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常儒甫一站定，便叱停许不矜冲动的言行。
许不矜道：“师父，他血口喷人，诬陷褚彦哥是盗丹者！”
“我知道。”裴常儒目光炯然，语气沉稳，“诸位掌门都在这里，孤冥山会主持公道，事情还没查探清楚，哪能先下定论。”
许不矜听出裴常儒话里的意味，收刀退到一旁。
莫违将戚庭月座下轮椅推至房门口，缓缓步入纪简屋内：“冒犯了。”
“请便。”褚彦点了点头，摊开双手，任由莫违搜身，他已然穿戴齐全，还将纪简的衣衫也捡起来放到床沿。
他知道与纪简的感情早晚会人尽皆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不体面的方式。
他自己是还好，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依纪简的性子，定羞于见人。
昨夜，纪简伤口疼痒难耐，他帮忙疗伤，陪着说说话，聊着聊着，夜深了，他就在纪简屋里睡下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不知道闯进来的这些人喊着什么盗丹者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抱纪简回屋以后，心疼不已，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管别的事物，甚至都不知道逢生丹被盗了。
莫违从头到脚一一检查，末了，摇头道：“没有。”
孤冥山其他弟子翻箱倒柜一查，也道：“都找了，屋里没有逢生丹。”
海沙派掌门蓝袍宽袖，双手笼在袖中：“这么看来，真是误会一场，名录上还有人么？”
青河派掌门道：“欸，别忙着走，还有一处没看呢，纪简伤痛难捱，褚彦拿到逢生丹，必然第一时间就让他吞进腹中去了。”
许不矜没好气道：“有完没完，还要切腹剖丹不成？”
海沙派掌门道：“没有用，查不了。逢生丹这等神药入口即化，过了漫长一晚，说不定，此刻都已化成血水了。”
许不矜道：“说来说去，反正你们一口咬定就是我五哥偷吃了逢生丹！”
“要想知道纪简有没有服下逢生丹，”戚庭月脊背挺直，端坐椅上，双手自然交叠摆放在膝上，“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许不矜道：“什么办法？”
与此同时，扶第抬脚朝床榻走去，褚彦没有阻拦。
被褥下纪简满脸泪痕，羞愤欲死，只听得扶第明亮的声音道：“纪简，可否把手借我一看。”
过了一会，被褥下伸出一只洁白皓腕，简直难分男女。
其实，不止手腕，纪简身为纪族人，天生男生女相，唇红齿白，像极了姑娘家。
众人心中微微有一点理解褚彦了，日日对着这样一位柔美的师弟，情难自抑、无法自持似乎也说得过去。
许不矜想的却是：“原来如此！如果纪简服用了逢生丹，一探脉相伤势如何不就知道了！”他暗骂自己心急没用，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片刻后，便听扶第道：“脉迟无力、气血阻滞，可见他并未服下逢生丹，诸位可以打消疑虑了。”
这回寿宴，戚南凤邀请了德高望重无悔前辈，前辈没来，但很给面子的派来唯一弟子扶第。即便年轻的弟子们不认识这位传说中的无悔前辈，孤冥山呆了几日下来，眼见扶第常随戚南凤出入，言语中对扶第更是礼数周到，众人不免也对其多几分敬重。
扶第说话有分量，自此，没人再怀疑纪简是否吞了逢生丹。
许不矜道：“多谢。”
扶第点头道：“实话实说而已。”
戚庭月道：“既然褚彦和纪简的嫌疑排除了，下一个……就轮到海沙派了。”莫违推着他缓缓离去。
走之前，还特地顿了顿，好心道：“对了，裴庄主，您可先留步，待处理了庄内事宜再来不迟。”
待闹哄哄的众人散去，裴常儒揉了揉眉心，吩咐道：“许不矜、沐昀，把所有人叫来。”
“哦。”
这是要处理家务了。
断袖到底是少数，师兄弟之间更少有听闻。
等落梅山庄所有弟子到齐，褚彦、纪简已经穿戴好，低头跪在裴常儒面前。
苏春杏一路走来已经听说了此事，见此情景心中是十分不忍，唤道：“师父，这事真的不怪他们……”
裴常儒道：“对，不怪他们，怪我。”
“怪我没有早一些发现你们两人情感变化的苗头。”
“今日起，全江湖的人都知道落梅山庄出了你们这一对断袖，影响的不仅是你们两人，还有你们身后每一位师兄弟，往后行走江湖如何在人前抬得起头……”
许不矜道：“师父，我们不怕被影响。再说，能否在江湖上抬得起头，凭的是实力。”
覃远致亦道：“不错，这些花边传言也只会在江湖新鲜一阵罢了，等人人都知道了，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再提起。”
裴常儒点点头道：“好，你们能这么想最好。”
他唇角总算不再紧绷，转而对跪地的褚彦道：“褚彦，我知道小五与你家小妹相貌相近，从前我也只以为你把他当弟弟疼惜，未曾揣度，如今才知你们情真意切，已到无可自拔地步。这件事算来，我也有错，不能全怪你们。你俩起来吧。”
褚彦听出裴常儒并无责怪的意思，起身的同时，他这样昂藏七尺的汉子，瞬间眼含热泪：“师父，我对小五一开始的确只是疼惜爱怜，后来渐渐就不是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清楚了。”
裴常儒轻轻一叹道：“小五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有你真心待他，确实也是好事一桩。”
