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刀子般的语言回荡在房间，也扎进顾司明的心口，可谢记生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想要我对你好，除非云青百嘉能够回来，你能让他回来吗？你能吗？！！！”
不知不觉间，顾司明的双手也握成了拳，云青百嘉的死凭什么要怪到他的头上，明明云青百嘉死了他也很难过，凭什么！！？
“谢记生……像你这样的人，活该你的亲人都死光……”
“！！！？”
顾司明的双唇发白不断的颤抖，他刚刚说了什么？他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吗？没有吧？一定没有对吧！！
他好像是着了魔一样，他刚刚是张着嘴，但是他应该没有说话，这句话绝对不能再说出口了啊！！
屋内很安静，只剩下顾司明大声喘气的声音，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失去了意识，一切都化为混沌，眼前明明能看到东西，可所有的东西都是模糊的，好像能听到说话的声音，但分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
好像有谁在摇晃他？
顾司明浑浊的双眼艰难的捕捉着眼前的画面。
“顾……司明……”
好像有人在叫他，是谁？再让他看得清楚一点……
“顾司明！！”
很熟悉的声音，很熟悉的一张脸，好像每次杀完人之后他都会静静的坐在那看着那个人的脸，对他说……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记生现在有点慌张，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话刺激到了顾司明，原本他说完之后就想离开的，但他还是注意到了顾司明的怪异，只见他双唇发白，双眼无神的寻找着什么，就在他再三犹豫要不要上前关心一下的时候，顾司明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来，好在他眼疾手快接住了倒下来的人。
然后他就这样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他的手已经开始发紫，可见顾司明抓的到底有多紧，谢记生因为疼痛眉头紧皱，另一只扶着他后背的手手指微颤，似乎是想要做什么但又停了下来。
“对不起……原谅我……对不起……”
滋滋……
尽管谢记生垂眸思索着什么，也注意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微弱声音，以及从顾司明手中飘散而出的一缕黑红色的气。
“怎么会！”谢记生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掰开顾司明的手看个清楚，却没想到他的双手反而抓的更紧了，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无处安放，在空中晃了晃，最后还是决定轻轻地放在顾司明的后背。
他放松周身的气息，温柔的像一阵风吹拂过顾司明的身边，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他的后背，同时谢记生也在注意着从顾司明指尖飘散出来的黑红色的气，在他的安抚下已经慢慢地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不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说那样的话。
“没关系……”谢记生轻轻地将他搂紧怀里，就像做过了很多次一样，熟练地将他揽进自己的怀中，那一瞬间他们就好像是在寒风中互相取暖的两个人。
“你会原谅我吗？”顾司明早就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有很多时候也有人这样抱着他，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混乱的内心。
“不会。”谢记生的动作是温暖的，可说出口的话确实冰凉的，不管如何他都不会原谅顾司明。
“也是，你最是记仇了。”顾司明松开了双手，转而搂住了谢记生的腰肢，熟练的将脑袋埋进了谢记生的大腿。
被松开的手瞬间发热发麻，血液直冲他的右手，他想要将顾司明推开，可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之后便失去了力气，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吧？
“我明明已经给你机会离开了，为什么非要留下呢？”谢记生将他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自言自语道“如果到了那一天，你还不离开，你就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了……”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谢记生弯下身子，轻轻的靠在顾司明的背上，就好像他们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熟门熟路……
外面的天是黑的房中也没有点蜡烛，但床头能看到一个燃烧的红点，顾司明闻着房中的味道逐渐清醒了过来，竟然从白天昏迷到了晚上，身旁的香炉球里传来的味道很好闻，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山脚下，已经收拾好行礼的俞云和丹霞已经骑在了马上，谢记生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说道“此去一路小心。”
丹霞看着他，说道“放心，去过多少次了，流程倒着都能背下来了。”
谢记生看着她说道“怎么又穿得这么厚了？”
山脚下的温度可比山上高很多，尽管是晚上但也不至于披上一件厚披风，还裹得这么严实。
丹霞拢了拢披风，说道“我现在觉着冷了不行啊，小伙子年纪轻轻的管女孩子穿什么衣服了还！”
“是是是，好好好，你穿什么都好。”谢记生一阵敷衍，丹霞一把将一个包袱甩向谢记生。
看他接住之后说道，“这些衣服是给你那个徒弟穿的，下山之后要是有时间给他置办点衣服，他衣服都没得穿了。”
谢记生不乐意的撇了撇嘴，他有没有的穿怎么还要自己来管了？
“哎呀，知道你不乐意，但你好歹是他的师尊，总得做做样子嘛！”丹霞看出谢记生的心思，耐心的劝解着。
俞云看着时辰，催促道“等到了大会上再继续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
“知道了知道了。”丹霞扯着缰绳，轻呵一声跟上了俞云，并回头大声道“过几天见啦！”
“好！”谢记生冲他们挥手，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放在以前长老们外出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弟子前来送行，今日要走的匆忙，山道上连盏灯都没点，要不是他修为高估计走两步摔一次。
