹木院落,此时却被沧剑山上的弟子给围得水泄不通。

  竹楼的门突然被人从里推开了,只见路剑离身着一件雪白剑袍,站在门边, 抬眸看了众弟子一眼,看上去神情还有些萎靡。

  他的领口严严实实地拉到了最上, 可黑色的魔印还是露出了一些。

  见到那些弟子眼中的震惊之色, 路剑离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好将自己脸上的魔印遮去一点。

  所以说......沧剑山是他最不愿意回来的地方之一。

  他也不想让这些小弟子看到, 他们的路师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作为沧剑山首徒,剑尊座下大弟子, 他的风头一时无两,还是沧剑山所有年轻弟子的榜样, 即便是再桀骜不驯的弟子,在他面前都得老老实实低头叫他一声路师兄。

  而如今,过去意气风发的那个路师兄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介魔人而已。

  “路师兄......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一名弟子在怔愣之后,突然开始用袖子擦眼泪。

  “是啊,大师兄, 我们还以为你被抓上了碧烬山, 再也回不来了。”另一名弟子说道。

  众人不知不觉都红了眼睛, 语气都有些哽咽。

  “都说那魔尊郁尧心狠手辣,下山旁人见了我们都说你在上面走一遭,恐怕都没命下来,现在看到路师兄没事,真的太好了。”

  “那套玉虚剑法,大师兄还没教完,我们可都等着大师兄回来继续教呢。”

  “就是,而且大师兄没来代课,逃早课的弟子都多了,长老们一抓一个准!”

  路剑离的手还维持着扶在门上的姿势,本来暗淡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错愕,手也下意识紧握成拳。

  这些守在外面的弟子,尽是些熟悉的面孔。

  路剑离心里莫名堵得慌,而又像是从堵在胸口的石头缝里,流出了一股股暖流,渗透进了他本来变得冰冷麻木的身体。

  秦泛舟也站在弟子中间,看到路剑离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有些无奈道:“本来听说路师兄被蔺师伯带回来,师弟师妹们还不相信,如今真的见到了你,他们可算是能放心了。”

  突然一道身着天蓝色长衫的青年从林中走出,不过几步就走到了路剑离面前。

  然后直接将手臂搭在了路剑离的肩上,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则按了按他的头。

  “怎么样,感不感动?你要知道沧剑山还有那么多人记挂着你,还敢一个人乱跑?”

  路剑离皱着眉,压低了声音道:“掌门师叔!”

  语气虽然刻意压低,却还是能听出几分薄怒,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被慕麟当成一个孩子一样按着头,饶是他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慕麟把他松开,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这样才对,生气了也还有点人样,不然死气沉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沧剑山在办丧事。”

  “你给我记住了,在沧剑山上,可没人会瞧不起你。”

  路剑离没有再开口,他之前没选择回沧剑山,正是因为在乎,才不想让沧剑山的人对他失望。

  而实际上他所在乎的地方,往往也是能包容他一切的地方。

  慕麟看了那些弟子一眼,笑骂道:“既然人都看到了,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打扰你们路师兄休息吗?”

  “百宗大比将近,你们一个个不好好修炼,到时候在外面丢的可是沧剑山的脸,何况大比多好的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么一个光明正大出气的机会,还不好好抓紧?”

  “谁在外面说我们沧剑山的,都在大比上给他们打回去!”

  那些弟子听了纷纷神色一震,高声道:“是,掌门!”

  路剑离听着慕麟说的话,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等把人打发走了,慕麟才又看向了路剑离,视线在对方脖颈的魔印上停留了一会,方才开口道:“你体内的魔气,恐怕没那么容易剔除。”

  路剑离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们感受到这魔气同他的肉身相融合,甚至成了他的一部分,想剥离他身上的魔气,先一步就是要剥离他自己。

  慕麟又安慰了他一句:“不过路师侄,你也不要太过忧心,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活着,就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路剑离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视线一直盯着远处暗自出神。

  实际上这些时日,他也已经接受自己变为一个魔修的事实。因为当初主动吞下魔神之眼的是他,只不过唯一没预料到的是,他还能活下来。

  “不过路师侄,你一回沧剑山就把自己关了起来,谁都不见,是不是你师尊带你回来时对你说了什么?”慕麟摸了摸下巴随口说了一句。

  路剑离听了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神色也多了几分不自然。

  慕麟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问了一句,竟然还真的给他猜对了。

  可蔺师兄又说了什么,能让他徒弟难受成这样。而且就对方那个性子,绝不可能拿修魔这件事来打压弟子。

  那么只可能是别的事了,而能让他这个师兄主动提起的事,可谓是少之又少,他可是知道他这个师兄,有多惜字如金。

  慕麟突然想到了蔺玄泽当时走之前,说他要去碧烬山找魔尊郁尧,而却带回了路剑离,那么路剑离之前很可能也在碧烬山。

  “是关于......魔尊郁尧?”

