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路见不平快掉头>第44章 落梅山庄

回落梅山庄的路上,许不矜听扶第絮絮叨叨说着他与颜聿离开后,孤冥山上发生的事情。


诸门派认定许不矜和颜聿是“畏罪潜逃”,裴常儒有意包庇弟子。


江湖事江湖了。


裴常儒收到青河派战帖,明知不是对手,但为做一个了断,孤身应战,如今重伤卧床。


许不矜一路没再说话,从西宛城牵了一匹叫西骓的马,不眠不休疾驰到枫流镇,二人把马丢在客来居,连夜上山。


许不矜在裴常儒屋外等了一阵,出来满脸疲惫的苏春杏,看了许不矜一眼,薄怒微嗔:“你还知道回来?”


许不矜立刻低下头去:“师父他……”


“刚刚睡下。”苏春杏似懒得再与许不矜多说一句,转向扶第道,“难得来一趟,不如多留几日。”


扶第拱手道:“我就不多叨扰了。”如今落梅山庄各个愁云惨雾的,实在不是做客的时候,临走前,他拍了拍许不矜的肩,轻道:“有需要,随时给我写信。”


许不矜点了点头:“多谢。”


他走近窗子,透过隙缝,望见裴常儒形容憔悴,微微蹙着眉心。


显然在睡梦中,师父也在为他们几个徒弟发愁呢。


多年以来,裴常儒的无条件纵容偏爱,朴实无华,像是村野里一口无波的古井,不管什么时候去找,他都伫立在那里。没事的时候,他蓄水以待;有事的时候,他接纳苦水报以回声。


如今这口井即将枯竭了。


许不矜心情沉重地阖上窗。


自此,许不矜、沐昀和其他人轮流照顾裴常儒,每日换药、擦身,喂饭……看着裴常儒身体渐渐好转,至少表面看起来是。


两个月后。


一场大雪将乌山妆点得纯白无瑕。


落梅山庄很久没有积过这么厚实的雪,裴常儒难得起了个大早,他不要覃远致服侍,自己穿戴整齐,在梅林里晃荡了一圈,末了,心血来潮说:“不如晚上大伙一起在落英亭生个火,烹肉煮酒。”


众人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纷纷举手赞成,只有苏春杏勉强一笑,眼底浮现一丝担忧。


覃远致突然问:“师父,我前日下山买药,听外面都在传说……我们山庄有什么却老书,是真的吗?


众人皆是一愣。


裴常儒笑意凝在脸上,道:“什么却老书?”


“就是那本包治百病、让人长生不老的奇书。”


裴常儒不答反问:“你瞧为师还是十八岁的少年模样么?”


苏春杏道:“正是,以医者的角度来看,包治百病本身就是一种悖论,更别说长生不老了。千百年来,无数天潢贵胄都遍寻不得,这等好事怎会落在我们头上?”


覃远致垂眸道:“我也只是听说罢了。看他们说得神乎其神,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外面北风吹得久了,引发裴常儒几声轻咳:“外面传什么就让他们传好了。”


“就是就是。”沐昀道,“师父,我和许不矜这就去山下打酒、买肉啦。”


裴常儒点头微笑:“去吧。”


客来居还是那么热闹。


老板娘红岳身边总是不缺来往商客围绕,商客们说起谈南说北,风趣轶事,为博美人一笑各展本事。


却说半个月前,西面的万寿山发生一桩命案。


有一个猎户被人卸了一条胳膊,弃尸山道。


这本没什么稀奇,因江湖仇杀而死的人,每天数以百计。


之所以众口相传,乃是那名猎户的身份特殊。


据说那猎户本是孤冥山少主戚庭月的贴身家奴,名唤尘坷,数月之前,不知怎的被扫地出门,无处可去,这才去万寿山以打猎为生。尘坷乞儿出身,不会武功,但不知道为什么山中野兽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因此经常狩得珍奇猛兽,很多亟需珍稀物种做药引的富商纷纷找上门,跟他做生意。


讲这件江湖异闻的客商道:“稀奇的是,那人生前猛兽都不敢碰他,他死后,却有无数虫蚁从他眼耳口鼻爬进爬出,与山中猛兽分食血肉……”


其他桌的客人都催着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可知到底是谁用这样残忍的手法杀他?”


“是啊,这手笔,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或许是冲着他先前的主子去的,大伙也知道,近来戚庭月着实嚣张,一边笼络江湖各派,一边铲除异己,俨然有几分江湖霸主的味道。”


红岳笑道:“想这么多做什么,那是江湖上的事。咱们啊,有酒喝便好。或许啊,就是那小子在山上杀戮太多,所以才招致被猛兽反扑分食。”


众说纷纭,不一而终。


许不矜一听到尘坷这两个字就怔住了,再听说尘坷不惧野兽,顿时脸色发白,抓起沐昀的手,喃喃自语:“骨石,骨石在他那!他抢了颜聿的骨石红绳!”


沐昀不知其中缘由,道:“什么?”


许不矜语不成调地跟他解释,并一口咬定因为尘坷抢走颜聿的骨石红绳,所以颜聿找他报仇。


颜聿安全走出神栖梦泽了!


但颜聿为什么不早点回落梅山庄,为什么不找他一起去报仇?


