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尧觉得身上猛地窜起一股寒气, 盯着那无脸傀儡,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他就说这东西怎么那么眼熟,不就是被谢愿放在房中的傀儡人偶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

  郁尧突然看向底下聚集的各宗修士,瞳孔微微一缩,难道这里就是鹤兰城?

  方才他进入的那道传送阵,传送的终点就是鹤兰城, 他也刚好来到了这里。

  而他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护送谢愿回鹤兰城的各宗修士。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刚好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就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停住了, 郁尧都不需要回头, 就知道对方是谁......

  谢愿。

  碰上谢愿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现在用的是晚玉的易容。

  易容就跟捏脸一样,也分自己捏和照着别人捏的区别, 随机捏出来的肯定也没有自己捏的满意,还可能五官违和还歪瓜裂枣。

  晚玉这套易容完全就是他自己整出来的, 就为了看着不太招人惹眼,也不太出众,气质也显得温和近人。是一张非常适合当吃瓜群众的脸。

  他当时就把这套方案保存了,毕竟比起重新捏一张,他更喜欢节约资源循环利用,反正只要谢愿不在,他用用也没什么。

  出了传送阵后他就易容了。

  结果......没想到传送阵不仅把他送到了鹤兰城, 还好死不死让他撞到了谢愿。

  “你是......”

  谢愿本来匆忙的脚步为之一顿, 他死死地盯着身前那道人影, 像是要把记忆中藏匿很深的东西又挖出来反复对照一番。

  那道身影,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晚玉。”

  谢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因为过于震惊还带上了几分颤音,语气低沉沙哑,分明是带着狂喜之色,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小心翼翼道:“你回来了,你还记得答应过我,跟我一起回鹤兰城,你还记得......”

  郁尧哪里听他说那么多,在谢愿刚开口的一瞬间,就猛地将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假手拍开,跟逃命似的消失在了客栈走道的尽头。

  谢愿见他连一句话都不说,转头就跑,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难看到了极致,仿若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抬手将被对方拍开的傀儡人偶接住放在了一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朝着对方离开的地方追了过去,由于透支了修为身形快若闪电。

  郁尧简直被谢愿的声音吓得有些慌不择路,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在沧剑山,对方对着一个假人偶这样那样的景象,脑海中唯一一个想法,就是离谢愿远远的。

  现在的谢愿,岂止是有一点点问题,浑身上下哪里都是问题!

  他推开一间房门就躲了进去,藏匿住了自己的气息,他迅速门关好准备另外找个地方躲起来,刚一转身就跟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四目相对。

  有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后,对方穿着黑色的里衫,此时正拿着一件白色外袍往自己身上披,看到有人闯进来还有些意外。

  郁尧:......他应该不会被人当成小偷吧。

  他现在也没法解释,只能冲对方眨了眨眼当做使眼色然后掀开了旁边的布帘,藏进了柜子里。

  就在他刚刚藏进去,门就被人暴力推开了,紧接着有人迅速迈步走进来,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谢愿。

  本来还在想谢愿会不会刁难这个房间的主人,就听到谢愿止住了动作,像是顿了一下。

  半晌才说了一句:“诸葛师兄。”

  郁尧愣了一下,谢愿叫对方诸葛师兄,他之前在梦鲸海也听到有人被称作诸葛师兄,可眼前这个人分明和当时那个诸葛家旁支弟子不是同一个。

  “阿愿果真是同我生疏了,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叫我诸葛哥哥的。”

  郁尧听对方这么说,隐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对方难道就是如今诸葛家的家主,诸葛今。

  谢愿没有同他寒暄的打算,但是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了,看来正如诸葛今口中所言,两人过去关系确实亲近。

  他盯着对方道:“诸葛师兄,方才可有人闯入你的房间?”

  郁尧听谢愿这么问,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按在柜门上,准备随时出手震碎这个柜子,再借助掩护离开。谢愿如今的修为远不及他,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他并不想对谢愿动手,若是交手起来没控制好,很可能还会伤了对方。

  万一谢愿没死在那冒牌魔尊手上,反而还伤在他手上......那就好玩了。

  诸葛今听谢愿这么问,将手抵着唇轻轻咳了一声,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红。

  等缓了口气才温声道:“阿愿是担心会有人对我有所图谋,我如今不过是一身病体残躯,又有什么好让人图谋的?”

  谢愿有些烦躁,时间每多过去一分,晚玉就会跑得更远,他真的片刻都不想多等。

  “你只用告诉我方才有没有人进来。”

  诸葛今叹了口气,也看出他脸上的急色与压抑的冷气,笑道:“若真有人进来,我怎么可能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聊天叙旧?若阿愿急着寻人,那我也不妨着你了。”

  见谢愿转身出了房门,动作不带一丝犹豫的,诸葛今不免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只觉得对方虽然沉着一张脸看着极难相处,却完全未怀疑他的话,依旧如过去一般色厉内茬但生性单纯。

  他也不管此时已经走远了的谢愿听不听得到,轻声说了一句:

  “鹤兰城的事,恐怕这世间无人比我更理解你,一夜之间,昔日一切都不复存在,但也请阿愿恪守本心,莫要做出伤人伤己的事。”

  等他关上门,一回头就见到一个青衣人站在他身后,颇有些好奇地打量他。

  他笑了一声,看着对方道:“公子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刚刚为什么要撒谎?”郁尧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诸葛今既然跟谢愿关系不错,为什么反而还帮他这个陌生人隐藏踪迹。

  而且若非谢愿信任这个诸葛师兄,可能还不会那么轻易就走。

  至于谢愿为什么会格外信任亲近这个诸葛今,想到跟谢愿境遇差不多的诸葛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诸葛家三百年前被魔尊郁尧血洗主家,而谢家又被“魔尊”郁尧给灭了满门,即使是谢愿那样的臭脾气,也对这个诸葛师兄分外宽和了,有同病相怜之感。

  诸葛今手中握着折扇,移步走到了桌前缓缓坐下。

  闻言轻声道:“若我说我觉得你并非坏人,你未必会相信,毕竟单靠直觉,确实不值得让我替你隐瞒,要知道直觉有时候也总是会出错,还达不到我为你冒风险的地步。”

  “那你为什么......”