“谢师父成全。”纪简抬起头来，双颊泪水盈盈。
“记得我娘走之前，常常以泪洗面，嫁给我爹以后她并不开心，有一日她半夜打包了行李，走之前俯身亲吻我的额头，我醒了，也知道她这是要走，但我闭眼假寐，放她走了。”
“纪族对我做什么，我都认了，这是我私自放走母亲的处罚。”
“没想到，后面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早知道……”
裴常儒轻拍他的肩，道：“世上没有早知道。”
“别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师兄弟都理解你们，落梅山庄本就是小门小户，师父更不在意这些虚名。重要的是，褚彦和你能好好的。”
蛊虫的伤口细如牛毛，疼的时候痛不欲生，恢复起来也很快，经过一夜修复，纪简的伤口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只是纪简心中自责愧疚，一时还无法忘怀。
褚彦决定带纪简离开孤冥山。裴常儒虽然不舍，还是由得他们去了，派了两名小弟子沐昀和许不矜送送他们。
纪简问：“去哪？”
褚彦左右肩头各背一个包袱：“都可以，我知道你思念家乡，或者你想回西宛城看看？”
纪简道：“回西宛城哪有这么简单。纪族……我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回去。”
沐昀问：“怎么不简单？”
“且不说纪族生活的地方有各种飞禽走兽寄居，稍有不慎便会遭遇生命危险，便是西宛城境内，就有爱啖人肉的‘飞蝎’，这种虫类似外面的蚊虫，只是比外面的蚊虫大个，而且带有蝎钳，一旦钳住人皮，必要生啖一口人肉才能松手。说来也奇，这类虫兽更喜欢欺压外地人，所以，我们族人寻常不与外族婚配。”
许不矜听得稀奇，道：“当年你娘亲作为一个外族人嫁与你爹，面对这么多虫兽，那几年是如何生活的？”
纪简道：“若真与外族婚配，纪族有一项习俗，只有在成婚的当晚，会用自己身上一样东西送给婚配对象，心爱之人戴上身，只要不主动攻击那些飞禽走兽，她们就能在纪族生活安然无虞。”
说到这里，四人走到了半山腰，纪简回望孤冥山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与裴常儒及各位师兄弟的一幕幕往事如浮云飘飘忽忽，他鼻头哽塞道：“就送到这吧。”
褚彦搂过纪简，道：“沐昀、许不矜。”
“在。”
“替我们好好照顾师父。”
“是。”
许不矜道：“放心，我们在落梅山庄，等你们回来。”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落梅山庄的师兄弟分开，乌山是他们的家，任凭风里来雨里去，所有的人最终不都要回家的吗？
送完褚彦、纪简，离别愁绪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和沐昀垂头丧气，唉声震天，哪知一回到东峰，便有青河派的弟子送上门来供他们消遣。
“樊二，你说我们隔壁……出了这样贻笑大方的事，他们的师父会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像脏东西一样，清扫出门呗！我刚刚看到褚彦和纪简已经下山了。”
“出了这样的倒霉徒弟，裴常儒肠子都悔青了吧！你猜，落梅山庄里头……会不会不止一对断袖？”
这话简直说到樊二心坎里去了，道：“你也看出来了？我觉得那个叫颜聿的……生得怪好看的，不比纪族人差，不知道是不是也喜欢被压在下面……”
许不矜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
尤其是那两人身后，还有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一声轻咳，隐隐有血丝被他抹去。
沐昀小声劝道：“许不矜，就当没有听到，师父还在里头等着我们回话呢，别惹事了……”
脑海闷雷轰然作响，许不矜哪里还听得进去，挣开沐昀的拉扯，三步并作两步，疾走过去，抬脚就是一踹：“嫌命长了，竟敢在背后嚼这些腌臜的舌根……”
“嘎”一声，腰椎骨一声脆响，樊二摔了个狗啃泥，喊道：“嫌腌臜就不要做这样的事啊！”
许不矜让沐昀拖住，一时动弹不得，手脚胡乱挣扎，像极了炸毛的狸奴，眸中怒火滔天：“好啊，你倒是说说，我大师兄做什么了？”
“你不知道而已！前一晚，我们俩起夜，就看见有个黑影半夜从他窗子里跳出来……”
“你少污蔑——”
等等，有个黑影爬窗，说的岂不是他为颜聿折取红豆杉的那一日？
另一个青河派弟子赶紧搀起樊二，两人边退边道：“哼，看牢你大师兄，省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别的男人上了一张床……”
“滚！”许不矜道，“我大师兄才不会是断袖，你别恶心人了！”
颜聿已走到跟前，本想拉住许不矜，听到这句话脸色煞白，伸出的手也默默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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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还有一章，就出发去神栖梦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