  路剑离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同对方对视了一眼,而以往总是喜欢嬉皮笑脸的慕麟,此时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甚至认真到了严肃的地步。

  让路剑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看穿了一样。

  慕麟很快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错觉。

  还冲着他挤眉弄眼道:“路师侄,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你一样被抓上山的,还有天云宗的应惊云,清水教的圣子白漪,而且楼师兄都上山两次了,现在不也没事......”

  说到后面他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抬手对路剑离比了一个手势。

  “一来就听见你在背后议论我的事,慕师弟你这个掌门倒是当得清闲。”楼危抱胸靠在树上,也不再往前走,只是看了慕麟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慕麟显然也没想到楼危会突然出现,忍不住说了一句:“楼师兄,你不是去无忧谷找药尊了?”

  “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楼危淡淡道。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蹙起,看样子对此行的结果,还存有疑虑。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

  楼危突然看向路剑离道:“你师尊下山了?”

  慕麟在一边道:“蔺师兄前几日去了西北,毕竟血莲教的事已经瞒不住了,好几个仙宗也都重视起来,派人去了西北。”

  “我们沧剑山千年前就是铲除血莲教的主力,如今血莲教卷土重来,我们沧剑山也不能毫无作为。”

  楼危开口道:“那我也去。”

  见慕麟还想开口说什么,楼危突然笑了一声,“血莲教凶险非常,总不能让蔺师弟一个人去,而且真要说的话,我们三个里,我才是师兄。”

  “而且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替师尊报仇,也不是蔺师弟一人的事。”

  “路师侄,要不要一起?”

  楼危继续看向路剑离,周身气息愈发凌厉,青色的剑光仿佛在他指尖游动。

  “你如今身上魔气盛而不稳,如果就这样压制在体内,反而还会适得其反,不如找机会发泄出去,那些血莲教的余孽,我看就正好......”

  *

  郁尧手中捏着一只小虫,用指腹揉了揉小白虫吃饱了的肚子,一边将视线投射向酒楼内的其他修士。

  酒楼一直都是收集信息的好去处,即使是修真界也不例外,毕竟多得是人喜欢喝了酒,尝着下酒的灵食,天南海北地聊着一些新鲜的见闻。

  “魔尊和剑尊不会是来真的吧,看沧剑山竟然一直没有修士出来否认,就连剑尊本人都对此不闻不问,那次之后,连面都没露过。”

  “剑尊一心向道,哪里会管这种小事,清者自清,没有的事,沧剑山要澄清什么?”

  “我倒觉得是真的,你们想,就算剑尊不拘小节,也不在乎各种议论声,就算知道有人误解了他跟魔尊的关系,恐怕都不会多给个眼神,但是魔尊可不一样。”

  “对,魔尊可不是能忍下来的性子,此人向来睚眦必报,若那些消息都是假的,见那么多人造谣生事,甚至还有人污蔑他堂堂魔尊,雌伏他人之下,恐怕早就一怒之下杀鸡儆猴了。”

  “这要是真的,修真界不会都得变天了吧......这沧剑山和碧烬山之间恩怨可不小。”

  隔壁桌听了忍不住道:“还别说,还真的要变天了,现在人人都自顾不暇,都知道西北那个血莲教吧,听说那个什么教主,还复活了......”

  “那血莲教主多厉害,当初沧剑山的先代掌门,可就是死在这个什么教主手上,可以说是尸骸遍野,大半个修真界都遭了秧,谁能置身事外?”

  郁尧本来听到其他人在提及他和蔺玄泽的事还有些不自在,可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坐直了身子。

  血莲教的活动本来就极其隐秘,只能通过教众活动的地方,来确定血莲教的大致范围。

  “而且从这西陵城再往北,有个叫扶风的镇子,一夜之间,镇上几百号人都死绝了,不知道是什么妖魔下的手......”

  “旁边的村户第二天想进镇上看看,发现整个镇都空了,到处都横着尸体,而还有过半的连尸体都没留下,不知道被弄到哪去了......

  这世道妖魔横行,怎么不多几个剑尊那种人,我们也好过得舒心些。”

  “现在各大仙宗如今都盯着血莲教去了,哪有人还有功夫管这个。”

  郁尧听到这里皱了皱眉,脑海中满是扶风镇的事,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19:宿主,对扶风镇下手的很可能是大王子!】

  郁尧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之后的天魔传承,孟寒生为了能够胜过他夺得传承,现在必然想方设法地想提升自己的实力。

  而最快的方式就是杀人练魔功。

  突然他手中的小白虫不动了,还翻了翻肚皮,吐出的白丝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围成了一个白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