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尧像是做噩梦般猛地睁开眼睛, 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等四下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如今已经不在那间阴冷的大殿之中,而是站在了一处空荡荡的街道上。

  脑海里还时不时浮现着那双被白焰吞噬的血眸, 对方直到化为飞灰的最后一刻,还死死地盯着他,让郁尧现在心里还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他现在可算知道那个魔煞大阵里面,封着的是个什么东西了。

  郁尧一想到这个, 就忍不住狠狠磨牙。

  方才他经历的,不过是过去已经发生过一遍的事。而对方, 很可能在外界复活。

  虽然他不是原主, 可这魔头又岂是会同他讲道理的人。

  还得在魔煞大阵消散之前, 找到那位魔域大王子的转世, 将之除去。

  原主谋划一年, 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法子,利用沉于地下的腐尸,以大王子的贴身之物与鲜血为引, 布下毒阵。

  那些尸体不少都是死在大王子手上,死后怨气颇重, 由于不再是魔族,也不会有血脉压制和本能的臣服。

  因此让他们心怀怨气,被阵法加以引导反噬大王子。

  不过他知道那地下的那些魔族尸首,还有很多是原主杀的......

  一年的时间,真的能把原主从一个饭都吃不饱任人欺压的少年,变为一个心狠手辣动辄便取人性命,性情暴戾反复无常的人?

  那原主除了被大王子百般折磨, 他身上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郁尧站起身, 四下看了一眼, 发现这座城好像就是之前他跟蔺玄泽来到的那座城。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蔺玄泽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是因为对方刚好不在附近,还是出了什么事?

  风中飘过了寒灵散的气味,让郁尧忍不住分辨这丝气味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

  虽然寒灵散并不是只有蔺玄泽有,但是现在他更愿意相信,这寒灵散的气味跟蔺玄泽有关。

  郁尧马上顺着追了下去,这宽敞的街道上,虽然有血迹,却并不见尸体。

  他拐进了小巷,然后顺着气味走到了一处破旧的大宅前。房门并没有关上,但是寒灵散的气味在这里就断了。

  郁尧直接走进了这间旧宅,等进入后,他立刻感受到了一阵阵阴风铺面而来,掀起层层白纱,这旧宅就像是某个人的灵堂一样。

  听到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郁尧二话不说就迈入了房门,等看到里面的人影后他愣了一下。

  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正是蔺玄泽,还有一个他在水镜中见过的中年男人,对方似乎就是蔺玄泽的师尊。

  两人在交手之时,郁尧能看见那中年人的身形突然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刹那的停顿,渡邪剑就刺穿了对方的丹田,把他钉在了地上。

  郁尧瞳孔一缩,就要去叫蔺玄泽的名字,却发现有一个血色的人影轻飘飘地拦在了他面前,反而还撩起了郁尧的一缕发发,放在了唇边。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他是看不见你的,也听不见你的声音。”

  这血色人影身上缠满了绷带,让郁尧瞬间就想到了之前见过一次的血人。

  这扮相莫非就是血莲教主......只是,跟他的他那处心魔之境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明显能看出心魔的痕迹。

  所以对方也只是扮相是血莲教主,实际上却并不是。

  “你是心魔。”郁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被蔺玄泽刺穿的那个中年男人,“那也是心魔......”

  随着他话音落下,被渡邪刺穿钉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也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手中的长剑突然带出一道剑光,就要朝着蔺玄泽斩去。

  眼前一切都仿佛是被放慢了,本来瞬息的时间像是被拆分为了数十上百个片段,他能看见那柄剑离蔺玄泽越来越近。

  郁尧见蔺玄泽闭着眼睛,撑着剑跪在地上,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又看了一眼那个朝他刺来的长剑,也不管蔺玄泽能不能听见,猛地喊了他一声。

  而那心魔就抱着手臂,姿态一派轻松地看着他做无用功。

  “都说了,他是听不见你的声音的。”心魔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既然是蔺玄泽的心魔,那我比他也没得差,最后留下的是我还是他,有那么重要吗?”

  “你倒是说说,我有哪点不如蔺玄泽?魔尊大人,我可比他解风情多了。”

  郁尧冷笑一声,一双带着凉意的眼睛扫了心魔一眼,勾唇道:“若要本座来说,那便是,哪都不如。”

  心魔听他这么说,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见郁尧还试图唤醒蔺玄泽,得到他的回应,更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现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听不到你的声音,劝你别白费力气!”

  蔺玄泽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道声音,那些仿佛是他自己的心声,那一声声质问重复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杀了你师尊……心里难道没有一丝愧疚?”

  “你怎么能肯定你师尊中了血莲教主的妖蛊,若是没中你岂不是杀错了人?”