他其实很少下山，以前下山的时候都有爹爹抱着，或者是牵着手，自从爹爹走后他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走过下山的山道。
谢记生低着头每一脚都踩在台阶冒出尖的野草上。
“阿生，走快点！”
“！！？”
谢记生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身边飘过，在距离他大概四五节台阶的上方站着五个人影，他们都微笑着，催促自己走的快点，不然自己就要被落下了。
“好。”谢记生也笑着，向他们走去，只见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影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似乎是想要谢记生牵住他。
谢记生竟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的搭了上去。
“师尊？”
幻境消失，谢记生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顾司明想要将手抽出来，谁知顾司明将手紧紧的握住，对他说道“师尊，中午的饭我热了热，回去吃点吧。”
谢记生将手中的包袱甩到他怀里，为了接住这个包袱顾司明松开了谢记生的手，趁着这个时间谢记生绕过了顾司明朝山顶走去。
顾司明连忙跟上，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丹霞的衣服。”
顾司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我还以为他会叫他的弟子给我送过来。”
“你什么时候见过丹霞的？”谢记生问道。
“午饭之前，本来想着去领两套制服的，谁知道没有你门下的制服，我就走了，回去的路上遇到丹霞长老的。”顾司明甩着包袱回想着中午和丹霞的交谈，说道“丹霞长老的行为举止和长老一点都沾不上边。”
“那你觉得长老该是什么样的？”谢记生瞥了他一眼问道。
顾司明思考了一会，说道“我觉得吧，至少得是俞云那样的，什么事都会管，什么事都想要亲自做好。”
“你很了解俞云？”
“倒也不是，听其他弟子说的。”
“什么时候？”
“白天看你上课的时候，在来的路上听到有弟子谈论俞云。”
谢记生点了点头，回答的无懈可击，没有任何的问题，倒是希望他猜错了。
“师尊。”顾司明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喘着气叫了一声。
谢记生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听他继续说道“我们不会要这样一步一步爬上去吧？饭菜都冷了吧？”
谢记生觉得顾司明说的有道理，一言不发的转身，轻跳，消失在顾司明的面前。
“我去！哪有这样的！！”顾司明也想跟上，但可惜这个身体现在还没有经过修炼，就算是他知道怎么飞，也飞不起来，因为体力不够了……
等顾司明喘着粗气爬回到山顶的时候谢记生已经吃完饭开始在泡茶了，好在桌上还留着一份饭菜，也许是怕冷了，还用符箓设置了一个保温的结界，这要是让丹霞看到了估计会闹死。
折腾了一天，什么都没吃，顾司明把包袱往床上一甩就冲到桌子前狼吞虎咽起来，飞出去的包袱砸到了挂在床头的香炉球，发出清脆的响声，谢记生抬眼朝他看去，这才刚往嘴里塞进一只虾，吓得他赶紧起来稳住香炉球，将包袱捡了起来，老老实实的放好。
在他做完这些之后他才缓缓的收回目光。
顾司明一边剥虾，一边看着坐在茶几边上进行着复杂泡茶工序的谢记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谢记生似乎对他没有这么排斥了，难道是下午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人处在同一空间，只能听到碗筷碰撞，以及倒水的声音，尽管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们之间的氛围已经有了明显的转变，也许这是一个缓和的机会。
顾司明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把那句话再重新问一遍？
“师尊。”
“什么？”
顾司明现在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嘴总是比脑子要快，白长这一张嘴！
“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厌烦我。”他会生气吗？会说出和白天一样的话吗？
谢记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泯着茶水。
顾司明抓着碗筷的手不停的用力，明明自己已经变得听话了，他只是想留下来。
“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句话好像是乘着风飘到了他的耳边，可房间的门窗紧闭，根本就没开窗，顾司明只觉得这句话他在那里听到过，虽然白天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谢记生也说过这句话，但在更久之前，他也听到过，乘着寒冷的风听到过。
“可你说的只是你说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顾司明放下手里的东西，挺直腰板，说道“我想留下！我想成为你的徒弟！大不了我以后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罚我也好，打我也好，我只是想留下！”
谢记生依旧垂着头，没有任何的回答。
“师尊……”
也许是顾司明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可怜，他总算是抬头看去，只见顾司明双眼含泪，一脸痛苦且心疼的看着他。
“我也没有家了……”
啪嗒……
谢记生没有说话，顾司明也没有说话，水珠砸落在桌面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两人的耳中，谢记生放下茶杯，径直朝外走去，他没有回答顾司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顾司明也没有追出去，只是静静的坐在房间里，抹掉了眼角的泪花。
冷，很冷，谢记生吸进去的每一口气就好像是一千根针一样的扎进自己的肺里，泪水划过他的脸颊，寒风又将泪吹干，他就这样一路狂奔到庭院。
有人在前面指引着他，有姐姐，有爹爹，有云青百嘉，还有瞿长安和叶天临，他们都还在啊！
“胡说！我有家！我！……”谢记生站在庭院外，还未到春天庭院里连一株绿草都没有，就连梅花都已经掉了个干净，指引着他往这里奔跑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没有了，所有的人都像这一株梅花一样掉了个干净。
谢记生走到梅树下，走到结冰的池子边，走在石子小路上，最后在长廊上坐下，抬头看着天，呼出一口白色的气，一朵白色的雪花轻轻的飘落在他的鼻尖，已经冻僵的鼻子已经感受不到温度，看着这场冬天的末尾飘落的雪。
“顾司明，我恨你……”
“谢记生，别恨我……”
一墙之隔，谢记生在里面望着天，顾司明在外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