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叶成玉他们不回来了吗？”顾司明弯腰在园圃中冰凉的木地板上铺着厚实的兽皮毯，隔开了寒气才拉着谢记生坐下。扯过准备好的厚毯子盖在自己和谢记生的膝盖上，单手操作实在是困难，他拉扯了好久才将毯子的边角塞到身下，然后又扯出一床被子盖在谢记生的肩上，一边调整一边问道：“灵隐他们好像也不见了。”
谢记生一言不发的盯着顾司明用左手做着所有的事情，为了防止被发现，他还特地坐在了谢记生的右边。毯子虽然厚但好歹轻他一只手处理还绰绰有余，但这被子可是今年新做的，里面塞得棉花都非常的厚实，顾司明再想一只手调整可不太容易，咬着牙盖了半天也没盖上。伤口本就没有愈合使不上力，又为了不被谢记生发现右手的情况他简直焦头烂额。
好在谢记生终于动了动，亲自将他和自己的被子都裹在了身上，才开口回答道：“叶成玉和付杨许久没见，这次估计要玩到后半夜才回来。灵隐他们没怎么见过人间过年的样子，也跟我要了准许下山玩去了，估计也要很晚回来吧。”
顾司明明面上平静的回应，但心中暗喜，捏着被子朝谢记生那边凑了凑，问道：“阿生，今年有我的压岁钱吗？”
谢记生道：“没有。”
“啊！”顾司明失落道：“怎么可能，我白天看叶成玉出去的时候你还塞了些钱给他。还有那边的梅树上你也给灵隐和烟霭挂了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怎么就没我的了！”
早上谢记生和顾司明起得早分别在收拾自己今日的穿着，中途叶成玉来找过谢记生，正是和他汇报要和付杨下山的事情。谢记生同意之后还塞给了他厚厚一沓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虽然那时候顾司明躲在屏风后面操心自己的右手，但也是看到了的。
甚至在前往荧药山吃饭之前谢记生还去了一趟园圃，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后来经过园圃的时候顾司明还看到梅花树上挂着两个荷包。而现在看去的视乎树枝上空空荡荡只剩下安静盛开的梅花。
谢记生毫不惊讶顾司明会发现自己的这些小动作，依旧没有改口。顾司明不死心的将脑袋压在谢记生的肩膀，来回摩擦道：“我不信我不信，他们都有我肯定也有的，你偏心！”
谢记生一指弹在他的脑门，道：“平时给你开的小灶也不少。”
“那不一样，那是我应得的！”顾司明抬头反驳，狡辩道：“我是你徒弟，那些本来就是我该有的，不能混为一谈啊。”
“给我吧，给我吧，我要压岁钱……”顾司明一直在他的耳边碎碎念，隐隐有想要躺在地上打滚的趋势。
谢记生被磨得头大，轻叹一声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厚的红包，递到顾司明的面前，道：“喏。”
上一秒还在哭嚎的顾司明瞬间收起眼泪，左手接过红包，这个厚度可比叶成玉和那两只雾妖的都要多少不少啊！他小心翼翼的拆开红包，里面包着的不是什么铜板银子，而是厚厚的一沓银票，每一张都是一千两起步！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手中的这一沓银票，结巴道：“这，这这这，这是给我的？”
谢记生道：“不想要？不想要就还给我。”谢记生一边说一边朝他伸出手。
顾司明犹豫道：“不是啊，这也太多了吧。”他说着从这一沓银票当中分出一大半准备塞回谢记生的手中，看出顾司明想干什么，谢记生直接把手缩回被子里，道：“你说了，这是你应得的。”
“可这也太多了吧。”粗略看去这一沓银票至少有五十来张，每张一千两，他也没有需要用到这么多钱的地方。不过转念一想，谢记生平时也不收钱，怎么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
像是看出顾司明的想法，谢记生道：“宗门长老有薪酬拿的。”
“薪酬？”顾司明收好银票，听谢记生解释道：“长老管事较多，比如教学，处理事务还有各种材料的开支等等，他们也很累的。所以宗门内的收入大部分补贴宗门的各种消耗，小部分就算是给各位长老的薪酬了。”