  “而且就是中了又如何,那蛊虫未必会要了你师尊的命……这可是把你养大的师尊,而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怎么那么歹毒。”

  “亲手弑师,还能这般神色自若,不受半点谴责,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有人高声指责道,声音尖锐刻薄。

  蔺玄泽只觉得头隐隐作痛,本来毫无波澜的心也骤然被这些话搅动。

  他杀了师尊,又或者说,他是被迫为之。可他确实并无愧疚,良心也并不受谴责。

  血蛊入体,便依托血肉而生,不出半日便会沦为行尸走肉,皮肤下爬满虫尸。

  师尊虽然杀了血莲教主,却也在最后关头受了暗算,中了血莲教主的本命蛊。

  所以死对师尊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蔺玄泽!”郁尧又喊了一声。

  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回应,却见到蔺玄泽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没等郁尧脸上露出喜色,就听一道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群修士涌入了旧宅。

  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后,纷纷瞪大了眼睛,再看看被蔺玄泽钉死在地上之人,看向蔺玄泽时眼里纷纷带上了震怒的表情。

  几人当先一步将蔺玄泽按在原地,而前去探查着那名中年男人情况修士纷纷摇头。

  “元婴被毁,回天乏术。”一名修士开口道。

  “蔺玄泽,你为何要杀了燕掌门!”有修士看到眼前的场景,当先指责。

  “那可是你师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想燕掌门呕心沥血多年,降妖伏魔,锄强扶弱,怎知会有一天栽在自己弟子手上。”

  “蔺师侄,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些涌入进来指责蔺玄泽的修士,在郁尧眼中,全都是一团团黑色的影子,也就是所谓的心魔分身。

  心魔除了让蔺玄泽受到杀了师尊的内心谴责,还想从外部的力量强化这种道德谴责。

  让他受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

  如今这里的人都被心魔所控制,对着蔺玄泽口诛笔伐。郁尧除了攥紧手心,却没有任何办法。

  突然他发现蔺玄泽抬了抬眸子,看向了他的方向,让郁尧愣了一下。

  蔺玄泽不是看不见他吗?为什么他刚刚仿佛有种被对方注视着的错觉。

  还不等郁尧多想,就见到蔺玄泽一点点地站起身,而那几个把他按在原地的人,都压不住他了,被他身上涌现出的力量给掀了出去。

  “既然是恶,那便要除尽。”蔺玄泽面无表情道。

  他缓缓站起,白衣上还沾满了鲜血,让他的气质变得像是炼狱修罗般冷酷。

  蔺玄泽还一边抽出了渡邪剑,带出了一片血花,往旁边一扫,冷冽如霜的剑气划过,在地面上划出一道三尺长的剑痕。

  “师尊受伤,已经丧失神智,我只是谨遵师尊的遗愿,送了他最后一程。”

  蔺玄泽这番话,就像是沸水里丢进了一枚石子,那些人脸上神色怪异,显然是对蔺玄泽这个回答很是不满。

  “方才我看了,燕掌门身上没有任何中蛊的痕迹,你又是如何认定燕掌门中了蛊!”

  “而且燕掌门修为高强,就算中了蛊,也未必没有转圜淡淡余地,你怎能下此等狠手......”

  “该不会是你为自己弑师而找的借口,什么掌门亲传,不过是一个踩着师尊上位的败类。”

  “当初就有人建议,让燕掌门别收下这个弟子,没想到燕掌门还是收了,不知道若是回到十几年前,燕掌门还会不会选你做亲传。”

  “我要是燕掌门,定要把这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灰都给扬了!”

  郁尧皱了皱眉,恐怕在许多人眼中,即便是出于某些不得已的目的弑了师,但是也应该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甚至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样子。

  这样的你,才叫做正常。就跟有人跪在至亲的灵位前,却不哭也不闹,冷静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同样也会招来一样的目光,被指责冷血。

  但是蔺玄泽若真的如同旁人所想那般对弑师一事毫无感觉,怎么又会放任这件事成为自己的心魔。

  而且蔺玄泽就是蔺玄泽,没必要要求自己跟别人一样。

  蔺玄泽也会难过,只是表达的方式,未必跟常人相同。

  蔺玄泽手中握着渡邪剑,闭上了眼睛,把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等再次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而那些修士指责谩骂的声音都消失了。

  站在郁尧身边的心魔登时面色大变:“怎么可能,蔺玄泽竟然自己......破开了心魔。”

  他话还没说完,周围那些心魔分身,包括他自己的身形都在渐渐消失。

  郁尧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而蔺玄泽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他还有点懵,因为他肯定他现在没有实体......那蔺玄泽岂不是在抱着一团空气。

  蔺玄泽一双浅淡的眸子微垂几分,双手像是环抱着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但是他知道郁尧就在这里。方才有几个瞬间,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感受到了对方的心声。

  确实,蔺玄泽就是蔺玄泽。不说并不代表不在意,不表露并不表示不喜欢

  心魔镜中,心意互通,那郁尧可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情绪。

  知道他记起一切后,有多想牢牢占有他。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orz,后面回到广府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