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重生后被师尊攻了>第43章 载渴载饥

凛乌画,珩澈便看,废掉一张又一张,终于在暮色升起时画出一张满意的。

晾干之后,他收至一旁。


见外面已经昏暗,他站起来凝着珩澈。

“将多余的灯灭了吧。”

那双桃花眼中漾开水波,眼底映着灯火,和珩澈,仿佛是在隐喻着什么。


珩澈反倒面颊微红。

“好”


……


镜墙前,红纱被层层褪下,缠绕在两人之间。


短促难抑的声音间歇溢出。


凛乌自愿落入这泥沼随人一同翻滚。


泥点不断打在身上,像是珠帘有律摇晃相撞的声音。人却似沉浮在云间,只能用力攥紧绒毯,让指节都发白,与彼此深缠。


整夜痴缠,雪落不闻。


……


如此这般,黄昏至黎明,每到下午,凛乌便伏案作画。

期间珩澈无意间在凛乌的储物佩中翻到那册“教育书”,两人硬是亲身“探讨”了整整三个昼夜。


十来日下来,两人在某方面的技术飞涨,凛乌也画了十张画。


……


今日是大雪的最后一日了,如果凛乌没算错的话。


他没再拿笔画着什么,而是坐在窗边,招来珩澈让他倚着,他自己则捧起果露看雪。

这些天,凛乌都穿的红衣。


雪落很漂亮,但凛乌在他身边,珩澈便什么都不愿管。


当痴狂不必再隐匿,才发现原来如此深刻。


渗透着每寸神魂,即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悄然开始的。


两人静静的坐着,他们都可以坐很久。


直到傍晚,凛乌起身。

“我想去将离苑。”


珩澈一愣。

——凛乌去将离苑做什么?


但对凛乌的要求,他没有异议,自然也就没问。


两人来到将离苑中,凛乌在那棵凤凰花树下的秋千上坐下。

他往一旁挪了挪,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叫珩澈也过来坐。


珩澈坐下后,习惯地抬起一手将人环着。


凛乌遥遥指着荷花池台那边。没了蔽空鱼,池中空荡荡的,水面亦结着冰。

“珩澈,上次我们在池台旁边,我曾说过。如果有的选,我并不会选择离开你。”


珩澈心里咯噔一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想将人搂入怀中,凛乌却先一步偏身靠在他肩上。

“其实我不明白,你恨我……当真至于会恨到想杀了我?”


“至于,怎么不至于。”珩澈毫不犹豫地答道。


凛乌半阖的眼睫颤了颤。

手却被珩澈摸索着轻轻扣上,十指相错。


“但我杀不了你,凛乌。当你在我面前剜出道凝珠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我输给了你。”珩澈缓声继续。

“我恨你,即便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比起恨,我爱你更甚。”


凛乌神情恹恹,看起来困极了,但听见珩澈的话,依旧一怔。

“可是因为我,你的族人才……”


“所以我始终不明白。你,泯界帝君,泯海碧幽君。你很好,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可为什么……偏偏要派人屠戮我族?”


凛乌的困倦像是止不住一样,但此刻,他睁大了眼睛,浑身一僵,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终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心上好像有巨石碾过。让他的心碎成了泥泞。全身都随之泛起酸楚悲痛,呼吸急促起来,心底是凉的,但额上禁不住生汗。


仅剩的生机好像在他眼前流逝,速度明明是那样的缓慢,却又那样的快。

像挽不住的流水。


是的,他服用了无可悔。


在半月之前,在这场雪落之前,在发现珩澈的那个绝阵之时。


但他的心痛却不是因为生机的流逝。


他突然哭了,无声的哭了,但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像是他那流逝的生机,他的声音哽咽着。

“珩澈…怎么办……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珩澈听凛乌的声音不对,肩头被眼泪洇湿,慌忙将人拥入怀中。

“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

因凛乌的哽咽,他心中也难受起来,眉头不自觉地皱着。


“我们都错了……谁都错了……”凛乌的声音渐渐微弱,气息已有不足。

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可……珩澈要怎么办?