“不过大部分的长老薪酬都还是会用回到宗门内，比如丹霞的那些符箓材料，怀夕的那些仙草药草的种植都要花钱。但是大部分的费用也都是靠着他们的符箓和药材赚回来的。”谢记生紧了紧被子，道：“至于我，虽然是长老，但我门下没有弟子，也没有多余的开支，就是占着这个位置拿钱，所以也花不出去，存着存着就这么多了。”
存着存着就这么多了……顾司明觉得这句话讲的很容易遭人打。听完谢记生的解释，顾司明开始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将这笔钱用回到谢记生的身上。他思索片刻，说道：“真的不打算拿回去点？”
谢记生道：“这点钱在我这不算什么，我可是有一车青雾纱的人。”
顾司明嘴角一抽，谢记生现在可算得上是一方富豪啊，他担心个什么劲。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便心安理得的将这笔钱手下。然后凑到谢记生的身边，神秘兮兮的说道：“那阿生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谢记生并未想到顾司明也有给自己准备礼物，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还有些呆滞，随即双眼一眯，威胁道：“你要是敢给我发压岁钱你死定了。”
“开什么玩笑，我才没这么无趣。”顾司明摆手表示对方猜错了，但马上又道：“我不是说你无趣。”
谢记生眼中危险的气息越来越重，顾司明赶紧从被子里推出两个小圆罐子到谢记生的面前，道：“看看，喜不喜欢。”
即将爆发情绪戛然而止，谢记生看着这两个小罐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在顾司明期待的眼神中伸手打开了两个小罐的盖子，罐子中是一黑一白的棋子。棋子通体圆润，放在罐中色泽光亮，拿在手中虽有些冰凉但恰到好处的弧度正适合人拿取的时候捏着把玩，将棋子对准光源还能透出光的颜色。这是一罐制作精良的云子围棋……
指尖的棋子已经被谢记生的温度所感染，驱散了一开始的冰冷。谢记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这份礼物，他已经很久没有下过棋了。
顾司明其实很自信自己准备的这个礼物会让谢记生很喜欢，但看谢记生现在的反应和他所预料到的完全不一样，他的表情从得意转为不安，直到谢记生的眼角毫无预兆的滑落一滴泪水，他彻底慌张。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扯着袖子抹去谢记生的泪珠，问道：“怎么了？不喜欢的话我拿走就是了。”
“没有。”谢记生闷闷的说道：“很喜欢……”
顾司明担忧道：“没事的，不喜欢也不用勉强。是我没好好考虑。”
谢记生吸了吸鼻子，寒冷的空气从他的鼻腔钻入，他道：“不是的，我确实很喜欢。”
他伸手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罐中，又拿起另外一罐黑色的棋子开始打量。小时候的他不喜欢独自去其他长老的山头玩耍，所以哪怕在登仙宗居住了好几年，除了第五离之外没有其他长老知道他具体喜欢什么。当所有的人都离开后，他模仿谢铃芳喝茶，长老们就送他茶叶。他模仿叶长安使剑，长老们就送他剑谱。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更喜欢下棋，擅长弓箭。
这么些年下来，送来送去都是一样的内容，谢记生喜欢，但没有一个是送到他心坎上的。如今第一个让他动心的礼物竟然是顾司明送的。
谢记生的话没有作假，顾司明听后才狠狠的松了口气。实际上决定送棋子的时候他也犹豫了很久，他怕谢记生看到这个棋子会回想过去的事情而感到难过，也害怕谢记生因为过去的事情而讨厌棋子，但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是更适合谢记生的。
现在看到谢记生真心喜欢的样子，顾司明心中也忍不住高兴，他偏头看了一眼园圃中紧闭的房门，道：“不如我们下一把棋试试看？”
屋内的小棋桌已经三四年没有使用过了，尽管谢记生保存仔细，棋桌上的棋盘线也褪色不少，而且许久没有下棋，谢记生也不能确定自己还能有多少实力。
顾司明见谢记生还在犹豫，他直接站起身。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来冷风吹得他浑身一颤，他抖擞着肩膀，道：“我去搬出来，咱们下一把试试看。”