许不矜冲出客栈就要去找颜聿。


可后领被沐昀一把揪住:“首先不能确定那就是颜聿,其次,他杀了人报了仇怎么还会留在那,就算你现在去西面万寿山,他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许不矜张嘴欲反驳,又见沐昀冷下脸,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别忘了,我们是出来做什么的,师父还等着我们回去一起吃饭呢。”


“如果他尘坷是他杀的,那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等师父的身体好起来,你再去找他也不是不行。”


许不矜怀揣心事与沐昀回去,还没走到,就看到覃远致来半山腰找他们:“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师父他、师父他快撑不住了,刚才吐了好多血,春杏让我一定要尽快找你们回去,或许能见到师父最后、最后一面……”


许不矜和沐昀脚底生风,一起火急火燎赶向山庄,边走边道:“师父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


覃远致道:“春杏说,师父是、是回光返照……”


裴常儒气息奄奄,在床上躺着闭目眼神,直到听见许不矜的声音,他才睁开眼,让众人退了:“许不矜,你留下。”


他见许不矜低着头,心思明显被别的什么事情拌住,轻轻一叹道:“你心思单纯,能让你露出这幅神情的,只怕是有了颜聿的消息?要不是我重伤在身,你怕是早就走了吧。”


“师父,我……”他真是不孝。


裴常儒摆摆手,表示毫不介意:“我从前不让你和颜聿太过亲近,不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好,而是他的性子孤僻冷漠需要别人全心全意、一心一意,持续不间断地向他示好,他无法忍受甚至一次失望、离弃,你的性子很容易在他那里吃亏,所以我才让沐昀与你们一起下山,不希望你和他走得太近。”


“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但我、我……”


“看你这幅样子,我就知道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是的,师父,我、我喜欢颜聿。倘若我吃点亏,能让他有所收获,我心甘情愿。”


“……”


裴常儒道:“其实,感情的事情,为师也说不上来。”


许不矜斗胆问道:“师父可有喜欢什么人?”裴常儒未婚多年,他们几个一个都不敢多问。


“有的。”说到曾经喜欢的人,裴常儒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想当年,她是那样耀眼的存在,配得上这世间任何一个枭雄,是我太懦弱,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许不矜好奇道:“她是?”


裴常儒却转移话题道:“许不矜,几个徒弟里,你不仅习武有天赋,更有一颗赤诚的良善之心,别人对你好,你双倍奉还。”


“这世上,有天赋的人不难寻,肯吃苦的人也不少,但你经历了父母离世的家变,仍能保有这份心性实属难得,我本希望能一直护着你这份心性,如今怕是再不能够了……”


许不矜立刻握住裴常儒的手,哽咽道:“你可以的,师父,别说这样的话……”


裴常儒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抚了抚他的头:“总有那么一天的。”


“现在,我要说一些紧要的话,需要你牢牢谨记。”


许不矜忙不迭点头:“好,师父你说。”


“我们落梅山庄创始人姓解,后来人称解却老,在江湖也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可惜后来厌倦了江湖打打杀杀的生活,就想偏安一隅,找个清净的地方了却残生,他走过大江南北,最后选了无人踪迹的乌山,因为远看太像一片死气沉沉的墓地,解却老便种植梅花妆点乌山,并在此盖了屋子。”


“据我的师父说,解却老至松柏之寿仍鹤发童颜、形容不老,多年以后,山下村庄烟火气息渐浓,他年逾百岁,偶尔还会下山助人为乐,名号也越来越响。直到解却老归天后,他唯一的徒弟嫌一个人太过清冷孤独,这才想到创立落梅山庄,广收弟子,一直形成今日的规模……”


许不矜心中暗叹:“一百年了,才发展成这规模,真是不发展也罢。”当然裴常儒面前,他可不敢说出口。


裴常儒道:“落梅山庄至今不是什么名门大户,虽然山庄有诸多解却老时期遗留下来的各种珍贵秘籍,但多半都是残卷,虽然我时常督促你们习武练剑,口口声声要你们为师门争光什么的,真实用意不过是提醒你们莫负时光,多挑拣自己感兴趣的学学看,如果余生可以凭此安生立命那便足矣。”


许不矜道:“师父,您的苦心,我们一直都知道。”


所以,苏春杏研究炼药一次次炸毁丹炉,沐昀偷懒只练轻功,这些,裴常儒作为一派之主都可以容忍。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怕是命不久矣,如远致所说,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将注意打到山庄来,乌山本就是避世的一处住所罢了,若是守不住,便不要守……”裴常儒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匣,“唯有此物你要记得妥善保存……”


“这是什么,难道是祖师爷留下的手札?”许不矜擦了擦朦胧的泪眼,心想这匣子里头装的必然是却老书了,也就是当今武林至宝,暗藏凡人如何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方法。


裴常儒不置可否,回答道:“却老书为师参悟了几十年,至今也没有参透它,但为师相信,终有一日会有人能真正看懂它……”


裴常儒说完,猛吐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师父、师父!”许不矜忙收好木匣,开门唤众人进来,沐昀等围了上来:“师父怎么样了?”


许不矜道:“师父又昏睡过去了。”


苏春杏和沐昀都挤到床前去,覃远致看向他问:“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许不矜留了个心眼,只道:“没什么,师父吩咐我办一件事。”


苏春杏把完脉道:“这几个晚上是关键,我们轮流守着,一刻都不能离开。”


“好。”众人沉重应道。


是夜。


许不矜脑子里装着事儿,一闭上眼睛,眼前不是出现裴常儒憔悴的形容,就是满身是血的颜聿,压根睡不着。


干脆起身,去裴常儒那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多做一些事,他心里也不会那么乱。


这一晚是覃远致守着。


他推门进去,裴常儒床边却无人守着,一个黑影跳窗而出,窗边柜门大敞,显然刚刚那黑影在此翻找什么东西。


“什么人?”许不矜厉喝一声,追上去。


那黑影出逃路线清晰,行动果决,对山庄的分布构造了然入心,分明是熟人作案,许不矜立刻就知道是谁了,问题是,覃远致为什么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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