“珩澈,答应我……别再恨了。你要……好好走下去……”


珩澈终于感受到凛乌的不对劲,抓过凛乌的三脉,每一脉在此刻都近于虚无。

“你怎么了?!你做了什么?!!凛乌!”

一口气闷上心来,他从未像此时这般慌乱无措过。


“没用了…珩澈…别恨…别责怪自己……”凛乌没再哽咽了,他已经没了那分力气哽咽。


“算了…”


“你还是恨一下我吧……别怪自己就好……都是我错了。”


“恨我吧…别怪自己……”


凛乌用尽最后一分力气,颤抖地撑起身来,轻轻吻上珩澈。


随着那最后一滴泪水落下,同天地间那万千雪花一起,他落了下来,他终是落了下来。

明明穿着一身火红,却仍是那般洁白无瑕。


或许染了泥泞,沾了血污,但没有关系,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化了,只影不余。


无可悔,当真无可悔。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①


珩澈紧紧搂住落在他怀里失去呼吸的人,久久哑声不能言。

余温散尽,那安静的人也散为浅淡的灵气,消失于天地间。


雪停了,凛乌终是没能看完这场雪,哪怕只差一点。


“凛乌……”


原来他从未将他留下。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输了。


为何…这般狠心……


凛乌……


搂着剩下的衣袍,珩澈将脸埋入其中,身影单薄,独坐良久。


一夜梨云空有梦,二分明月已如烟。③


回过头来,他才发现,前些日子里的欢l愉,都是泡影。


……


外宫,司政阁。


颜舒破门而入,奉尘从椅上站起。


奉尘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了?你先冷……”

——你先冷静一下。


“你叫我怎么冷静——!!”颜舒几乎是吼出来的,身后黄昏将暮,他脸上挂满了泪痕。“哥哥没了——!!奉尘!你叫我怎么冷静——!!”


奉尘:“这……怎么可能?帝君实力强悍,且如今锁宫,他在宫中,何人能伤?”

但奉尘还是来到颜舒身旁。


颜舒闭了闭眼,依旧有眼泪淌下。

“我与哥哥有神识信契,就在方才……我身上的信契消失了……”


神识信契,只有结契人彻底消亡,信契才会消失。


奉尘面色严肃而凝重:“你同我去找宁景山。”


宁嵩,字景山,司政阁另一位相公。


凛乌半月前留给司政阁一道密旨,想必为的就是如今。


……


十二阁相当大,宁景山正于自己堆满文件的殿内处理事务,察觉到来人气息,开口道:

“你俩找我做什么?”


奉尘:“帝君出事了,看密旨。”


——啪嗒。


宁景山手中的文件掉落。


“大白天的,怎么奉相也学会了说瞎话,无论如何,帝君最多只是闭关了。”

随后,宁景山将文件拾起,放回桌案上,又拿出那日的密旨,走到两人近前,设下禁制。


天色已黑。


密旨需要奉尘和宁景山一同才能打开。


随着光华流转,长盒中溢出威压。

——这威压来自密旨上盖有的帝印。


帝印现世,化五色灵气为卷轴,将内容召于泯界各处。


只有被帝印认可的有益于泯界的事,才能借此召明。


那旨上的内容,是使少君在帝君闭关期间,代掌帝位。


各地生灵见此纷纷讨论起来。


司政阁中三人的注意力却在密旨旁的那页手写书信上。


“诸卿打开了,那不出意外的话寡人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小舒舒应该也在旁边?告诉他别哭啦,我用的‘无可悔’,一点也不难受。不过我以后没办法哄他了,还请奉相将我那份关照一并用上。

关于此事,万界会盟刚结束,对外就说寡人闭关了吧,时机成熟之时,便叫少君承位。

华昙帝曾是寡人学生,华昙五宫势力相牵扯,他身在其中亦情非得已,若到必要之时,可互相帮衬。

北辰商行幕后之人乃诡域少主,亦是寡人学生。诡皇不可言说,但诡域可信。

平帝如袂隐于狐族,若有求,可寻狐族族长。

小舒舒,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②

诸卿,夜安。”