谢记生回神，伸手扯住顾司明的衣摆，叹气道：“我去，你在这等着。”
顾司明被谢记生强硬的按了回去，疑惑的盯着谢记生进入屋内的背影。
如今顾司明还以为自己将右手的事情隐藏的很好，但他根本不知道谢记生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棋桌本就使用了很多年，若是叫顾司明不小心弄掉了怕是会砸坏。再加上他一心想着要隐瞒自己，行动起来肯定会引起注意，到时候氛围又变得怪异谢记生还得想办法扯开话题。
站在那方小棋桌前，谢记生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分明希望顾司明能够对自己更加坦白一点，遇到了什么事情明明可以一起解决，为何他就是如此拧巴！他一边思考一边将棋桌上的白布扯开，虽然棋盘的网格褪色了但还是能够使用，他想也许之后可以找时间把网格线重新描一遍。
谢记生搬着棋桌将它放置在两人中间，问道：“白子黑子？”
顾司明看着棋桌上的网格，道：“黑子吧，我不会下棋，让我先下。”
“你……不会？！”谢记生眉头一跳，猛地想起瞿天临那烂到不能再烂的棋术。但又转念一想，瞿天临的棋术已经很烂了，世上应该不会有比他还要烂的棋术，再说顾司明不会下才是可塑之才！
他这样自我安慰着，将黑棋放在顾司明的手边，抬手示意他先开始。顾司明捏起一枚黑色棋子，开始思考该放在什么位置。他确实不会下棋，所以他才会纠结放在什么位置才能不让谢记生觉得他下的很烂。
啪嗒！
一声轻响，顾司明将黑棋下在了棋盘的正中间。谢记生想都不想将白棋落在黑棋旁边，然后又到了顾司明的回合。他第一个下可以随便下在哪里，但当棋盘上出现第二颗棋子的时候他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干脆就跟在谢记生的棋子走。谢记生下在他棋子的左边他也在黑子的左边又下了一颗。
就这样连着下了几个回合之后，棋盘上多出了两条黑白的线条……
“你还真是一点不会啊……”谢记生将棋子放回罐子中，这根本就不能下，顾司明没有自己的想法跟着他的步调走，这跟他自己下有什么区别？
顾司明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我也不用撒谎吧。”
谢记生疲惫的捏着自己的眼角，道：“下的比瞿天临都烂。”
顾司明失落道：“我还以为我会比他强呢。”
“你们半斤八两。”谢记生说着将棋子都捡回罐子中，然后将棋桌往后一推躺在兽皮毯上，道：“下次别找我下棋。”
顾司明也躺在他的身侧，侧着身子面对谢记生将自己蜷缩成一条肉虫一样的形状，道：“那我可以自己学学，学的差不多了再找你下。”
谢记生干笑两声，道：“可别了，瞿天临就是这样学废的。”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的从远处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估算着时间应该已经过了除夕夜，山脚下的村民都开始燃放烟火，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
“好可惜，山太高了看不见烟花。”顾司明听到声音抬头往远处的天空看了一眼，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喧闹的氛围都只属于山脚下的村民。他转头看着谢记生，道：“阿生，新年快乐。”
谢记生的眼中亮晶晶的，引出了黑夜中顾司明的倒影，他笑着道：“新年快乐。”
顾司明裹着被子朝谢记生那处拱了拱，然后将被子盖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中，伸手拉着谢记生的手。大概是刚刚下棋的原因，两人的此时都是冰凉的，但互相紧握的双手之间传递着温度，慢慢的被窝里的气温就开始上升，两人也因为温度的上升而感到困倦。
顾司明卷着被子将半张脸埋在其中，紧紧的握着谢记生的手陷入沉睡。睡前他也一直在心中祈愿，希望谢记生在这里年不再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