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路见不平快掉头>第1章 楔子

漫长的甬道伸手不见五指。


许不矜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艰难独行,实在撑不住了便靠着石壁养精蓄锐,休息片刻,再提气往前走,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来到逃生密道的深处,头顶上方渐渐听不到尖锐的啸鸣,取而代之是翻箱倒柜满屋子搜罗的嘈杂声。


“你们几个在这找,剩下的去那边。”一个男人尖着嗓子喊道,“找仔细了,不找出却老书,我们全都无法向少主交代!”


却老书——为了这本传说中能祛病延年、长生不老的秘籍,各大派踏乌山、焚梅林围攻落梅山庄,将枝头白雪染了颜色,一时竟分不清是血还是红梅。


虽然江湖本就动荡不平,起纷争时杀人灭族、倾吞财物、兼并他派都非新鲜事,但许不矜没想到会亲眼看见这一幕发生在落梅山庄。


“师兄,整个山庄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却老书。这么宝贝的东西,怕是许不矜那小子逃跑时给一并带走了!”


“废物,还好意思说,不是让你们把人看住、把人看住!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仔细我回去扒了你们的皮……”尖嗓子怒喝不止,又打又骂,上面很快乱成一团。


师父临终前的嘱托犹尚在耳,许不矜不敢再多停留,怕再歇就走不动了,憋起一口气走到密道尽头,摸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石门,开启机关,石门朝两侧缓慢移开,一线暖阳白雪刺入眼帘,外间敞亮明媚恍如另一方天地,他撑着石墙松了口气,双眼渐渐适应雪光,待看清远方伫立的身影,气息一滞。


那人长身玉立、素衣无尘,闻声回过头来:“许不矜,我在此候你多时了。”


昨夜下的雪已停了,邈邈金辉下颜聿苍白的脸裹在灰裘中,肩上、头顶铺着一层厚重的积雪,师父说这个密道十分隐秘,覆盖在陡峭山体之下,他却早早候在密道出口候着了,其心思之玲珑,当真是望尘莫及,令人生畏。


“真的是你,”许不矜低头自嘲一笑,“他们说在江湖上散播却老书消息的人是你,我还不信……”


落梅山庄的迷离阵法依据珍藏百年的古籍所设,外头早已失传,若没有懂内情的人相助,武林各派如何能这么快破解?


“为何这么做?”


颜聿拂袖掸去肩上积雪,说得轻巧:“想做就做了,何须理由?”


许不矜心中悲愤,攥紧身体两侧拳头:“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些师兄弟吗?”


“我从没说过和你们是师兄弟。”


“那你有没有说过,绝不做亏负我的事!”许不矜一瞬间怒红了眼,不知哪来的气力,撑着他走出密道,身后的石门很快阖上,“可知你今日种种,纵使天打雷劈也不为过!”


“颜聿,你来这里是等我,还是为了却老书?”


颜聿目光一凝,旋即轻笑道:“都一样,裴常儒一死,全天下只有你知道却老书的下落。”与他嘴角的弧度相比,漫天冰雪似乎都有了温度。


许不矜痛声道:“我看你根本没有心,他也曾是你的师父!”或许是这叱声太过沉重,枝头积雪也承受不住,“啪”的一声,落地碎成了沫。再出声,许不矜声音中多了一丝喑哑:“在神栖梦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你……像变了一个人?”


这段时日,他每每想起都后悔当初没能陪颜聿走出神栖梦泽,如果……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前尘往事皆是过眼云烟,何必多费唇舌赘述。”颜聿面色沉静如水,漆黑的眸子里映出遥不可及的千山暮雪、万里层云,“交出却老书,念及往日情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原来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他以为的意气相投、推心置腹,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可笑,可恨。


山峦叠嶂云初晓,朝阳两壑雾未消。本是乌山一天当中最具诗情画意的时候,然而落梅山庄坐落的山头升起滚滚浓烟,火光将山庄映得金辉熠熠。


师父、师兄还在里面!


从密道出来的这一处峭壁,除了从上跃下没有第二条路,而唯一能够返回山庄的石门也已阖上……许不矜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深吸了口气,横刀身前:“你既然早就猜到师父临终前把却老书交给了我,有什么事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何必伤及无辜!”


他不知道因为身体的虚弱,用尽余力喊出的这一句,听在颜聿耳中却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声低喝。下一瞬,颜聿形如影魅疾速而来,天祜刀甚至连他一角衣裳都未曾触及,许不矜便被点住乘风、京门两处穴位,失去还击之力。


神栖梦泽分别至今,短短时间,他的身法竟精进至此!


震惊之际,颜聿已探手从他怀里搜出折扇般大小的匣子。正是那只师父临终前特别交代,要小心收藏的檀木匣。


“还给我——”许不矜情绪激动,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只能勉强以天祜刀拄地维持站姿。


颜聿端详木匣片刻,缓缓打开,匣子里冒出一股黑烟,随即有箭矢“嗖”的一声射出,不过颜聿早有防备,偏身避开了,箭矢只在他脸颊划出一道浅红伤痕。他眸色一沉,丢掉空无一物的匣子,苍白的脸在凛冽寒风中褪得几乎不见血色:“还是低估了裴常儒……”


许不矜这才明白,原来师父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


突然,那只射向云际的箭矢发出戾天鸣响,爆炸声响彻山林,紧接着“轰隆隆”的闷响从头顶传来,山体厚重的外衣顷刻间化为雪海,漫山白雪从山顶倾覆而下。


雪崩——覆巢之下无完卵,乌山山势险陡,根本无处可逃。看来,今日他将与颜聿葬身于此。


颜聿、颜聿……曾经说过的同生共死的那些誓言,仿佛还在耳边,许不矜抬眼望去,如此危急关头,他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仅隔几步之遥,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过来,深邃的眸底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思,懊恼、愤怒、憎恨还是也有一丝后悔?


罢了,就葬身在乌山白雪之下也没什么不好。


许不矜如释重负地坦然一笑,时间在等待被大雪掩埋的那一刻中突然漫长起来,脑海里浮现与颜聿初见的那日午后。


那是许不矜唯一一次说服师父带他下山。


清晨雾浓,秋风卷起翩翩飞舞的叶,他骑马从银杏林中穿过,远远望见一位衣衫单薄的男子被两个身形彪悍的歹徒刁难。


那人肤如白雪,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却很具风骨,哪怕额头破了个血窟窿,也依然挺直了身板不肯低头。


歹徒威胁道:“跟我们走,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颜聿拭去嘴角的血,唇色更显苍白:“走?除非我死。”


清冷秋光描过他的眉眼更添几分坚毅,像是枝头含苞待放的梨花,淡雅矜持,只有春风来了它才愿一展姿色。


许不矜突然想做一回“春风”。


他把师父嘱咐的“不可撩是生非”抛之脑后,翻身下马将两个歹徒打得哭爹叫娘、屁滚尿流,回山庄后,又央师父收颜聿为徒,免得再受人欺负。


沐昀说颜聿忘恩负义,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引狼入室的,岂不就是他?


“江湖上成百宗门,上千奇招,但即使招式变幻千千万,都逃不出阴阳相克之法,想通这点,奇招诡式便也什么可怕的,”师父一直教导他们说,“比之更可怕的是人心。高手往往死于一招,扎剑最深的往往是信赖之人,出入江湖对身边之人尤其要谨慎堤防。”


可惜,这个道理只有吃过亏才懂。


倘若能回到那个深秋,许不矜必定告诫自己:“路见不平快掉头!”

----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楔子不是结局,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