信息量极大,但,同时也说明……


他真的死了。


这份手写信自然不会随帝旨召于整界,凛乌选择告诉司政阁,是以便于司政阁更好地应对相关事务。


……


泯界,帝京。


前几日,下了半月的雪停了一个时辰,随后便又下起来。


为了祭奠谁。


鹅绒雪糊涂地下着,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就连帝宫也覆上了一片茫然。唯有帝宫内宫南门前,跪着一个黑色身影,膝头深深陷入雪中。


颜舒好像全然感觉不到风雪的刺骨冰冷。虽说有修为傍身,但他此刻撤去了身上所有护体灵力,就那样木然地跪在雪地,任寒凉将他的指尖冻得嫣红。


一把伞罩在了颜舒的头顶。


“颜舒,你……”


来人鲜少叫他名字,但颜舒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魂识都好像被抽去一半。


他张了张苍白的嘴,牵动面颊上被吹成霜的泪。


碎了。


“我没有哥哥了。奉尘,我没有哥哥了……”


听着这沙哑无力的声音,奉尘忧心地看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该怎样安慰颜舒?奉尘真的不知道,他们没有轮回的,那个人真的死了,魂识尽散。

那是颜舒唯一的亲人。


“怎么会这样呢……哥哥明明那样厉害……一百个我都敌不过他的……”颜舒恍惚地喃喃道。

他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泪好像已经哭尽了,失去焦点的双目攀满血丝。雪花仍无知地落在他身上、眼前。


不过他已经看不到了,雪光早就刺瞎了他的眼睛。


那个最爱雪的人,死在了一场大雪中。


他的哥哥。


往日任由颜舒跨越的内宫南门,也不会再有人在那边等他了……


……


“帝印无主,锁宫禁制在渐渐解开,我估算了时间,就是此时。我要入宫一趟,让珩澈与帝印结契。”颜舒声音无力而嘶哑。


“我同你去。”奉尘将人扶起,用灵力缓解这颜舒这几日的伤势。


他整整哭了五日,奉尘未加阻拦,只是默默将司空阁的事务帮人处理了,并以维修宫门禁制的理由,勒令旁人不许靠近南宫门附近。

司陆阁没有接到司政阁维修的文书,但司陆阁自然是不会多问也不会多说的。


在奉尘灵力的作用下,颜舒伤势愈合,眼睛也恢复。


颜舒摇头:“不,外面还需要你。”


……


颜舒是在将离苑寻到珩澈的。见到珩澈时,珩澈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就静静地立在荷花池台旁,别颜舒过来,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既然是哥哥的徒弟,那也是自家人。珩澈这样,颜舒只当他是伤心过度。

他上前用灵力将珩澈身上的雪清理干净:“哥哥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但眼下,你必须要与帝印结契。”


珩澈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堆满的雪被剥开,珩澈目光涣散,紧紧搂着一套红衣不松手。


“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颜舒问道。“哥哥为什么会服用‘无可悔’?”

他觉得这样的景象有些怪异。


珩澈不语。


颜舒叹了口气,无奈只好将人拉到长宁宫,他知道帝印在长宁宫。珩澈像个木偶一样,任由颜舒将他带走。


一入内殿,颜舒便顿住,心中的怪异之感在此时达到顶峰。

入目是满殿的红,凛乌虽喜欢红色,居所内却是一直用白。这一点,颜舒认识凛乌的六万年来都未曾改变。


殿内每一处都很规整,但凛乌从来不是规整的人。五月雪可能在枕边、在书案上、在地上,但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在剑架上,也绝不可能不在殿内。

——而他方才经过外殿时,见到了在剑架上的五月雪。

凛乌的床榻、书案也都十分规整。可要知道,凛乌从来不叠被子,书案上什么都有可能有,他也从来不会允许旁人来替他整理。


颜舒走近镜墙。

这是一面很普通的镜子,只是要大上许多。

可为何……要在这样一面镜墙前铺上数层软毯?


忽地,他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东西。


俯身拾起,动作却停滞了一瞬。

这东西从未出现在凛乌身边过。


——那般的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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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上官婉儿墓志铭》

②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曹植《正会诗》

③一夜梨云空有梦,二分明月已如烟。

——陈岸亭《忆梅》