  “如今谁人不知谢家小公子身边带着一个遮着面容的傀儡,宝贝地不许旁人窥视,你如今的身量和穿着,倒是同那傀儡类似。”

  “既然是阿愿喜欢的人,想必也不是坏人。”

  郁尧脸上有些尴尬,没想到诸葛今竟然是依据这个判定他并非恶类。

  只见对方眼里犹带着笑意,继续道:“虽不知道他身上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但既然身为兄长,我不想他将来为了他所做的事后悔,如今陷入魔障,还是得先走出去,才能面对旁人,不是吗?”

  郁尧轻轻哼了一声,暗道若是谢愿自己能明白就好了。

  诸葛今随手展开了手中的折扇,郁尧还看见扇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笔势苍劲有力,如纸面游龙,光看一眼就能觉出几分锐不可当的气势来,写下这四个字的必然是一位锋芒毕露、风头盛极的强者。

  而这同诸葛今完全相反。

  诸葛今病弱体虚,身上气质温和如玉,没有半点锋芒。

  正如世人所言,诸葛今从十几岁上位距今为止已经当了三百年的傀儡家主,诸葛家若遇大事需要商讨,他只是坐在那里当一个会笑的傀儡罢了。

  如果当真是有锋芒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当个傀儡。

  诸葛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轻轻一笑,眼里流露出几分缅怀之色。“这把折扇乃是家父遗物......”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如今它的接替者,配不上他昔日主上的盛名,倒是让它蒙尘了。”

  郁尧愣了一下,若这把折扇是诸葛今父亲留下的,那就不奇怪了。

  毕竟他以前看小说时就知道,先代诸葛家主诸葛尘是何等风光的人物,比之如今的剑尊蔺玄泽也不逞多让。

  先不说此人修为登峰造极,带着诸葛家坐上了世家第一的宝座,数百年无人能撼动诸葛家的地位,甚至还广纳散修,结游天下之人,留下诸多善举,甚至还会为那些无凭无靠的平民撑腰。

  当时还有人传,即便是再仇恨世家的人,也得恭恭敬敬叫诸葛尘一声诸葛菩萨。此人颇有能力,更难得的是一颗赤诚之心。

  而诸葛家在诸葛尘身死,本家血脉几乎断了个干干净净后,还不得不扶着诸葛今上位,也是诸葛尘留下的百年福泽。

  诸葛家出事后,当时受恩于诸葛尘的人,便一力护着昔日旧交的幼子。

  诸葛家那些修为高深的散修客卿,也只认诸葛今,对其他人是看都不看一眼,这么下来,也只有诸葛今能当这个家主了。

  只是可惜诸葛今的本源据说已经在三百年前那场变故中被毁,此生修为至多也是金丹期,寿数五百,并且身体虚弱此生也无有子嗣。

  五百光阴转瞬即逝,如今诸葛今的寿数也不过只剩下短短百载。诸葛家更不着急,等着他这个傀儡家主寿终正寝后,诸葛家本家,自然彻底绝后。

  到那时就轮到他们旁支上位了。

  想到这里,郁尧看着诸葛今,认真道:“家主如今也不要妄自菲薄,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变数,家主吉人自有天相,前路不止有峰回路转,还有柳暗花明......”

  他突然笑了一声,眼神很清亮。“而且就算寿数不过百余载又如何?”

  在他原本所处的世界,一百岁已经的高寿,还得被媒体报道的那种。可即便他们只有短暂平凡的一生,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活法。

  “一百年也并非弹指而过,一百年是三万六千五百天,每一天又有不同的时辰,有朝起月落、有夕阳入暮,重要的不是能活多久,而是怎么去活,若是我,哪怕只能活一百年,定然也要风风光光的活。”

  诸葛今愣了一下,将折扇放在桌上,托着脸盯着他道:“这个说法倒是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

  毕竟修真界之人,修仙是为长生,只为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存。

  他又道:“算是刚刚我给你打掩护的报酬?也算是对我这个废人的安慰?”

  “随你怎么想。”郁尧突然看向了屋内角落摆放的一架古琴,突然瞳孔一缩,心里一个咯噔。

  诸葛今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恍然道:“你喜欢那架古琴?我生母是襄宁柳氏,那架琴是她的陪嫁之物。”

  郁尧现在脸色很难看,盯着诸葛今像是用视线在他脸上穿出一朵花来。

  “我能看看吗?”

  诸葛今笑道:“虽然是至亲遗物,不能相赠,若你想看,我总不至于那么小气,若母亲泉下有知恐怕也会怪罪。”

  郁尧走向那架古琴,摸了一下,琴音从指间流泻出来。确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灵器,是把好琴,难怪能成为家主夫人的陪嫁之物。

  而且这把琴同红衣人抱着的那把也不一样。

  还是他魔怔了,看见一把琴都会多想。毕竟这个世界背景还是古代修真界,谁家里没有摆把琴了,他也不至于每见到一个就要一惊一乍。

  确定这把琴没一点问题后,郁尧松了口气,看向诸葛今道:“今日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完他的身形就消失了。走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而诸葛今本来还想跟他道别一声,见他走得太快不由得叹了声气,拿着手中的玉白茶杯兀自观赏起来。

  魔尊郁尧......

  诸葛今笑了一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放肆大笑,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

  竟然出乎意料地单纯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